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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玩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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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网吧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泡面。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俩块钱,就能上一个钟——这是七八年前的事,现在每个钟要涨到五块,——坐在电脑前面,吃着热乎乎的泡面;倘肯多花一块钱,便可以买一根火腿肠,做下面物了,如但这些顾客,多是小学生,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那些洗吹剪的,才又是火腿肠又是营养快线,坐在电脑前面大口大口的吃。
  我从十六岁起,便在小区的刀剑网吧里当网管,老板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洗吹剪,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小学生,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我在主机上面加钱到他们开的机子上,看过加的钱没错之后,又立马跑到开好的电脑去查看一下余额,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想抠几分钟都不行。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买饮料泡面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上网得人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头发。穿的虽然是很时髦,可是又脏又黑,似乎十多年没有洗,也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喜闻乐见,大快人心。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洗吹剪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上网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上俩个钟,要一碗泡面。”便排出七个硬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盗了人家的号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盗了战狼的腰带,被抓到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拿不能算偷……拿!……网络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网络不算偷”,什么“又没法律规定"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网吧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玩刀剑也很厉害,还当过城主!但喜欢装逼,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pk技术不错,便替人家上号矿2打打架,帮人家代练做做任务,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带号,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代练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盗号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上网从来不赊账;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本子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本子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上了半个钟,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当过楚天城主?”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现在连个雕像也捞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支支吾吾。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网吧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小学生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玩过刀剑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玩过,……我便考你一考。刀剑里面有几种职业啊?”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教给你,记着!。这些以后当城主管理人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 城主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人妖仙三种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但是人族仙族都有俩种玩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不带了,不带了。”
有几回,网吧内的小学生,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让他带他们做任务杀怪,任务做完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孔乙己。孔乙己着了慌,弯腰下去说道,“不带了,我这开俩个钟带了你们一个多钟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带了!”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国庆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本子,忽然说,“孔乙己怎么这么久没来。还欠十五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上网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盗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盗到隔壁发廊老板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能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保证书,后来是打,十多个洗吹剪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国庆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开一个钟。”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第一排的电脑前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短袖,瘸着腿。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五块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网速要快。”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人家号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盗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走路摔断,摔,摔……”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开了机,他从破衣袋里摸俩块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手乌黑的,不一会,他上完一个钟,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老板取下记账本说,“孔乙己还欠十五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五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写于二零一四年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08-03 12:18回复
    @申精 @吧务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4-08-03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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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16-10-08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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