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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书】未央歌-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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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云南1楼2014-08-04 11:16回复
    前奏曲
    献给最亲爱你的父、母亲
    愿能把这些年离家的生活,及校中的友爱,寄回家去。
    在学生生活才结束了不久的时候,那种又像诗篇又像论文似的日子所留的印象已经渐渐地黯淡下来了。虽然仍是生活在同一个学校里,只因为是做了先生,不再是学生的缘故,已无力挽住这行将退尽的梦潮了。
    为了一向珍视那真的,曾经有过的生活,我很想把每一片段在我心上所创作的全留下来,不让他们一齐混进所谓分析过的生活经验里,而成了所谓锤炼过的思想。又为了过去的生活是那么特殊;一面热心地崇景着本国先哲的思想学术,一面又注射着西方的文化,饱享着自由的读书空气,起居弦诵于美丽的昆明及淳厚古朴的昆明人之中,所以现在记载时所采用的形式也是一样特殊的。这精神甚至已跳出了故事、体例之外而泛滥于用字、选词和造句之中。看吧!为了记载那造形的印象,音响的节奏,和那些不成熟的思想生活,这叙述中是多么荒唐地把这些感觉托付给词句了呵!以致弄成这么一种离奇的结构、腔调,甚至文法!最后为了懒,挑了个小说的外表,又在命题时莫名其妙地带了个"歌"字。"懒"也是那时的一位好友,现在已失去了,是实在值得纪念的。能够无所顾虑地,认真的懒是多少可骄傲呀!我们知道小说的外表往往只是一个为紫罗兰缠绕的花架子并不是花本身,又像是盛事物的器皿,而不是事物本身。所以这里所说的故事很可以是毫无所指的。
    不过这么一来话就绕弯了;盛事物的器皿,和紫罗兰花的木架,是可见的。而事物本身,和那可爱的紫罗兰花却逃脱不了我们的观察,这岂不是个大笑话吗?二十世纪的人是太忙了。没有工夫去读谈思想的书。可是却有空闲去读一本五六十万字的小说,再从那里淘炼出那一句半句带点哲学味儿的话来,岂不更是大笑话吗?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十六日于重庆郊外山洞


    IP属地:云南2楼2014-08-04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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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当初是在多少年之前,谁也说不清了。那时有过这么一件神妙的事;既然这事无恙地传说下来了,还追问它的来源干什么呢?在昆明城内一家大户人家作了几十天上宾的一位风水先生这天辞了主人要回沙朗他自己的家里去。他早上起来,在庭内闲步看见主人走来,他就问主人说:"云老,府上花园里的石榴花全红得耀人眼了。想乡里又快到忙的时候。我来了这几十天,老太太坟上能尽力的地方也早已点画明白了。可否放我回去,照看长工们忙水忙禾,待中秋节后再上来赏府上的秋海棠?"
      那文静雍容的主人,便睁大了眼睛说:"怎么,正要好好奉陪老先生消遣两天呢,如何便说要走的话来?我是断不能放的。"
      "哈哈!"这先生就大声笑了起来:"不用多说了,过节一定来的。如要强留,学生就此告辞了。云老晓得我无戏言的。"
      云老计算去沙朗虽不算远,不过到底要翻过北边这一层山。骑个牲口大半天也尽够走的。他便说:"那么不敢勉强,我这里要先生指教的地方正多,先生不弃下次务要早来,并且要多住些天才好。今天还早,叫他们备下马。我们早饭后再说走的话吧。"
      风水先生说:"马是不用的。我骑了去怎么叫他自己回来?饭是要吃的,只消一个长工挑挑我的行李,陪我走走算了。"
      云老想想说:"也罢。这竟不成个礼数了。饭后,我要亲自送先生一程。"随着他便吩咐备酒饭,并叮嘱亲信随从薛发也要饱吃一顿,送先生上路。然后他们又谈了一时沙朗地方人情,尤其是天生桥、温泉诸胜,云老很称赞了一番。
      云南地方早饭上午九十点钟就吃了的,下一顿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吃。他们吃了早饭,薛发跟先生到书房里挑了行李出来,云老看时,是一个竹篾的书箱,一个毛毫的行李卷儿。这里云老着人把备好的一份礼,并糖食、糕点等物也搭在担子上。许多宾客皆来相送。先生一一告辞,便和云老走出门去,扭头向云老说"知交何必又客气?"云老笑了笑说"不成敬意。"说着走出了大西门。这天正赶上街期,向北走上凤翥街那里挑贩、驮马,真是挤得水泄不通。二人一边看着街子上风光,一面笑谈着从大街边上挨着往前走,薛发在后面跟着好容易挤到街北口。看见了去普吉,沙朗的石板正道。道旁一片好水田,绕了一座大寺院。东面更是绿油油五六十亩大一围大菜园子。足足养了二十多家人家。先生叫薛发把东西放下歇歇肩。遂对云老说:"云老,你不见么?那路一直指向山里去了。上下坡路不大好走。今天正是街子,来往人多,请放心回去吧。我们今晚必可赶到的。我留薛发住一天,明天打发他回来。"云老说:"既然如此,我们且就这树荫下小坐一会。多谈两句,再上路不妨。"
      他们无言相对了一会儿,忽然云老说:"先生上次提醒我的话,此刻又想起了。你看,这土山上一座座的坟,这边街子上挤得满满的人!"先生不答,他又说:"这几年,托上天的福气,风雨调和,地方富足。到处都是快活的样子。大家也就忘了祸乱的时候。太平日子过惯了就忘了修福积德。大家都不想想,有什么是能跟了自己带进坟去的。更不用说,好景难长,万一世事有什么变动,今天笑不够的,明天就哭不够了!真是愚冥得可叹。"
      "云老!"先生忽然郑重起来:"你这第二句话,非比平常!你只闲闲说起。你可知确是转眼要有大变故吗?"
      云老当初说话的意思是这一次先生来后很叫他参透了不少人生道理。风水之事,他原本是人云亦云,尽人子一份心。不想这位先生竟是博学得很,闲谈之中很点破了些兴衰世事的幻境。因之离别之时,不禁感触而旧话重提。现在听先生这么一说觉得话里有话。遂问道:
      "先生,你这话怎么说?"
      "你看眼前这一片菜地怎么样?"先生往前指,慢慢地说。
      这里田亩井然,溪流清冽,各种菜蔬种在其间行行列列,夹着些高大挺直的松树、柏树,几家茅舍,鸡犬,村童,真是一幅完整的丰年村景。云老看得眼目清爽,几乎忘了先生问的话。久之,他才说:"这安乐的田园,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不然,"先生转过脸来,"比方说人家肯放开,让给我。不用问,你是想买下的了。我却要劝你搁些时看看!这块地方大有文章!不瞒云老你说,方才谈起人心世事之时,我也想到近来屡屡看出治久必乱的征兆来。不过每每起到,我们地处天南,几十年来不曾见过大刀兵,终不信会有一天哪里的人物会扰到这一方来!但是眼见的事也不容你不信。方才街子上,云老,你不见乡人作践五谷粮食么?上白大米,也肯洒在地下,这皆是凶兆。就是说这块地吧,我一坐下来就觉地气旺得很!非比平常!眼前这菜园里日后必聚集数千豪杰,定是竟外之际会!"
      "此话如验,那必是一番大变动了!"云老到底是做过官的人,深知人事若如此改变其影响必是很可观的。
      "如何此地会聚上这许多英杰?这事凭空臆测不出的。不过此话灵验也不在久,可怜那些庄户人家的菜也种不长了,岂但此也,那边山上的坟也不得安静的!"
      云老听得此话不觉愕然,又益发感到人生无常喟然太息,遂又说:"先生,在下心许一愿,若当真这些苦命人的菜园种不长了!我如今打算竟买下他们的来,一旦有事,也放他们一条生路,莫绝了他们吃饭的土地。这块地若有了变化我一家家业尚损失得起!"那先生听见此话改容敬道:"先生这一句,胜做多少功德。我看这菜园虽说种不长久,而地旺却决非坏事,先生有心为善亦已足矣。我们三人在此地一席闲话也不是无缘,看薛发挑的是我一箱书,一个铺盖,莫非也应在这话上?竟是聚集多少负笈学子亦未可知!"
      云老听见心中欢喜,便说:"如此小可决计买下此地,来日办学!"
      先生说:"有福之人自有有福之路!这话验与不验尚不可知,倒是云老你这一席话大动人心。不过这个学恐非一二人之力所能办。我们且说观后果吧。时光不早,云老请回,我就此辞过了。"当下云老看着薛发挑了东西送先生走过小山头,才慢慢踱回去。一路上思潮起伏,那时街上人已渐少了。心上更是沧桑多感,又见时已过午,不该放先生上路。直在家里急了一夜,次日薛发回来,带来先生相谢手札才放心。原来那时正值昼长,先生到家时天色尚未全黑。
      后来云老果然买了那块菜地,先生中秋上城过节,云老特陪先生去看地。先生每日指示乡民疏通水路,按列植下松树柏树,又把中央一个水塘开扩清净。顺手把东一丛西一束的野玫瑰花移植在塘中一个半岛上,看了怡然向云老道:"你这一件功德不小。改日再找石工开两方青石,做几个石凳。我们在这山花荫下品茶,说古,等候世事风云吧。"云老也笑道:"上天旨意世人未必个个能察觉。我们既然如此相信,本也该豫为道地的。我竟明日便着人夫催造石凳!"


      IP属地:云南4楼2014-08-04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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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日之后校中便积极筹备起建校舍之事来。到底是各方融洽,办事有经验一切顺利。年底便兴工筑舍,校中人人闻知莫不喜形于色。学生们课余饭后也纷纷来散步,谈心,指指点点,说些日后校舍建成便如何如何的话。
        这片地方可六七十亩,若连后背,北边上一片小土丘算进去的话就还有得多,并且地形甚方正,地势都算平坦。小河小沟,水皆清冽,一个小池塘更加了不少秀丽之气。尤其可喜的是园内颇多高大松柏,这园子有钱可以买来,这树木却非一朝可有。从此,如何排列宿舍,如何安放教室,如何把图书馆及各办公室建在最方便的地方,皆成了大家讨论的题材。结果决定:一律建最廉价的土房,草顶或铁皮顶。既省钱,而联合大学又不是永远如今日这种逃难性质,说不定将来又回到北方去。同时把昆华中学在城内及西北城外现在借用的各校舍也都保留。便尽先把校本部办公室及图书馆、课室先安放在自己的地上。宿舍只一半男生在内,女生及一年级新生,还有小部男生,仍分住各处。工学院原址既已安放得差不多了,决定照旧不动。这么一来,这块天赐的地皮,虽说不大,竟也正好合这么大的一所大学校的需要。这样一决定,那廉价的房子,盖起来也快,不到暑假必可完工,刚刚赶上用,也用不着像盖大建筑物那样画图打样,费时费事去计议了。
        联合大学建校的这段经过现在是尽人皆知的事了。在那种年轻的快乐的日子里,那种多幻想,求奇迹的青年人们,竟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消化了这么一件奇异的幸运。似乎"意外的好运"永远该是意中的。而"逆境"两个字不知该做什么解释。他们眼看着校舍慢慢起了架子,帮着工人们搬木材挑土,说俏皮的笑话来形容宿舍矮小简陋。看着图书馆高大了,又逞能地计算着说木料用得太多了。然而他们心上是真正的爱他们的学校,青年人生活的弹性,又保证着他们是真正有资格去过不挑剔的日子的。他们说话刻薄,只因为太年轻了。
        木匠架起了一幢宿舍的架子,准备由泥工装土砖了。这地方一般的房子多半是这么盖的,因为气候良好,土质合宜,土砖的房子也很可经久。可是学生看见了,就有了笑话材料。这个说:"你们猜,将来住进去之后,一放警报便有什么结果?"大家七嘴八舌地抢着说:"房子坍了。"有的说:"炸别处,它自己坍了。"有的说:"大家一跑它便震坍了。"问话的人就说:"也还可以不坍,不过只剩了林架子跟现在未装上土砖时一样!因为墙太不结实,是浮砌的土墙,警报一响,大家一路,不觉就从墙中冲出来了。解除警报之后才发现只剩了架子。"另外有学生就写信告诉远方的亲友,信中分郑重的说:"我们现在是新石器时代的人了!多么古雅!我们住在利用太阳热力晒成的土砖筑室。而是有窗洞无窗门的。"虽然如此,他们眼看着校舍一日日建好,心中的喜悦已快盛不下了!于是又早计划好了暑假中搬进去后的生活;养小动物,种花,修路搭桥。早上作早操。图书馆坐乏了,怎么去小山那边转一转。他们更想好了谁若是功课为大家公认为最好的,便封他为"校园之王"。不过这个名字大家认为不好听,后来改称号为"园丁",才都同意,至于最骄傲的人要罚去那明镜似的小湖边照一照他的尊容的建议,则哗然一声马上通过了。
        日子过得也快,寒假中算是动了土;春假完了,菜园子一片地已整个改观。到了雨季开头,房子都大概有一顶,不怕雨水了。


        IP属地:云南6楼2014-08-04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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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谁都一样好,一样热心。可是她对任何重大,或琐碎的事全一致地不热心。因为谁都可从她那里得到温和的慰藉,可是谁也不可能由她那里得到具体的帮助而代他完成一件芝麻大的小事。这样一个题目是不容易做到的,梦却严格地做到了。
          远处的狼又叫了。这些凶猛的野兽难道不睡觉吗?他们住在荒山里,他们搅乱了各地的国土,又赶走了梦的脚步。农人们有的惊醒也。他们破旧的被盖,单薄的垫褥,湫隘的农舍,无窗的家屋都没有妨碍他们的睡眠,一声狼叫却直叫他们心上,他们醒了就马上开始了白日性质的活动。分明记得关好了牛栏,压牢了鸡笼,并且猪的哼声还清楚的听得见,他们的心还是卜卜地跳得很紧张。他们又困,眼又睡得朦朦地,心上却紧张着,直要在床上辗转半天才能再睡。他们畜养的牛羊,及野地里的兔子、獐子也都醒了,他们重新考虑所藏身的地方是否安稳。家畜虽然明知不会有危险。但仍逃不掉几万年来,他们野生的祖先们,从血液里传给他们的本能的刺激。他们因这一点警戒的习惯心也心惊肉战着。
          狼又叫了。因为夜的风是向这边吹的。一只松鼠几乎从树上惊落下来。那面土山上的一片坟墓似乎也不甚安稳了。因为谁也晓得曾经有许多尸体是因为子孙未能好好装殓也未能深深埋葬,而被狼拖出吃了的。许多单薄的小坟都居心惊,怪他们自己也怪他们的儿孙。
          狼还在叫。夜里的天空似乎比日初落后要明亮一些。风在夜里叫人摸不出大小。只叫人因了夜里那点微弱的光可看见树是摇着的。树的摇动和白日那种看见枝叶的又不相同。在夜里是整棵的树在动。有时似乎和你头上压来,好不怕人!夜里,最重大的东西,像是山那种稳稳当的东西,似乎也会动。一切白日靠得住的东西都靠不住了。夜是静的,夜里又确实有声音。那些声音极为清晰可是真难找出是什么地方传来的。也许是另外一个世界!夜是多么接近"那一个"世界呵!狼还在叫!狼还在叫!夜真不稳当!夜真遥远!夜真可怕呵!
          风更觉得冷了。风渐渐可觉得出方向了。风更觉得冷,天色又变黑下来。狼的叫声好凄厉啊。它穿出山林,穿出云层,顺了风在高高的天空上飞走,它残忍地撕裂着柔和的小动物们的心。它俯冲下来,尖锐地,迅速地,直从天上冲下来,越离地近越快,冰凉凉地一下,刺到这些战栗着的心里了。他们的魂儿便散了,散了,再也聚不起来,在半空中受着可怖的声浪冲激,不能自由地漂流,厉经艰险,流放,遍看了深谷山上,仰天长啸的狼们的狰狞相貌。然后慢慢又收归心,柔弱无助的问:"天色为什么还不亮啊?风为什么还这么冷啊?"睡在新校舍五号墙外的这一对小兔子也不免害怕。他们想:"木门快打开罢,木门快打开罢!"


          IP属地:云南11楼2014-08-04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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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像山上的小兔子那样祈祷:"天快亮罢,天快点亮罢!"因为天亮了,童孝贤不来把他们的木门打开,他们仍是要关在木箱里不能出来证实天真亮了的。童孝贤的脸就是他们的太阳。童孝贤的脸也确是一个太阳,红扑扑的,笑着的。
            天终于是亮了。然而谁都几乎放弃了天必须亮的这一点信念。所以天色不为人所察觉的那样,竟已亮了起来!
            跑啊,跑啊,那些散布恐怖的精灵啊!那些制造迷宫上午魔法师啊!消灭啊!消灭啊!白日来了。藏躲是没有用的,你们只有消灭啊。梦啊!梦也要醒啊!这一切是黑色的世界是要重新绘制出来啊!
            太阳光照上树叶,树叶醒了。看看自己是绿色的,便笑了。它又照到小鸟身上。小鸟醒了,看见自己的羽毛自树干的灰色中分辨出来,他便展开翅来试试,"吱——吱!"飞了。水就流,花草就长。重大稳定的山岳也慢滕滕地笑逐颜开。
            我们的小野物儿又不大相信夜的恐怖是真过去了。他们东跑跑,西跳跳。小洞穴里看一看。恐怖不在那里。掀起地下的大片的枯芭蕉叶看看,恐怖也不在那里。转过自己的头去捉自己的尾巴。这些小獾子,小麂子,小猥猪,在地上兜圈圈地转,也看不见恐怖的影子。他们就马上忘了一夜恐怖的经验。
            城墙缺口,那条城内外为学校所开的美丽的通道那里,已经有农家放出来的第一只小羊在觅食了。它"咩——"叫了一声。并没有人应它。它还是高兴得了不得。两条细小的后腿荒唐地踢了一下,又踢一下,那个可笑的小白尾巴撅得多高啊!
            从城墙缺口里走出了一个姑娘,她修长的身材,健康的步伐,就走得那么轻盈,那么快乐。她是这只小羊今天出来遇见的第一个人,它想,这个人为什么也起得这么早呢?
            美丽的东西,健康的东西是最接近自然的。她方才转过弯来,就一眼瞥见了小羊在那儿跳着玩。她就爱极了。她本该忙着往新校舍走的却停了下来,向路边上小羊那里走去。小羊看她真走过来了,就把小头那么一偏,望了她。也不怕,也不躲。她走到小羊跟前伏下身来拍拍小羊的头。小羊便喜欢了,就用它那未长出角的小头抵着她的手。她柔和的手心觉到小羊的体温,抚摸着小羊银色光泽的细毛,便甜甜的笑了。她索性蹲下来,叫小羊偎在她胸前。叫小羊擦着她双颊。她从雪白的小羊背上望过去,远远望见叠叠青山,无论远近,山色浓淡,都清明如洗。她微微闭上了眼,心上舒适的很。她眸子清明正比山色更要洁净,她两眼有湖水晶莹。她展目四顾,看见原野一片好风光,心上就有了许多快乐要向人倾吐,她需要一个最温柔的人来听。可是此地没有,只有怀里的小羊,她就把手臂伸出去把小羊圈在怀里。她却不向小羊说话,只亲爱地向小羊笑。小羊就仰起脸来要亲亲她。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最温柔的人。她快被小羊亲着了,她便放弃小羊站了起来。小羊的脸仍是仰着。她想:"这个小羊!他多淘气哟!可是他那小脸,多白,多干净呀!"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是六点三刻了。她就快向新校舍走去。她走到新舍五号门口,忽然怔住了。她有事一大清早来找人,可是她怎能知道人家起来了没有呢?地上墙上鸽子的门兔子的门都没有打开。童孝贤一定没有起来,她怎么办呢?
            屋内童孝贤忽然醒了。他一醒了就笑。他想:"这又是快乐的一天!"他又可以看"弟弟"翻跟斗,打滚。他又可以找大宴去瞎说。他又可以这样,又可以那样。他就一阵风似的穿了衣裳,扣子也没有扣好,翻身就跳下床来。
            他睡的是上层床。他能看准了昨夜摆好的鞋,纵身一跳,那双精赤的脚就正好踏在鞋上,不会沾上地下的土。
            他跳下来。就要依了平时的习惯,开门出去。一脚拨开"弟弟"的门。顺手支起鸽子的门。手再向门内一捞,"泼拉拉!"鸽子就飞出来,飞到半天空去了。 再蹲下用脸挡了"弟弟"的门故意叫小兔的柔毛擦着他的脸出去。他用脸挤他们,甚至可以觉到小兔的体温。
            今天他一窜出门去,看见"弟弟"门口正蹲了一个人。
            "咦!伍宝笙!你把弟弟的门打开了?"小童一边扣钮子,理衣裳地说。
            伍宝笙把头一偏,娇娇地奚落他:"怎么这么个慌里慌张的样子?当着人家穿衣裳!"
            "喝,今天运气一定不好,一清早就听训话,可是,你刚来呀?"他又去提上鞋,又蹲下去整鞋带。他是不理伍宝笙说的那一套的。站起来,又去开鸽子的门,他说"躲开!小心鸽子翅膀着眼睛!"说犹未了,鸽子在笼里早听见就"咕!咕!咕噜"地叫了。门才一开就 "劈劈拍拍"地全飞了出来。伍宝笙看见鸽子又这么可爱,就伸手向半空里招,想叫他们飞来停在她细致的手臂上。童孝贤早跑进屋子里去抓了高粮同剩饭来喂。看见伍宝笙可怜地好像央求鸽子下来似的样子,就说"你瞧这儿!"说着指指放在笼子门口的鸽粮。"他们的情面可比你大多了。他们能叫鸽子看见就马上停止早操,下来。"说着又用饭去喂兔子。
            童孝贤方才也觉出伍宝笙的风采仪容的美了。他想:"鸽子,你招不下来,若是天上飞的是人,早就像下雨点儿似的全掉下来了!"他就先不去偷大宴的西红柿,仰起脸来看着伍宝笙说:"伍宝笙,昨天晚上我听见人夸你长得美来着!"
            "你这孩子!越长越没有心眼儿了。什么话听来都跑来告诉我说!"她还是轻轻地带着笑说的:"方才我从城墙缺口过来时候,看见一只小白羊,人家恐怕还吃奶呢,可比你乖多了!你也不想想这种话说出来叫人怎么答?说!下回不这么说了!说!"
            童孝贤想起昨天晚上是宋捷军乱说的。心上也很抱歉就不觉顺了她也说:"不说了。下回不这么说了!""小童。你听我说。"伍宝笙这才说到正事:"今天一大早找你有两件好事告诉你!"说到这里却又不肯说下去。只笑着看了他。童孝贤就楞了一下。忽然冲口而出:"是好事?"她点点头。
            "水螅!"小童跳了起来。
            她就抓了小童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几下:"很有希望!记得住上次是在哪一条水沟舀的水吗?再去找点来看。过一两星期,农夫把水放干了可就完了!这些水螅很大,仔细用眼也可以找到的。瞧你这份粗心劲儿!"


            IP属地:云南12楼2014-08-04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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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更。午安


              IP属地:云南14楼2014-08-04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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