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The Lsat Song
1988年的7月与往年没有任何不同,有时有大风,有时稍感炎热,夜里滂沱大雨,白天却阳光绚烂。这是一个暖洋洋的夏季午后,Tezuka坐在床边,握住了Atobe的手。Atobe缓缓地说:“读点什么吧。”
Tezuka点点头,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把他们这辈子最珍贵的书信和相片拿了出来,再走回床边,坐在Atobe的身边。Atobe看着他,一直看着,然后嘴角扬起一丝笑。Tezuka也朝他笑,然后低下头翻开那些信,一张一张纸认真读给Atobe听。
他们听见了那些逝去之人的声音,如此清晰地,层层叠叠,穿过时光和想念终于混合在一起,成了一首动人的歌,有笑有泪,感人至深——
“敌军已渗透许多据点,我方守在要害的将领士兵均全部阵亡。补给已完全断绝,无法再战。保卢斯元帅已下令投降以拯救剩下的战士。虽然很遗憾,但是他在死守斯大林格勒的漫长战役中却没有辜负自己的勋章与帝国荣耀。而我本人,就如当年像元首宣誓的那样,绝不会成为敌人的俘虏。当黎明到来,我军成为俘虏之时,便是我以血和生命效忠帝国的时刻。愿神灵保佑德意志。 ——第六集团军副指挥国防陆军中将Yushi Fritz von Oshitari 1943年1月30日 夜”
“Kunimitsu,不管明天如何,请不要难过,为我们骄傲。——Ryoma”
“Keigo,若明天我去见上帝了,请收养我的小花。BTW鉴于你的前科,请不要给它吃辣椒。—— Akaya”
“Kunimitsu,但愿这次送你的仙人掌能多活几天,呵呵。向Keigo问好。——Shusuke”
“Ryoma为了救我肩膀被打伤了,我很难过,我怕他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我也怕他再也不理我了。可是他一点没生气。我昨天哭了一个晚上。可是Kunimitsu,你不用担心。我想我越来越像男子汉了,以后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让Ryoma受伤的!Ryoma说他想喝德国黑啤,但元首说我们未成年只能喝牛奶。什么时候让Keigo帮我们弄点黑啤酒吧!——Kintaroh”
不知何时,Atobe已经闭上了眼睛。Tezuka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重新收回视线继续念着。
“Kintaroh死了,他今天替我挡了一枪。我没有哭,我告诉他我会和他在一起。他说他觉得他很勇敢。我也觉得,我觉得我们已经是男子汉了。——Ryoma”
“Atobe上将,昨天阵亡将士的名单里有几位您认识,我们很难过地通知您。他们是Chotaroh Otori,Ryo Shishido,Shusuke van Fuji,Seiichi zu Yukimura,他们的遗物随信附上......”
“......”
Tezuka停下来,把那些信和照片放在Atobe的枕边,然后动作迟缓地抬手一点点认真抚摸Atobe的脸。他想起他们走过的漫长岁月,回忆斑驳,血泪凝滞。
他想起Shiraishi。想起穿着黑色礼服的小提琴家站在柏林爱乐大厅耀眼的灯光之下。想起1943 年柏林那场纷扬大雪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而Shiraishi他却平静站在Oshitari的墓碑前敬了这辈子第一个军礼,动作那么标准而坚定。想起他死了。死在盟军对柏林最后的轰炸中,他的脖子被炸开了花,血喷了出来。冗长的空袭警报和轰鸣的爆炸声那样刺耳绝望。Tezuka跪在他身边拼命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想帮他捂住伤口,可是温热的血不断奔涌而出。Tezuka无能为力看着他挣扎着用手在胸口摸索,最后停止在那本相片簿上。那一刻Tezuka大声痛哭起来。
他想起Oshitari。想起他曾和Atobe一起站在埃菲尔铁塔下,展开地图看着他们雄鹰占据的帝国。想起1942年他被围困在风雪冰天的斯大林格勒,一定也一如既往淡定自若地抽着烟,却眯起眼睛遥望柏林所在的方向。想起他最后面对打来的苏联人饮弹自杀,肩上是永不妥协的荣耀。想起他覆盖着巨大帝国战旗的棺椁被战车拖着,和送葬的军队一起穿过风雪中的这座城市,穿过他们一整代人的梦和信仰。
他想起Echizen,想起他和Toyama战死在诺曼底,想起塞纳湾混浊冰冷的海水浸泡着他们残缺不堪的尸骸。他想起Akaya,Fuji,想起所有人。想起他们的笑,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勇敢和骄傲。
他想起乐团最辉煌的时光,欢声笑语,大家都在一起,排练时拉错的音,被红茶弄脏的礼服。他想起党卫军举办的舞会,灿烂灯火下穿军装难得笑着的他的父亲,Atobe的父亲,碰撞的酒杯, 25年的轩尼诗,27年的雷司令,一曲一曲的华尔兹,蓝色多瑙河,维也纳之血。
他还想起他和Atobe,想起1945年漫天飞雪的冬夜他和Atobe藏在寒冷的地堡听见轰炸声在头顶传来,Atobe握着他的手笑着对他唱舒伯特的《鳟鱼》和《渔夫之歌》。他想起沦陷之时的柏林,歌剧院的废墟和菩提树下大街的穿军装的小男孩的尸骨,穿膛而过冰冷的风吹散一代人的希望,从此再没见过辉煌阳光。他还想起施潘道监狱的墙,其实那是面仁慈的墙,从来没有把他和 Atobe分开过。他想起他们后来面对的辱骂和指责,还有那道依然牢靠的柏林墙。
他想他们这一代人,走过凡尔赛1919的黄昏,见证过柏林1939的荣耀。父辈的眼泪汇成施普雷的河水,同辈的鲜血化成柏林的悲风,那个过去的帝国和时代已葬于深海。
他侧过头认真看着Atobe仿佛熟睡般的脸。然后动作迟缓地抬起手一点一点抚摸过他的眉眼和嘴唇。若回忆滞留时光倒转,我们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再一次遇见1934年党卫军舞会上你的笑。再听一次第一次走进爱乐大厅大家吵闹的自我介绍。再一次明白自己不再孤独。再一次参加我们深爱之人的葬礼。再一次看见战旗耀眼,大雪掩城。再一次在Shiraishi的尸体边失声痛哭。再一次隔着施潘道的墙为你演奏。再一次面对整个世界的辱骂。再一次看清我们的骄傲和尊严——
我们这一代人啊,终于走到了头,他想。
可我们最初梦想的千年帝国,会一直在我们心里,没有国界,没有战争,没有滔天罪孽血泪愧疚。它就在我们身体里,某天再随我们的尸骨合棺而落,长埋史诗之中。
Tezuka把脸靠在Atobe渐渐冰冷的肩膀上。其实真没什么好伤感的。
不再有人理解,也没有人还在意。
更不会有人,为我们这样的一代人哭泣。
施潘道的歌声/ Songs From The Spandau Prison_END
附后记:
我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真理,从生至死,从史诗至预言。但我却不知该站在哪一方,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对与错。——?
上帝爱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而是因为他是上帝。—— Regina Brett
你也许会看见一个修女走向你的右边,一个妓女走向你的左边。你也许会天真地说:“一个多高贵,一个多可耻。”
但如果你闭目静听一阵子,你会听见上苍中有个声音在低语:“一个在祈祷中寻求我,另一个在痛苦中寻求我。各人的灵魂里都有一处供奉着我的灵魂。”——纪伯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