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魔界冥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两族成千上万的族人都在为这场婚礼欢喜与庆贺。
魔尊与冥皇成婚，结的是两族的秦晋，再加上我与罗胤的身份，自然加倍隆重。
“主人今日真好看。”阿楹这样说着在我唇上点上胭脂。
我唇角微勾：“平日里不好看吗？”
“啊……”她愣住。
我便又笑了：“逗你呢。”
身后一众侍婢终于忙完，我微微偏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胭脂香粉匀染的脸，螺黛细细描好的眉，精心勾勒的眼，殷红的唇，额间一点深紫印记张扬妖娆。
我轻轻晃了晃脑袋，凤冠上的珠翠钗环便窸窣着发出极清脆的声响。
一起身便立马有两人搀住我的手，我在落地镜前站定，展开双臂，一众侍婢便围过来替我穿好嫁衣。
我点点头：“去把喜帕拿来吧，事关两族，可不能误了时辰。”
“是。”阿楹应了一声，从旁边一个侍婢手中接过喜帕，小心翼翼覆上凤冠，生怕弄乱了我的仪容。
眼前顿时被红色覆盖，阿楹上来搀住我，我低头看着脚下的门槛缓缓跨过。
这其实并不是我第一次嫁人，上一次成亲是在七万年前，和司阮。只不过刚拜完堂，便传来了魔族在重霖山设下的第一道防线被攻破的消息。
虽然重霖山地处偏远，是魔界的边境，可万年来从未发生过重霖山失守的事件，此事定是蓄谋已久，否则不会有谁能攻破我精心布下的防守。
因我急着处理此事，那场婚礼终结在拜堂。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幸福，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完完全全地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妖族来犯，却不知道那根本就是神族泼上的脏水。
后来神魔两界终于撕破脸，司阮便义无反顾地站到了神族那边，大肆屠戮我魔族子民。而此前的几万年，他一直生活在魔族，在我的身边，这是到底不是预谋已久的，我想都不敢想。
“压轿。”耳边响起阿楹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轿夫压下轿子，阿楹掀开轿帘，我弯腰坐进去，手里被喜娘塞进一个镶金的玉如意，触手温润，是金玉满堂、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你们几个一定要抬稳了。”我听到轿外罗胤的叮嘱声。
立在轿旁的阿楹隔着帘子轻声道：“这冥皇倒也生了副好皮囊。”
我一下子想到罗胤小时候爬树掏鸟蛋，摔下树哭得满脸鼻涕的模样，忍着笑应道：“是啊，罗胤的确样貌不凡。”
轿子被稳稳抬起，耳边满是敲锣打鼓的声音，热闹得很，我觉得很好，也许是从前寂寞了太久的缘故。

从魔界到冥界路途太远，自然不能这样慢慢行走，是以罗胤施了个术法聚来一大片云，容纳了近十里长的迎亲队。
不过片刻，我在轿中只觉微微颠簸，便知这是落地了。
一行人马停在冥宫门口，喜娘与阿楹分别搀住我往里走。
头顶喜帕垂下的红色流苏在眼前一下一下地晃动，透过其中隐约可见脚下踩着的青玉地砖，这还是十几万年前罗胤继任冥皇时新换的，从前我来冥宫做客时还感叹过他的阔气。
宣礼的是冥族长老，拜了几处仙泽，拜了父王母后的牌位，再与我这未来的夫君拜上一拜，便也就成了。
我被簇拥着送至喜房独自呆坐了好几个时辰，罗胤终于回来，步子没有丝毫紊乱，看样子是清醒的。
喜帕从头顶滑落，眼前便现出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来。
罗胤站在我面前，一袭红衣华服，俊朗的眉眼透出狂妄不羁，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藐视一切，风流又不失霸气，也难怪那么多姑娘日夜想着要给他当侍妾。
“拂夙，好久不见了。”他笑着看向我。
我仰头看他，烛火映得屋内一片暖黄色，他面容清晰近在咫尺，指尖是锦被上刺绣图案带来的微凸触感。
我一阵恍惚，不禁有些怀疑眼前景象的真实性，可一切就是这样真实地发生在我眼前，我真的，嫁给罗胤了。
我略一点头：“好久不见，罗胤。”
他端了酒坐到我身边，笑得风流：“都是老朋友了，这样生分做什么？”
我淡淡瞥他一眼：“七万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他翘起腿摇着头叹了口气：“七万年不见，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趣了。”
我未理会他，只端过酒杯道：“不是成亲么，该喝合卺酒了。”
“好，”他将端了酒的那只手伸来，食指上偌大的戒指透出我的倒影，“这一杯酒，就祝我们婚姻美满。”
他面上虽是一派漫不经心，可我看得出，他是认真的。
“好。”我垂了眼躲过他的目光。

喝完合卺酒，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遂深吸了口气放下酒杯，默默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步行动。
这是我的选择，我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或许是自暴自弃吧，任我再如何寿与天齐，终归是再也等不到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一天的。
他倾身上来，我不自觉地微微后退，随即又意识到了些什么，双手紧紧抓住床沿克制自己不再有动作。
他双手撑在我两侧，鼻尖与我鼻尖仅有半寸距离，我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却也是个未经人事的老太婆，难免紧张窘迫得厉害。
我作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装作不经意地咽了口口水：“你不吹蜡烛吗？”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最后竟然移开身子，只淡淡说了句：“拂夙，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我一下愣住，随即又道：“我没有不愿意。”
“你以为我看不出？”他叹了口气，“认识你二十多万年，到底我也算是跟你一同长大的，你是怎么想的，我并非全不明白。”
我怔怔看着他。
“听到你说要嫁给我，我其实很欢喜。”他忽然笑了，“依照你的性子，这个决定想必也是你深思熟虑过的，不会有什么改变，我不会强迫你，但我可以等。”
“罗胤……”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却挥了挥手：“好了，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冥后，是我的女人，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以后每晚我都会宿在旁边的软榻上，在外人面前就当我们是同房的。”
说罢，他便吹熄蜡烛翻身上塌，我也就取下凤冠脱了鞋和衣而眠。
黑暗中，我偏头望向对面的罗胤，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情，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我选择留在冥宫，罗胤待我极好，尝酒试茶侯月赏花，焚香泛舟画眉绾发，他陪着我一一试过，半月之内，冥皇冥后恩爱非常的消息早已传遍六界。
只有时，我看着罗胤的脸，恍惚间脑海中又响起司阮悲哀得近乎恳求的声音——“夙夙，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给冥皇？”
一字一句，有如重锤敲打在心口。
走到这一步，我们都不能再回头，没有人能够回头。
我表面上顶着冥后的身份不问世事，整天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可早在暗地里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一切。
我从未透露半句，可我觉得，罗胤是知道的。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起早议事时将象征调动冥界兵马权利的玄羽令悄悄放在装睡的我枕边。
待他离开，我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望着外头的菡萏池出神。
“主人。”我回头看去，只见阿楹站在身后，“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
我满意道：“很好，辛苦你们了。”
她紧紧咬着唇畔，一脸担忧之色：“主人，阿楹跟了你那么久，虽不敢说能够揣摩你的心思，但自认为对你还有有些了解的，这几日我越想越觉得害怕……我总觉得……”
我笑着打断她：“放心吧，我的目的是报仇，哪里有那么蠢就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了，我还想多活个几万年呢。”
她看着我，眉头皱了几皱才舒展开来：“那阿楹便放心了。”
我转身望向窗外，七日，还有七日。

傍晚罗胤回来，黑色锦袍显得极有气势，他一甩衣摆坐下，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拂夙，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旁边的侍女添上一副碗筷，我偏头看向屋内堆了一座小山的金银珠宝和珍奇玩意，勾唇笑道：“又是从哪儿搜刮来的奇珍异宝？”
他一本正经道：“搜刮？多不好听，本皇一向勤政爱民。”
我翻了翻白眼，叫一旁布菜的侍女下去。
他也不生气，取出一个黑曜石手钏来：“这个是我亲手做的。”
我惊异地戳了戳自己的脸：“不是做梦啊，罗胤，没想到你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心灵手巧……”他嘴角抽动了几下。
我探头去瞧，不由咂了咂嘴：“还挺好看的。”
他不由分说抓起我的手套上：“以后你要时时刻刻戴着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摘下来。”
我抚摸着腕上的手钏，心下了然，看着他认真道：“谢谢你。”
他不自然地撇过头去：“谢什么谢，认识这么多万年了。”
我笑了笑：“快吃饭吧，今天的羹汤是我亲手做的。”
他闻言立即起身盛了一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嗯。”我含着笑点点头，装作没注意到罗胤格外苍白的面色，也装作没发觉手钏里过于强大的灵力。

我回了一趟魔族，取出封在碧水崖下湖底的弑魂剑来，那是当年叱咤战场的父王留给我的宝物。
回来时是正午，罗胤推门进来，正看到我擦拭宝剑。
我撞上他的目光，轻轻放下手中的剑，未有丝毫逃避，只微微笑道：“你回来了。”
他直接坐下，严肃地看着我：“还有几日？”
如我所料，他果真知道。
“三日。”我如实回答。
他叹了口气：“罢了，拂夙，我早就知道，你决定的事不可能改变。”
我默默看着他。
“玄羽令拿到了吧？”他问道。
我点点头。
他抓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三日后，我同你一起。”
我蹭的一下站起来：“不行！”
“我是在告诉你，不是在和你商量。”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我。
我急急开口：“这是我的事！而且……而且这很危险！我不能让你为了我……”
他打断我的话：“我可不是为你，你是我的冥后，我不帮着你岂不是让六界看笑话，况且神族倒了，对我冥族也有好处。”
他这一番话说得平静自然，底气十足，可我知道，他是在骗我。
罗胤沉睡过很长一段时间，他醒来时，我已羽化整整两万年，听洵昌说，他那时同疯了一样……
我早已知晓他这些年的筹谋，他计划着对抗神界很久了。
我颓然地坐下，罗胤这固执的性子与我是一样的，我阻止不了他，只是欠他的，我如何能还。
罗胤走后，我摘下左腕上的黑曜石手钏，藏到了妆匣中，另变出个假的戴上。
我知道，若是我戴着它遇伤便不会死，可他会尽失修为陷入沉睡，或许很快醒来，或许永远醒不过来。
这是冥族的替身咒，需施咒者取精血及筋骨方可完成，因此鲜少有人使用，逐渐埋没，他便以为我不会知道。
罗胤和我一样，总爱做些不值得的事，可不值得的事情，本就是不该做的。

出战前夕，我一夜未眠。
眼看天快亮了，我沐浴更衣，坐在铜镜前细细化了许久的妆。
看着眉眼一寸寸浓丽起来，我换上绛紫的盛装华服，执了木梳将垂至腰际的墨发梳顺，用根深紫帛带松松绑了发尾。
妆匣上静静躺着一朵新采的蓝花楹，我迟疑片刻，便将它别到鬓间。
看着镜中神情木然的脸，我抬手抚上额间的深紫印记，却被指尖的冰冷刺得浑身一抖。
到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吧。
终于能为魔族报仇了，我应该高兴才是，我是该很高兴的啊……高兴……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站起来捂着心口后退几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浑身颤抖，笑出了眼泪。
眼前渐渐浮现出许多脸孔，或是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下属，或是跟在父王身边看着我长大的叔伯，或是拥我上座陪我度过艰难时期的长老……
可这些熟悉的脸孔已离开我七万年，那一战全军覆没，只剩下我一个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厉害，而是他们拼死护我。
同伴的血溅在脸上是什么感受，而得知是自己最爱的人害死了自己最在乎的这些人，又是什么感受。
悲伤，绝望，痛苦，愤怒，怨恨，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融进血液中，使它沸腾着叫嚣着激亢着，最终化为满满的杀意。
压抑了太久，今日便是释放的时刻！

临近出发，罗胤与我并肩站在两族大军前，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我的手腕，复又看向我，神色有些担忧。
“你看起来状态不大好。”
我立刻否认：“没有，我很好。”
“你的杀气太重了，我站在你旁边都能感受到，你体内的魔气正在疯狂地上涌和波动，还有你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这样下去……”他紧紧皱着眉头。
我打断他的话，尽力弯着唇角笑了笑，宽慰道：“大战在即，这样没准儿还能多杀几个神族呢，我三十二万年的资历可半点儿不比你少，还怕控制不了自己？”
他眉头仍是紧皱着：“你自己小心。”
“嗯。”我点点头便转身出发。
“拂夙！”身后突然传来他一声喊。
我转身看他，鬓边两缕碎发轻擦过面颊，他定定看了我许久，最终勾出一抹笑来：“你今天很美。”
“你今天很有眼光。”我赞许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说完这话，我便看到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由于一开始保密工作做得好，许多早睡早起的冥界百姓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腾起云能盖住可及视野的两族大军。
其实或许是我想的太好，神族那样强大，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就算不知道，或许也早就想到我会有杀来的这一天。
一路上两族士气高涨，好像都对神界有很大仇恨似的，这正合我意，现在我只想在神界展开一场杀戮。
可来到神界我发现我想多了，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几千万的大军轻轻松松便踏上了神界的土地。

不多时，一股远古神族的兵力便率先从右方攻了过来，领头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一身浅紫战袍，眉眼透着稚嫩。
少年举了把红缨枪，枪法舞得呼呼生风，三米之内无人可近身，三两下就赚了我几个魔军副将的性命。
我飞身挥剑直取他眉心，他反应极快，提枪来挡，一来一往便是四个回合。
我勾了勾唇：“不错嘛，能跟我跟我交手一会儿的人可是不多的。”
少年神色严峻，额上已有了一层细汗：“魔尊，收手吧。”
我不耐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别一副正义满满的样子！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一本正经地说着道貌岸然的话！”
“不管怎么样，我是神族的人，不能看着你杀那么多人。”他费力地说着，手上已有些抵挡不住。
“那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一下使了全力，手中一送，剑身便刺入他腹中。
少年一声闷哼，定定看着我道：“拂夙，你之前与我打了这么久，现在才动手杀我，其实是有些心软的吧。”
“你是谁？”我听到他对我的称呼心里便是一惊，再看他的眉眼，越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我是闵年。”他突然淡淡笑了。
记忆一下子打开，雪白粉嫩的小仙童眨着黑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对我笑道：“漂亮姐姐，我住在西海。”
我握着剑柄的手颤抖了起来：“是你。”对于认识的人，我终究无法狠下心来。
“拂夙，走到这一步，就不要再心软了。”他握住我颤抖的手唰的一声拔出剑来，自己却狠狠咬着牙不让嘴里发出声来。
我怔怔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他坐倒在地上，略显稚嫩的面容浮现出一丝苦笑来：“说来你大概不相信，我喜欢你，在你是玉偶的时候喜欢你，知道你是魔尊之后，还是喜欢你。”
我一颗心震动得不成样子，只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闵年这样的感情，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过的。
“拂夙，不要再心软了……”他喃喃着，眼里逐渐失了光彩，两片眼皮随之缓缓合上。
我蹲下身看着他的尸体，心下一阵悲戚，终于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可很快我便抹干了泪站起来，这一次，却是直接向司阮的方向而去。
一片厮杀中，我一眼看到他，到底是九重天上资历极高众神景仰的神君，所到之处无人能敌，一众士卒围着他，却是动也不敢动。
我提剑到他面前：“司阮神君，别来无恙。”
“夙夙……”他见着我，一张脸瞬间褪尽血色。
“神君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本尊的好。”我执了剑便攻向他面门。
他挥剑挡住，眼中神色暗了又暗：“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将所有力气都用上，狠狠攻过去，两把剑“当”的一声重重撞到一起，飞溅出些火星来，震得我握着剑柄的虎口生疼。
我冷冷道：“七万年前我就同你说过，我是魔尊，你不杀我，日后我定会灭了神界。”
我瞧他一脸痛色，语气更加冷上几分：“怎么？你是不是在想，魔族到底是魔族，是么？也罢，千万年来，原本就是神族主善，魔族主恶的。”
他还未答话，我又化了凌厉掌风攻向他：“你是九重天的神君，你自出生就被灌输那些惩奸除恶，悲天悯人的救世思想，你们神族做什么都有个正义的理由！”
他闪身避过，急声道：“夙夙，快停下来！你已经快压制不住自己的魔气了！”
“压制？何必压制。”我不屑地挥剑而上，“你是不是很心疼这些人命？可我要告诉你，自我懂事起，六界混战动荡不安，我所知道的便是不杀人就会被杀。你看人间一片祥和，可哪家不在杀鸡杀鱼？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
他面色一变，眸中映出我彻底变红的瞳仁，是同这四周一样的血色。
手中剑气大盛，我挥剑刺向司阮，一时间脑海中再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想着杀光神族！杀光整个九重天！
司阮急忙躲避，我双眼血红，招招凌厉，步步紧逼，每一剑出的都是致命杀招，若是常人早就无处躲闪。
他不得已提剑使了全力来招架住我：“夙夙！清醒点！你在消耗自己的魔力，这样下去会散尽修为的！”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着狠狠把剑刺入眼前之人的胸膛，出手便越发狠决。
他语气突然变得悲哀无力：“也罢，夙夙，也许这便是宿命，算是我软弱逃避，这一世，换你来杀我。”
他眼中有些许湿润，唇角微弯含着浅笑，只神色温和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眸如一汪平静潭水，是足以叫人沉溺的温柔，即便淹死也不愿离开的，温柔啊……
心口倏地一痛，瞳仁一瞬恢复墨色，我惊惶失措地想要收回破空而去的剑锋，可一切早已来不及。

“司阮神君！”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熟悉的湖蓝身影猛然撞开原本立在剑前的司阮，她避无可避，锋利剑身噗嗞一声将她贯穿。
那绝色无双的倚澜公主布偶娃娃般软软倒下，犹如翩翩蓝蝶陨落坠地，姿容清丽如回风流雪的面孔此刻正呈现出一种青灰的苍白，逐渐流失着生气。
“女君！”司阮一惊，忙上前托住她的身子。
“神君……”倚澜公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似费了很大力气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真好，这是我第一次靠神君这样近呢……”
“女君，别说话，你会没事的。”他面上浮现些许悲色，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她轻轻嗫嚅：“神君……”
“嗯，我在这儿。”他温柔地回应。
“司阮神君……”她突然激动起来，喘息着抽泣着，似乎再也无法压抑隐忍多年的情感和哀痛，“司阮！我可不可以叫你司阮！”
“可以。”他急忙答应。
“叫我倚澜……叫我一声倚澜……”她似终于释放般抽泣着，墨色的眸子不断溢出水泽，那颤抖声音中浓重的悲伤和痛苦几乎将人紧紧包围。
我站在一旁，被这种情绪感染得喘不过气来。
“倚澜。”他轻声唤出她的名字，面上悲色更甚，眼里带了一丝怜悯。
听到这一句，倚澜公主一下停止了哭泣，她缓缓合上眼，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唇边带着满足的笑意，最后一丝生气便从这个姿容绝世的女子脸上消逝了。

我一个踉跄勉力站稳，呆呆看着已然死去的倚澜公主，张了张嘴，却是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魔女！去死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一转身便瞧见昔初公主恨意满满的脸和插在我心口的匕首。
“姐姐！”她悲痛地喊着，转身便跑向倚澜公主的尸体。
又是心脏破碎时熟悉的剧痛感，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脑中一阵阵传来眩晕感，仿佛元神正在逐渐消散。
我低头看着匕首上浸满鲜血的纹路，原来是可毁灭元神的神族圣物，昔初公主是用了自己的心头血来启动它的。
我不禁苦笑，竟是两回都要死在她手上了么。
司阮瞳孔蓦地放大，他冲过来不停地向我渡来修为，拼命摇着头，发狂一般不断自语着：“好了好了，你的伤马上就会好了！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我伸手推开他，我的元神已然湮灭，再不会有什么复活，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但也没什么了，我本就没打算自己过了今日还能活着。
我以为我恨他，可这时候，我只想到他为我种下漫山遍野的蓝花楹，想到他为我挡天劫受下重伤，想到玉偶那一世他说他会等着我长大，想到他宠溺地在我额间印下一吻，想到他温暖的手指拂过我鬓间，为我簪上一朵蓝花楹。
鬓间传来的淡淡花香仿佛还停留在昨日，我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想问问他那时为什么要背叛我，想问问他记不记得他曾经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对我刀剑相向。
伴随着阵阵剧痛，身体再一次碎裂开来，我轻轻笑了，抬起一只手伸到他脸旁，却没有抚上去。
意识缓缓流失，泡沫般的宿命应运而至，我看到自己的双手正逐渐化在风中。
我有这样多的话想说，可最后，我只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句：“我要你为我簪上一朵蓝花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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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这天，司阮神君睡在蓝花楹树上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初见拂夙的时候。
她高高坐在殿上，饶有兴趣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分明故意端起一副魔尊的架子，神色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少女的娇俏来。
在碧水崖，他为她簪上一朵蓝花楹，她看着他展开一抹笑容，那是极安静的一个笑，眸间流动着浅浅光华。
梦醒，司阮神君眼中再无半分神采，众神面前温和疏离，平淡从容的司阮神君，此刻终于哽咽着落下泪来。
“夙夙，你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吧。”
语毕，已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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