这就好像是解一道证明题，已经按照一开始的思路解了一大半，却发现走投无路，但想要重新开始已经太难了，因为答题纸只剩下一小半。
王源没有理会我，我顺着他有些呆滞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个颀长的身影。
“王源，如果我让你不要主动去理他，你会答应我吗？”
他怔怔地转过头看着我，嘴唇微微嚅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发顶。
“快去找他吧。”
快去找他吧，趁他近在眼前。
王源微微失神，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柔美的微笑。
他迫不及待奔跑的背影，坚定得让我有些羡慕。

二十八、水锈·王源
你有没有见过铁锈？
那种砖红色，或者更深的斑驳痕迹，带着一种排斥肌肤的粗糙感。
铁和水一旦在一起，就无法暴露在空气里。
你看我们像不像铁和水的关系？
我有一条拼色围巾，红蓝灰，在我第一天作为练习生的时候妈妈送给我的，我总是戴着它。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舞台面前天赋异禀，但至少我不是的。
那真的是一种毕生难忘的感觉，手和脚放在哪里都已经感应不到，呼吸和空气融为一体，整个人像是悬在空中。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回答和反应都只能靠直觉。
我一度怀疑自己有舞台恐慌症，第一次登台之后，我甚至担心公司会因此放弃我。
我常常在想，在我来到公司之前，王俊凯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呢？可他比我好太多，这让我自惭形秽。
那时我不喜欢他。
他第一次见到我围这条围巾的时候，脖子上空荡荡的，被寒风冻得有些红。我好奇他为什么不围围巾，但因为关系的疏离并没有开口。
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下意识朝后面退了半步，他只是称赞这条围巾很漂亮，看到我的过于明显的疏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
他仿佛浑然不介意别人对他的态度和看法，他只做他觉得值得的事。

这样的王俊凯，曾经让我觉得非常冷漠。
自从洋葱的拍摄，我对他的态度慢慢改观了。
千玺加入我们之后，气氛就更融洽了。我们成了可以打闹玩笑的朋友。
王俊凯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人在潜移默化中对他臣服，想要跟着他的脚步。他是个好队长，撑得起属于TFB的一方天地。
在那一年的圣诞节，我又戴起了那条围巾。
《雪人》这首歌已经练了无数遍，但我还是冒了冷汗。他刚刚从更衣室走出来，看到我焦虑的神情怔了怔。
“我们练习的时候你紧张吗？”
“不。”
“那好，如果紧张，就看着我。我会一直站在你旁边，不要害怕。”
这样肉麻兮兮的话，却差点让我流下眼泪。
他走过来，理了理我的围巾，嘴角漾出一个笑容，“你很喜欢这条围巾吧？”
他没有让我失望。
在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只能机械地唱出歌词，我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却能下意识地去看他。他专注地唱着，我以为他不会理我，他却在我转头的前一秒看向了我。

深黑的瞳孔里，盛满了温暖的笑意。
不要害怕。耳边有这样一句话。
于是就真的不那么害怕了。
他的脖子上依然空荡荡的，让我看着都发冷。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不围一条围巾。
“有点嫌麻烦，也不是很需要。”
不是我能理解的想法，不过因为心中满溢的感激，我还是提出要和他分享围巾。
“怎么分享？”他有些忍俊不禁，“一人围一半？那不是情侣才做的事吗？”
我涨红了脸，有些急火攻心。
我扯下围巾丢在他手里，他更加无奈，“送给我吗？”
“怎么可能？”我瞪了他一眼，“借你一会儿而已，你看你穿这么少，显得我太臃肿！”
他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被他看得有些慌。
他笑了笑，把围巾一圈一圈给我围好。
他的目光格外认真，让我误以为是什么高难度的围法。
其实只是一丝不苟地一圈圈围上，我有些不满这么老土的围法，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指尖偶尔碰到脖子上的皮肤，格外冰冷。

原本想要把这条围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但是在机场踟蹰了半天，终究还是退了机票。那一天的我格外懦弱，说等见面再给他。
可是见面了，甚至一个学校，住在隔壁了，我却依然没有机会开口。
露营前夜我忘了放在哪里，于是翻箱倒柜了一晚上。我带上了它，却依然没勇气开口。直到那个小小的意外——
王俊凯不理我的时候，真的有点可怕。
“快去找他吧。”
千玺这一句话突然让我本能地站起身，跑向了远处那个少年。
他看到我，顿住了脚步，面色有些铁青。
“老王你，你等等，五分钟，不，两分钟，我上楼拿个东西就下来！一定要等我！”
我语无伦次地说完，顾不得看他的表情，朝电梯间跑去。
我没有换鞋，直接踩了进去，不顾我妈惊怒的话语，从行李里掏出一个纸袋，冲出去狂按电梯按键。
我已经到了楼下，远远看到他还在刚才的位置站着，才从热血中苏醒过来。我开始紧张，手心瞬间潮湿，但我顾不了太多，只能故作淡定地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说好要送给你的礼物，现在给你。
他迟疑地从纸袋里掏出围巾，瞬间愣住，攥住围巾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阳光投射在我们的肩膀上，比往常更为灼热。
夏天送的围巾，和我爱你一样，不合时宜。
但是那些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事，实在不愿意拖欠太久。
“对不起，今天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生气了，行吗？”
“这是去年的礼物，是不是太晚了？一直想要给你，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哦，现在大概是最不合适的时机了……你是不是更生气了？”
他一直沉默着，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对不起，要是你不喜欢或者觉得烦，那就丢了吧。”我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蜷曲在起来。
或许又是我想太多。
王俊凯喜欢我吗？他可从来没有说过。
这样令人窒息的气氛实在让我有些受不了，我想要赶紧逃离，却被他一把拽住。
“给我戴上。”他的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这样意味不明的反应让我有些惊疑。我慢吞吞地拿起围巾给他缠上，因为身高的问题还要微微踮起脚凑过去。
“你不嫌热吗……”
还没等我说完，腰间已经被一股力量占据。他掌心的热度迅速穿透了上衣，急剧冲击着心脏跳动的频率。
我有些愣住，手指还来不及从围巾上抽离。他手上微微用力，我已经完全被他抱住。
他的呼吸一点一点打在我后颈的皮肤上，他的心跳声从我的胸腔传入，一声一声，几乎快要让我耳鸣。
“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有许多话能够代替那些我不太能说得出口的话，后来才慢慢觉得，那句话一定要说出来，否则总有一天，要追悔莫及。”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却无比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王源儿，我喜欢你。”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我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夏日的阳光细密地落在眼底，像是梦境一般。
他缓缓松开了我，我看到他近在眼前的脸孔，带着我从来没见过的笑意。
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视线已经被覆盖。
唇上触感让我有一秒的战栗。
我已经分辨不出其他，那样温柔的，辗转在口齿间的气息，让我放下了所有武装。

他轻轻托住我的下颚，小心翼翼地试探，像对待这世间最为弥足珍贵的宝物。
我眼角的湿润，一直蔓延到了唇上。他仿佛也尝到了那咸涩，停顿了一秒，随即更热烈地吻了下去。长驱直入，就仿佛要扫去我心中所有不安和迟疑。
他脖子上的围巾蹭着我的脖子，带着一种亲密的炙热。
我根本不想要抵抗，只是觉得自己太过笨拙，只能顺着心意去应和。
你能感受到吗？
我有多么喜欢你。
“铁和水在一起，就会在空气里长出铁锈吧。”
“所以铁锈，就是他们相爱的证据啊。”

二十九、冥冥·易烊千玺
我还能记得去年夏天空气中的甜味。
让人本来要一本正经，却瞬间被击溃所有堡垒而弯起嘴角。
现在是五月，一个夹在春夏之间的尴尬节气。已经褪去寒冷，但也不够灼热，这样的温和，有时让人坐立不安。
就像我们当下的处境一样，不温不火，一路平坦，找不到那个节点，所以更加惶恐。
我最近总是想到去年夏天里的刘志宏。
我急匆匆跑到他和王源的帐篷，只因为他做了个噩梦。但那不仅仅是噩梦。
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正夸张式地闹腾着，王源要睡觉，一副忍不了的表情走出了帐篷。我想着他该不会去我和王俊凯的帐篷了吧，正要去抓他，却瞥到刘志宏突变的表情。
不再是玩笑式的模样，他有些惊慌地望着我，仿佛心有余悸。
“我刚才梦见公司的大楼倒了……”
“可是我们都在里面，我还看到王源被水泥块……”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能故作冷静地拍拍他的后背，“没事，一个梦而已。”
“不只一个梦，”他微微仰起头，眼睑有细微的湿润，“我还梦到了你……车祸。”
我的动作僵住，嚅动着唇，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怎么解释他梦到的，其实差不多就是曾经发生过的？

可上一世他没有参与这些，又怎么会在这一世梦到？
当时我没有过多考虑这些，近来这些念头却开始如影随形。
“千玺，千玺？”
我回过神，看到王源正把手伸到我眼前晃来晃去，“没睡醒吗？手机响了。”
屏幕上蓦然跳跃着“小黄人”的字眼。
这个小家伙倒是掐准了我们早自习开始的时间。
我呼出一口气，拿着手机走到外面去接，“喂？”
“易老大！我是刘志宏！”
我强忍着笑意，肃然说道，“你当我没有来电显示吗？”
“我听说首场演唱会已经敲定在七月了！恭喜你们！”
“谢啦。不过还没有发公告。”我微微一笑，“到时候请你坐VIP席。”
“其实我……”
我就在走廊打电话，教室里玻璃摔碎的声音和一哄而起的骚乱声音几乎是一秒的事情，我顾不得没听完的电话，快步走了进去，拨开团团围着的人群，看到了有些惊慌失措的王源。

“哟，到底是走后门长大的人。为了空降在这么个组合，还要搭上自己家的公司，花了多少钱啊？”
我猛地抬头，周遭的嘲讽变成了摇摇晃晃的幻影，那些曾经或者俯首帖耳，或者爱之如狂的人们，此刻用尽了世界上最污秽难听的词句，毫无保留地砸在我们身上。
皮肤的温度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大规模的舆论导向，就算是前世也没有发生过。而我们家作为公司投资方的事，也是业界的最高机密，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而我们又为什么对这些一无所知？
我冷冷地环视四周，打开手机的录像。
“现在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任何人的污蔑诽谤人身攻击，都不会被姑息。如果你们想以最快的速度受到律师信，那就接着说。”
喧哗声小了下来，只剩几个不满的咒骂声还隐隐响起。
须臾，人群的中央突然散开，大约二十几个女生像人墙一样包裹住了人群。
“先走！我们等着你们！”

鼻腔有些酸涩，我看见她们羸弱的肩膀被四方的力量推搡着，却死守着不动，我和王源对着她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朝楼下走去，这才发现楼梯的拐点也有粉丝在守着，她们没有一个人说话，目光中的信任却昭然。
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响，现下终于可以接了。
“少爷！车就在校门口，但你先不要过来！这边被记者包围了，不过被王俊凯拖着暂时不会分散，我把车开到后门，你……”
“你不许动！”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刚刚打了早自习的铃声，操场上空无一人，抬头一看，每个窗户却都挤满了人，甚至有人拿着矿泉水瓶想要丢下来。
还好倒也没有人疯狂到做犯法的事。
我们走到操场中央，校门口的哄闹已经一目了然。
我微微笑起来，侧过脸看向王源，“他在那。”
他怔了怔，随即露出更灿烂的笑，“走吧。”
过去的许多次里，我们也都这样走向对方，每一步都坚定无疑。排演了那么多次，对于这样的姿态，早已经炉火纯青。
那一年走向你们，就从来没想过放弃。

我们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一半的摄像机和话筒，我终于能在分散的人群中摸索到王俊凯的身影，他惊诧地看着我们，身形被记者冲撞得有些不稳。
我左手一紧，发现王源已经紧紧拉住我，朝王俊凯的方向跑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阻挡在我们的四面八方，王俊凯也依然被许多记者围困着，我们全都举步维艰，只能捕捉对方的方向，然后用尽全力靠近。
坚硬的机械碰撞在我后背和手臂上，全都不觉得疼了。
终于，两个圆圈的人有了交集，我看到王源朝王俊凯伸出手，然后被紧紧握住。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我的手上，已经加诸了另外两个人的力量。
我侧过头，看到了他们脸上的微笑，拥有我见过的最盛大的光芒，几乎把所有嘈杂和喧嚣都隔离开来。
正要松一口气，腰上却被一股力量攫住，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腾空扛了起来。
我被倒挂着，视线被黑色的布料包裹，任何拳打脚踢都无济于事。
很快我被丢在车里，我还没来得及摸到车门，车就已经被反锁了。我猛地抬头，看到了张秘书担忧的脸。
“放我下去！”
“已经有人去带王俊凯和王源了，少爷不用担心。”
他闷声说完，就转头启动了车，不顾我的疾言厉色。
我微微冷静下来，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界面。
“不用看了，少爷。”
“你们三个，包括公司内部人员的IP都被屏蔽了，所以咱们的人才对这件事一概不知……昨天半夜……很多谣言就已经在各大媒体大肆宣传了。对方的手段很高级，现在已经找了专家在解除屏蔽了。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对你们非常不利……”
“是谁？你知道了是不是？”

“是谁？你知道了是不是？”
张秘书突然噤若寒蝉，直到车子开到了家门口都没有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车锁刚刚打开我就急不可耐地打开门，刚刚踏出一只脚就又被架了起来。这次倒没那么丢人，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我的胳膊，一直乘电梯到了家门口。
我爸就坐在沙发上，对着我左右两个人点了点头，我就被直接丢进自己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抵抗，门就被反锁了。
“爸！！！”
我使劲拍着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把我关起来？我现在应该去公司，好好把事情处理妥当不是吗！”
“你老老实实呆着，以后都不用再去那个公司了。”
“爸，我必须出去面对！我们可是投资方，我晚出去一分钟，亏损都可能被最大化！”
“已经撤资了，那个公司，气数已尽。”
他冰冷的话语透过厚重的桃木门传来，刺向我正覆在门上的手掌。
“你还嫌自己身上的脏水不够多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明明脚下是平地，怎么会突然踉跄了呢？
我靠在门边，手指扣在地板上微微颤抖。视线中心蜷曲的膝盖渐渐模糊成一片氤氲。
明明已经改变了啊。
我都已经看不到过去那条扭曲的道路，为什么又再一次跌入泥泞？
亲手扶好的草木，都变成了从天而降的荆棘。
颠沛流离，都是冥冥。

三十、冥冥·王俊凯（1）
我开过不少演唱会，每一场都座无虚席。
但我经常会突然觉得害怕。
我的左右，空无一人。
北方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在演唱会上，有时候会瞥向身侧。
我说，我在找人呢。
她又听不懂我说话了，所幸她从来没把我当成疯子。
——可大概我就是一个疯子吧。
许多人说，你要记住每一个重要时刻自己的感觉，然后毕生难忘。
我没有那么敏锐的神经和超容量的记忆，那场音乐盛典在我的脑海里只留下了零星而模糊的几帧。
爱我的人在台下，我爱的人在身边。这样的画面揪着心脏的每一寸表皮，让人又疼又痒。那些汹涌如浪的人潮和呐喊，逐渐简化成了不可读的声波曲线。
陪伴必须要不断重复，才能刻进骨血。
但从我十八岁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跟我比肩而立了。
被中止的十年，我和他们，没有过一次真正的演唱会。
想要放在这一世实现的愿望，却依然没有冲破枷锁，重见天日。

公司再一次岌岌可危，没有任何预兆地。
不仅仅因为骤然席卷而来的负面新闻，千玺家的突然抽资，跟公司内部负债有直接的关系。
我们搞砸了。
我们竭尽全力想要改变的命运，在前路兜兜转转，然后卷土重来。
像弹簧，也像磁铁。
“没事……真的没事，妈，别看那些，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我手上攥着演唱会的预览公告，微微用力。
——七月十五。
“明天有个重要的通告，等结束了，我就回家一趟。”
我挂了电话，走进里面的卧室，王源的身体微微蜷着，双眼紧闭。我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这几天他妈妈出差了，今天上午我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跑到隔壁锲而不舍地按了半个小时的门铃才唤醒白天里沉睡的他，双颊潮红，嘴唇干裂，我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他已经发热了。
我执意要带他去医院，他却害怕现在正在风口浪尖引来什么麻烦。最后只能半拉半扯地把他运回我这里，喂了药换了几次冷毛巾，总算还有些起色。
我把被子掖好，关掉了暗黄的台灯，轻声说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