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山地海拔二千至四千公尺,山高谷深,峰锐坡陡,《魏略》所谓「排其种人,分窜山谷间」;《后汉书‧西南夷‧白马氐》称其「土地险阻,有麻田,出名马、牛、羊、漆、蜜。氐人勇戆抵冒,贪货死利」。可以略窥氐人谷地田畜的形态和民族性格。这是他们对汉朝可以「依固自守」,魏晋以降可以长期建立仇池国的原因与条件。虽然他们因地形而能自保,但是其地已为汉朝郡县,又与羌族杂错而居,故文化上不免分受汉、羌双重影响。《魏略‧西戎传》云:
其俗,语不与中国同,及羌、杂胡同。各自有姓,姓如中国之姓矣。其衣服尚青绛,俗能织布,善田种,畜养猪牛马驴骡。其妇人嫁时著人衽露,其缘饰之制有似羌,衽露有似中国袍。皆编发。多知中国语,由与中国错居故也;其自还种落间,则自氐语。其嫁娶有似羌。
这是中古记载氐族种落文化最详细的一段文字。据此以知氐人种族与羌不同,他们虽无文字发明的纪录,却有自己的语言,(注一九)发式和服色,以及山谷耕织畜牧的形式。板屋、耕织及畜养猪骡等,显示他们的文化颇高,不像被发的羌族般游牧。其妇女的服装分受汉、羌影响,尤以嫁娶与羌相似,但是与汉人相处则多知中国语,还种落始讲氐语。
前引《后汉书‧西南夷‧冉駹夷》条,说蜀北汶山郡「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接著云「夷人冬则避寒,入蜀为佣;夏则违暑,反其聚邑」。此地夷、羌、氐杂错,值得注意者有二:第一,夷人在冬寒时节因高山山地耕畜不易,故入蜀为佣,氐人可能也是如此的,《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卓氏及程郑,在汶山一带,贾滇蜀椎髻之民鼓铸,富拟人君,即可能包括了夷氐之人在内。所以《魏略》才有「其自还种落,则自氐语」之说。这种生活方式,殆是自汉以来,氐人接触汉文化及汉化的契机。经长期接触影响,始有《魏略》所述的汉化情况出现;降至南朝时代,则更如《南史》所言,「言语与中国同,……地植九谷,婚姻备六礼,知书疏,种桑麻,出紬绢布漆蜡椒等」了。(注二○)
其次,氐人在山谷间板屋耕畜,应是定著性的,可能也是「聚邑」而居。殆撰於东晋间的《三秦记》,记述仇池氐於仇池「山上立宫室,囷仓,皆为板屋」,(注二一)《南齐书‧ 氐传》称於山「上平地立宫室、果园、仓库,无贵贱皆为板屋土墙」,正是定著农耕、聚邑而居的表现。后来北魏征服其地,建州郡,置官吏,「风化大行,远近款附,如内地焉」,(注二二)显示此时氐族在上述基础上已汉化如同内地。
大约氐族从汉朝以来,由於开置郡县,地近内郡,与汉族接触,故其文化已不能保存纯粹,渐渐由分受汉、羌双重影响,转变成大受汉文化影响,经数百年发展,竟至全盘汉化,终於消失於隋唐时代。
上古及中古虽然常将氐、羌连称,但是两族的部落文化显然有很大差异,《后汉书‧西羌传》云:
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谷,以产牧为业。其俗氏族无定,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十二世以后相与婚姻,父没则妻后母,兄亡则纳故国无鳏寡,种类繁炽。……堪耐寒苦,……性坚刚勇猛……。
此段记载主要指河关之西南羌地的概况。此地区主要为高山山地及高原山地地区,一般海拔高度在二千五百公尺至四千五百公尺之间,山峰常年积雪,无霜期短,降雨量小,因而地少五谷,而以游牧为业,养成羌人堪耐寒苦的性格。
这地区自然条件虽然如此,但也并非就表示羌人全无农业,在地势较低的山谷和盆地,往往也有农耕作业。羌族最早的农业纪录殆以无弋爰剑为首,他在西元前五世纪中叶曾为秦人所执,以为奴隶,可能是农奴,故逃至三河间,被「诸羌」推以为豪。前引〈西羌传〉谓「河湟间少五谷,多禽兽,以射猎为事,爰剑教之田畜,遂见敬信,庐落种人依之者日益众,羌人谓奴为无弋,以爰剑尝为奴隶,故因名之。甚后世世为豪」。爰剑被人称为无弋,也就应是农奴的意思,河湟诸羌原为山地狩猎民族,因爰剑教以田畜,乃开始从事田作与畜牧,遂迳以「无弋」称呼此从事新兴产业的新部落。可证此时以降,黄河、湟水两谷地以「无弋」为核心的羌人,已发展至有农业与畜牧业了。
笔者无意说爰剑以后诸羌已普遍农业化了,根据南北朝宕昌、邓至与党项诸羌的记载,这些在武都、阴平以西,至赐支河首之间,现今青康高原区域的种羌,大体上仍过著游牧生活,而无农业之纪录。由於羌族分布远较氐族为广,高原与山地等自然环境和条件亦颇有差异,故川西、藏东、河首之间一带种羌,殆一直保持其畜牧的生活。只有以无弋为核心的种落集团,始进入了田畜的文化,并且随著其种落的繁衍分布,由河湟谷地向西发展至青海高原北部的青海湖及柴达木盆地,(注二三)再过去的婼羌就「随畜遂水草,不田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