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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菩萨低眉(梁映莲视角,又名我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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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08-05 21:49回复
    后记:
    我叫梁映莲,我祖母没了。
    她走的时候,比原先体面许多,我与父亲披麻戴孝,怀抱她少女时候的相片。祖父说,祖母享不得福,日子刚刚有些起色,她就无缘再消受了,撒手人寰,剩下一大家子,巴巴地望着她留下来的相片。
    头七过了,我们拾掇她的相片,为防祖父睹物思人。父亲藏了好些她的遗照,是少女时候的,杏眼翦水,神采奕奕,模样灵动鲜亮,比母亲还要秀丽三分。家人大恸,我却愕然,祖母的眼睛,的确不是那样的。我巴巴地坐在蒲团上,回想起祖母,被烧照片的火盆逼出眼泪。佣工看我掉泪,又来安慰,连声说老太太生前对映莲最照顾,又宽心说节哀顺变。
    是的,祖母生前最疼爱我,我的名字是她提笔写的,本该叫梁银莲。父亲嫌银字不雅,又不金贵,就改做映字,叫梁映莲。
    说祖母命硬,却享不了福,其实大有依据。她走的那年,恰好是她六十四,本身硬朗得要命,弹琴作画,教我读书写字。其实弹琴也弹不了,因为被红卫兵没收了资产,连地与安歇的宅子都没了。一大家子人只能吃高粱米,我被拉得嗓子疼,哀哀地叫唤,她就做绣活,绣凤绣鸳,没日没夜,给我换一袋小米。
    父亲说,祖父祖母是患难夫妻,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4-08-0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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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祖父母是南京人。在南京大屠杀的时候,祖父三十,祖母二十五岁。
      大概是女人恐惧血腥的天性,祖母不愿意提及那一段往事,祖父在我问的时候,乐意与我说,却说得不清楚。
      “我和你奶奶那时结婚一年,我是南京资委会的要职,忙于应酬,很少回家;她在大学教书,也忙得头不见尾。我们互相理解,也相安无事。”
      “日本鬼子打进来的时候,政府给要员下令,要搬,要撤。你奶奶倔得很,死也不愿走,又催促我撤离。我与她大吵,甚至威胁她、要打她,她梗着脖颈,峻声说,金陵我不能离开,我的学生没走。我一想,我们就留了下来。”
      我没敢问,为什么不说服祖母,你们的命比他人的重要。
      "我们躲在白下区公寓,日本兵打进城,见人就杀,许多人逃到长江边,日本用机枪扫射逃,江水很快变红了。当时,我与她逃到了江北的美国大使馆,看到路上到处是层层叠叠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有。"
      "鬼子兵常到使馆抓人。他们抓两种人,一是头上有帽痕、手掌虎口有茧子的人,他们认为这是扛枪打仗的。见到这样的人,无论老少,统统抓走。另一种人就是女人。鬼子兵见女人就抢。躲在教堂里的女人们都在脸上抹了炭灰,鬼子兵后来知道底细,就专程查涂了炭灰的姑娘。大使馆把我与她分开,我被安放在贮藏室,她则在地窖下面。”
      “我也是虎口有茧,自知藏不了多久,你祖母后来用白粉搽我的脸和脖子,教我讲两句斡旋用的俄语。她自己拿了根绳子,后来我才知道,她躲在地窖里的时候,把绳子悬在房梁上。只要有人进来,她就抓紧绳子,整个人贴在天顶上。可是地窖里特别冷,她从此落(lào)下了病根,得了宫寒,难以生育。后来怀了你的父亲,全家把她当成老佛爷,却难以再怀第二胎。”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4-08-05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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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四九年的时候,中国解放,在伪政府有工作经历的职员,一律不给予分配工作,没收所有资产。好在祖母工作正常,勉强可以补贴家用,但是也被分类在“解放前反动”的黑五类,是被刻意打压的对象。
        那时候需要粮票,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按说日子松快,但招不住刻意挤兑打压,也饿过肚子。
        我父亲那时候不懂事,一心要搞共产、脱离黑五类小资家庭,想又红又专,恰巧遇到我母亲,是三代工人的女儿,是最红的一代人,可惜家境不大好。我父亲偷偷追求我母亲,大炼钢铁时,他就偷来家里的金属器具,送给我母亲,求她欢喜。
        祖母是民族资本家的女儿,金贵得要命,又保留了一些首饰,没有被红卫兵查抄。我父亲在家里偷拿东西,祖父祖母心里明白,又不去指责,大概想的是,能换来儿子从黑五类中间脱身,也是一件好事。
        家里被搬空之后,父亲又偷拿祖母的妆奁盒子,把那些看上去闪光的首饰,都交给了我母亲,让我母亲一家去大炼钢铁。祖母晚上翻找梳妆匣子,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脸色蓦然煞白,叫我父亲询问。我父亲原先不说实话,后来期期艾艾,把大部分都讲出来了。祖母是老派的知识分子,一生和善,不与人争吵,那次却狠狠扇了父亲一巴掌,又顾不得换衣服,去炼铁厂找回她的妆盒子。
        我父亲说,他现在还不能够理解,祖母那么骄傲的文人,却为了她的妆奁盒子,给炼铁厂的工人下跪哀求。工人讥讽她,让她去火堆里翻找,她便真的伸手去高炉里。工人们始料不及,急忙把她喝止,我祖母的右手背在那时被烧焦了,是真的焦黑。
        炼铁厂工人们吓坏了,要把她送去卫生所,她又威胁哀求,只要找到那个匣子,就不与工人们深究。一个女工人不忍,就领她去边角料里找,最后抽出那个不起眼的盒子。祖母只拿走一支簪子,纯银的,簪头是一朵莲花。
        剩下那些珊瑚木难、翡翠金钏,都被她留在炼铁厂的边角料堆里,从此之后,我父亲过上了吃不饱的日子,我祖母的右手背也永远黑了一块。
        那是我父亲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我也似乎明白我名字的由来。可能是在用那朵银做的莲花,纪念祖母那一块被火烧焦的皮肤。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4-08-05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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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们空空肚子,也好知道,现在是穷人当家做主!
          他们没有好饭吃,被剥夺了摄入盐和糖的权利。祖母背文章,写鲁迅先生的东西,用浆糊贴在猪圈的墙上。红卫兵撕光了她的纸,掰断了她的钢笔,她就用炭头在牛棚的墙上写——长歌当哭!
          长歌当哭。
          然后,她被押送着游行,让她跪下认错。她大声朗诵莎诗,用俄文,像一个骄傲的圣斗士。他们污蔑她,说她是破鞋、婊子、资产阶级的赃物。那些男人用手扇她的脸、想要扒光她的衣服、喂她喝脏水、吃被人踩过的死鸡和菜叶、用手抓牛粪,她坐在地上,高声唱《国际歌》。
          祖父说到这里,转过头去,看着墙上的年画。
          批斗了一周,她被放回来,那时候父母生下了我,祖父祖母在牛棚里受苦。祖母变得沉默、体重剧减,本来不高,脸色更加苍白,精神大不如以前,说话也颠三倒四,恍恍惚惚。她磨石头,在石头上用纳鞋底的锥子刻字,刻中文,刻英文,还有一些,是日文和俄文。刻“青山埋忠骨”、刻“把栏杆拍遍”、“大浪淘沙”、“殒身不恤”,但刻得最多的,用很多种文字,是“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
          之后的几年,她以前的同事,受不了这样地狱似的生活,用这样那样的耻辱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不是刻,就是写,到处都是,甚至有德文和拉丁文。
          他们的那个四平米的房子,文字摞文字,几乎没有空白的墙面。她对着牛棚,用英文和日文低呼,接着,有人出面,为他们平反。
          这个时候,祖母最光辉鲜亮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生下来看见的她,是眼神涣散、永远恍惚、苍白着脸、尖着下巴,走路虚浮的祖母。
          ……我的祖母。
          他们终于熬出头了,父亲也就此认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祖母的精神慢慢好起来,就当全家人以为,能像以前一样,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她病死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4-08-05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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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家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4-09-05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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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wapwenku.baidu.com/view/65f503fff705cc1755270921.html?ssid=0&from=1000953b&uid=0&pu=usm@0,sz@1321_1002,ta@utouch_2_4.1_2_5.7&bd_page_type=1&baiduid=29A61D58FEAFD0C2300F053AE448361B&tj=wenkuala_2_0_10_title#page/1/1426097734693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5-03-12 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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