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貓咪
非梦
文/楼小司
┏ 楔子
文君十五年春，国凶天旱，王师败绩。
……
渐矮的斜阳伴着烈马苍凉的嘶鸣。
她从白鬃马背上滚下来，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处擦伤。一袭杭绢挑线长裙染上湿秽泥污，裙裾也被棱角尖锐的石头撕开长长的一道。她咬紧牙关，爬起身，铮铮然抽出佩剑。然握着剑柄的纤白手指不禁微微颤动，带得剑锋的亮光也有了几分不稳。
她遽然睁大的翡眸里映着逐渐逼近的那个士卒，也映着士卒身上闪着血色的剑光。
她几近绝望地闭了闭眼，却倏忽感觉到有人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她，不由一僵。
未几，身后那人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指节修长的手覆上了她的手，随即便非常有力量地握住了她不断颤抖的手指。
那是一双非常温暖的手，掌心因常年练剑而磨起薄茧，有她所熟悉的温度。
她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被指引着刺出那一剑的，只是温热猩红的血溅了一身，而后她便听见闷雷平地响起。黑云翻滚的苍穹炸开声声低吼，雪亮的光间或闪逝。大雨骤降，来势汤汤，潮水般腾涌而起，玉城雪岭际天而来。
她蹙起黛眉，兀自茫然地立在雨中，娟秀白净的脸上未干的血迹被雨水冲淡。
无何，惊雷又起。
她脚下一个不稳便趔趄了一下。继而，她像是乍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可是，那人的低吟依稀在她的耳边萦绕——
那是一个少年的嗓音，清澈温柔却意外地没有悲伤。他轻轻地说：
“活下去。”
┏ 壹
目及处冷霾重重，悄怆幽邃，翕忽的光芒溶入茫茫的雾气之中。
待雾霭消散，木之本樱觉察自己正立在一弯青石浮拱桥上，桥下是潺潺淌逝的溪水。极目远眺，她望见十五步远的溪畔，植有一株樱树。风缓缓吹过，一树的粉嫩柔淡仿佛一刹融化开来，弥漫的是郁郁花瓣。
树下少年的身影虽被掩映，但仍知花瓣徐徐落在他的肩头，拂了一身还满。
渐渐地，他的容颜可以看清了，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容俊秀，有着宛若深潭的双眸，唇角却有一抹亲睦的笑意。
他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他柔软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梦境飘渺，木之本樱竟顿然惊醒了。*方醒开眼，她就见稍黯的天边纵来一匹扬鬣飞蹄的赤驹，赶忙倏坐探眼，一眨，可将眼睛眨清了，原是天边的一重堆云。
她这才恍然想起，今日她独来溪边放河灯，天色尚早，熏风拂面，就不觉小寐了一刻。不想，醒来已是薄暮。
她再纵目骋望，如画景色敞怀而来，她不觉发出一声喟叹，笑得分外开怀。
夕晖下的溪水浮光跃金。到不深的月夜，岸芷汀兰漾开静影。徐徐流动的溪水，只待美人的桂棹兰桨来击空明兮溯流光。
木之本樱俯下身，花纹繁复的桃色裙摆垂到柔软的草地上。她放了一盏河灯，看那微光随着缓和的波澜渐起渐伏。她姣好的面容萦着如水月华，然后她双手合十，阖上眼，长睫微垂，默念道：
“愿爹爹娘亲佑哥哥远征平安。”
再起身时，她望见一个褐发少年站在离她不远处怔怔地看着她。在月光澄明的映照下，少年一袭月白长袍更衬得他温和如煦，清俊如水。
她颇有些困惑地偏了偏脑袋，清脆的嗓音在静寂的月夜响起：“公子？”
回应她的，是少年瞬间染红的羞赧的脸。
（*：化用自简媜《只缘身在此山中·万里天·行径红尘》：“顿然，碧空纵来一匹扬鬣飞蹄的雪驹朝我奔驰！……”）
┏ 贰
文君十四年三月上巳节，曲水溪畔，木之本樱遇见了那个名唤李小狼的少年。
彼时，她仍不晓他的名讳。只是不知缘何，之后连续的数日，她总能时常碰见他。
纵使她频频见到他的地方都不尽相同，但他频频见到她的反应却惊人一致——总是蓦地羞红了脸，然后如那晚溪岸一般，迈步狂奔离去。
徒留木之本樱呆呆地杵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有时在街市上，青石宽道吆喝四起，往来匆匆。头扎赭色汗巾的担夫挑着竹担，挤进熙攘的人群后消失不见。簪花挽丝的官家小姐撩起车帘往外探看，一时宝马雕车香满路。
而木之本樱身着轻便素色绫裙，途径贩蒟蒻的铺子，不由蹙眉长叹。
她平素最是不喜食蒟蒻。
然她不经意地瞥见他也立在铺子旁，身形颀长俊挺。清俊的脸上同样眉关紧锁，望向蒟蒻的目光同样掺杂着许多的不愉悦。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泠泠。
有时在打铁铺里，铁炉哔剥哔剥抑或劈哩啪啦地响着，烧红的铁发出炽热的光。魁梧的铁匠挽起粗布袖子，露出壮实有劲的臂膊，挥动大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将铁砸响，金色火星四溅。
她将兄长桃矢的佩剑长寂递给师匠，旋身四处端详。
她果然又看见了他。
李小狼凝神细视角落里一把落上灰尘的古剑，剑鞘的雕饰泛着青铜的光，剑穗的深朱绳结已非鲜红如初。他犹疑了一瞬，终是试探地轻念了一句话。
木之本樱觉得他的声音好似从缥缈的远古传至：
“风华……招来……”
┏ 叁
文君十四年十二月，敌兵行迹诡谲，辗转八月有余，王师终征。
晨霭盘踞，光影斑驳，城垣高墙肃穆以待。
高耸的城楼上，木之本樱远远眺望，顿然想起不久前，兄长桃矢披坚执锐，久久地凝视着门上挂着的刻有“将军府”三个遒劲墨字的牌匾。木之本樱知道兄长有一张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而此时他的那双深眸愈加凌厉。
继而，木之本桃矢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轻松一勾。
木之本樱几乎要怀疑他会如平素一般调侃自己：“你已经吃了三石米了吧？”可是这一次，桃矢只是带着柔化棱角的笑意，慢慢地说了两个字：
“莫念。”
紧闭的城门被缓缓推开，木之本樱目送兄长将领着万马千军驰去，骐骥扬蹄踏云，尘土滚滚，壮怀激烈。不远的明日，许是吹角连营，霜重鼓寒。
日光在他们的盔甲上折射出万点金光，木之本樱不觉想起那日的溪水也是这样熠熠生辉。
他们是一道凝固的河溪，结着斑斑血汗，将会延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松涛阵阵，草香满息，不远的山间走着一个行僧。始才知晓，那不是松涛，是远远近近的梵音，翳入亘古苍茫的苍穹。李小狼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独自凭栏。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面总是有莫名的光亮忽闪忽闪。
“天降大任，”他的嗓音带着一种少年独有的低沉，“不容我们逃脱。”
他仰首抬眸，去看高远的天空，去看低低的云脚。城楼陷入岑寂，他久久没有再开口。久到她觉得连风的跫音都在逐渐远去，才等到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友枝，已经月半没有下过雨了。”
┏ 肆
精谨细腻的工笔画卷陈列画堂南畔，美人顾盼生姿的背后是君见犹怜的珠泪点点。
她垂眸凝睇画上的那把剑，剑鞘刻着镂空的雕纹。悠长的年月淡褪了画卷的颜色也剥蚀了利剑青铜的光泽。藏者在画旁留下了一行笔注：
上古神剑端离，剑咒未传，已失。
木之本樱瞿然想起那日打铁铺里的古剑，想起少年启唇的暗语，想起得知古剑是师匠依图仿造而来时，少年黯然失落的眉眼。
剑如美人般横欹，只是横欹处不是软香的卧榻，而是白骨里开出的丛花。
木之本樱的眼前闪过几个莫名的画面——逼近的士卒，猩红的眼，闪着血色的剑光……
因而她直到踏出画堂的门槛，也未从这困扰的画面中走出，甚至忘了——
是夜，正值元夜。
黄昏时分，夕阳温煦，浅云妆上胭脂的薄媚。行人穿过街市，来往纷纷，一道道街衢挂上未点的花灯。木之本樱望着眼前纷闹的场景，一时怔在原地。
前方，走来一个白衣褐发少年，行走间飘逸沉静，身上似乎漾开如水的波光。他在木之本樱面前站定，清俊的脸上有着赧然的绯红，琥珀色的眼眸涟漪荡漾。他的嗓音轻柔：
“我……可否送你一盏花灯？”
话音刚落，他身后街市里的花灯便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无限灿亮的灯火在她的眸底摇曳。
于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伍
木阁外开着的，是被阳光醉过的扶桑。
而木阁内茶香弥漫，渗着些许甘苦。檐廊上传来足音，日光被檀木格窗滤过，细细碎碎地洒了一地。阳光无法到达的地方，青苔惦记着要织翠。
少女端着紫砂茶壶，纤指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步履间可见大家闺秀的风范。
大道寺是友枝的大茶商。身为家中独女的大道寺知世却丝毫不见飞扬跋扈，一颦一笑温婉可人。她将烹好的茶滤在搪瓷青花杯里，一旁的挚友木之本樱则一本正经地在荷包上绣针。
将军府的木之本樱冷落了佩剑，反倒抱了一堆针线、攀越两个山头、横穿三个城镇、奔至茶阁找她，大道寺知世深感不可思议。
她犹记得，前月她和木之本樱在街旁买团扇。一个褐发的少年忽地拦住了木之本樱，目光闪烁，犹疑了好一阵，终于支支吾吾道：“在下名唤李小狼，敢问……敢问……”
他身后好似有人戳了他一下，因为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不要动，山崎。”继而阖了阖眼，又毅然地望着木之本樱，眼睛里漾着非常纯粹的柔和，他徐徐道：
“敢问姑娘芳名？”
那日，古树浓荫，曳着天风，蝴蝶逡游，少年心意像是冲破樊笼的夜莺。
大道寺知世在多年后追溯往事，想起彼时少年和木之本樱一刹间羞红的脸颊及亮亮的眼睛，依旧会笑弯了眼眸，声音清澈又愉悦：
“实在是有趣极了。”
文/楼小司
┏ 楔子
文君十五年春，国凶天旱，王师败绩。
……
渐矮的斜阳伴着烈马苍凉的嘶鸣。
她从白鬃马背上滚下来，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处擦伤。一袭杭绢挑线长裙染上湿秽泥污，裙裾也被棱角尖锐的石头撕开长长的一道。她咬紧牙关，爬起身，铮铮然抽出佩剑。然握着剑柄的纤白手指不禁微微颤动，带得剑锋的亮光也有了几分不稳。
她遽然睁大的翡眸里映着逐渐逼近的那个士卒，也映着士卒身上闪着血色的剑光。
她几近绝望地闭了闭眼，却倏忽感觉到有人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她，不由一僵。
未几，身后那人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指节修长的手覆上了她的手，随即便非常有力量地握住了她不断颤抖的手指。
那是一双非常温暖的手，掌心因常年练剑而磨起薄茧，有她所熟悉的温度。
她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被指引着刺出那一剑的，只是温热猩红的血溅了一身，而后她便听见闷雷平地响起。黑云翻滚的苍穹炸开声声低吼，雪亮的光间或闪逝。大雨骤降，来势汤汤，潮水般腾涌而起，玉城雪岭际天而来。
她蹙起黛眉，兀自茫然地立在雨中，娟秀白净的脸上未干的血迹被雨水冲淡。
无何，惊雷又起。
她脚下一个不稳便趔趄了一下。继而，她像是乍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可是，那人的低吟依稀在她的耳边萦绕——
那是一个少年的嗓音，清澈温柔却意外地没有悲伤。他轻轻地说：
“活下去。”
┏ 壹
目及处冷霾重重，悄怆幽邃，翕忽的光芒溶入茫茫的雾气之中。
待雾霭消散，木之本樱觉察自己正立在一弯青石浮拱桥上，桥下是潺潺淌逝的溪水。极目远眺，她望见十五步远的溪畔，植有一株樱树。风缓缓吹过，一树的粉嫩柔淡仿佛一刹融化开来，弥漫的是郁郁花瓣。
树下少年的身影虽被掩映，但仍知花瓣徐徐落在他的肩头，拂了一身还满。
渐渐地，他的容颜可以看清了，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容俊秀，有着宛若深潭的双眸，唇角却有一抹亲睦的笑意。
他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他柔软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梦境飘渺，木之本樱竟顿然惊醒了。*方醒开眼，她就见稍黯的天边纵来一匹扬鬣飞蹄的赤驹，赶忙倏坐探眼，一眨，可将眼睛眨清了，原是天边的一重堆云。
她这才恍然想起，今日她独来溪边放河灯，天色尚早，熏风拂面，就不觉小寐了一刻。不想，醒来已是薄暮。
她再纵目骋望，如画景色敞怀而来，她不觉发出一声喟叹，笑得分外开怀。
夕晖下的溪水浮光跃金。到不深的月夜，岸芷汀兰漾开静影。徐徐流动的溪水，只待美人的桂棹兰桨来击空明兮溯流光。
木之本樱俯下身，花纹繁复的桃色裙摆垂到柔软的草地上。她放了一盏河灯，看那微光随着缓和的波澜渐起渐伏。她姣好的面容萦着如水月华，然后她双手合十，阖上眼，长睫微垂，默念道：
“愿爹爹娘亲佑哥哥远征平安。”
再起身时，她望见一个褐发少年站在离她不远处怔怔地看着她。在月光澄明的映照下，少年一袭月白长袍更衬得他温和如煦，清俊如水。
她颇有些困惑地偏了偏脑袋，清脆的嗓音在静寂的月夜响起：“公子？”
回应她的，是少年瞬间染红的羞赧的脸。
（*：化用自简媜《只缘身在此山中·万里天·行径红尘》：“顿然，碧空纵来一匹扬鬣飞蹄的雪驹朝我奔驰！……”）
┏ 贰
文君十四年三月上巳节，曲水溪畔，木之本樱遇见了那个名唤李小狼的少年。
彼时，她仍不晓他的名讳。只是不知缘何，之后连续的数日，她总能时常碰见他。
纵使她频频见到他的地方都不尽相同，但他频频见到她的反应却惊人一致——总是蓦地羞红了脸，然后如那晚溪岸一般，迈步狂奔离去。
徒留木之本樱呆呆地杵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有时在街市上，青石宽道吆喝四起，往来匆匆。头扎赭色汗巾的担夫挑着竹担，挤进熙攘的人群后消失不见。簪花挽丝的官家小姐撩起车帘往外探看，一时宝马雕车香满路。
而木之本樱身着轻便素色绫裙，途径贩蒟蒻的铺子，不由蹙眉长叹。
她平素最是不喜食蒟蒻。
然她不经意地瞥见他也立在铺子旁，身形颀长俊挺。清俊的脸上同样眉关紧锁，望向蒟蒻的目光同样掺杂着许多的不愉悦。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泠泠。
有时在打铁铺里，铁炉哔剥哔剥抑或劈哩啪啦地响着，烧红的铁发出炽热的光。魁梧的铁匠挽起粗布袖子，露出壮实有劲的臂膊，挥动大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将铁砸响，金色火星四溅。
她将兄长桃矢的佩剑长寂递给师匠，旋身四处端详。
她果然又看见了他。
李小狼凝神细视角落里一把落上灰尘的古剑，剑鞘的雕饰泛着青铜的光，剑穗的深朱绳结已非鲜红如初。他犹疑了一瞬，终是试探地轻念了一句话。
木之本樱觉得他的声音好似从缥缈的远古传至：
“风华……招来……”
┏ 叁
文君十四年十二月，敌兵行迹诡谲，辗转八月有余，王师终征。
晨霭盘踞，光影斑驳，城垣高墙肃穆以待。
高耸的城楼上，木之本樱远远眺望，顿然想起不久前，兄长桃矢披坚执锐，久久地凝视着门上挂着的刻有“将军府”三个遒劲墨字的牌匾。木之本樱知道兄长有一张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而此时他的那双深眸愈加凌厉。
继而，木之本桃矢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轻松一勾。
木之本樱几乎要怀疑他会如平素一般调侃自己：“你已经吃了三石米了吧？”可是这一次，桃矢只是带着柔化棱角的笑意，慢慢地说了两个字：
“莫念。”
紧闭的城门被缓缓推开，木之本樱目送兄长将领着万马千军驰去，骐骥扬蹄踏云，尘土滚滚，壮怀激烈。不远的明日，许是吹角连营，霜重鼓寒。
日光在他们的盔甲上折射出万点金光，木之本樱不觉想起那日的溪水也是这样熠熠生辉。
他们是一道凝固的河溪，结着斑斑血汗，将会延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松涛阵阵，草香满息，不远的山间走着一个行僧。始才知晓，那不是松涛，是远远近近的梵音，翳入亘古苍茫的苍穹。李小狼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独自凭栏。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面总是有莫名的光亮忽闪忽闪。
“天降大任，”他的嗓音带着一种少年独有的低沉，“不容我们逃脱。”
他仰首抬眸，去看高远的天空，去看低低的云脚。城楼陷入岑寂，他久久没有再开口。久到她觉得连风的跫音都在逐渐远去，才等到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友枝，已经月半没有下过雨了。”
┏ 肆
精谨细腻的工笔画卷陈列画堂南畔，美人顾盼生姿的背后是君见犹怜的珠泪点点。
她垂眸凝睇画上的那把剑，剑鞘刻着镂空的雕纹。悠长的年月淡褪了画卷的颜色也剥蚀了利剑青铜的光泽。藏者在画旁留下了一行笔注：
上古神剑端离，剑咒未传，已失。
木之本樱瞿然想起那日打铁铺里的古剑，想起少年启唇的暗语，想起得知古剑是师匠依图仿造而来时，少年黯然失落的眉眼。
剑如美人般横欹，只是横欹处不是软香的卧榻，而是白骨里开出的丛花。
木之本樱的眼前闪过几个莫名的画面——逼近的士卒，猩红的眼，闪着血色的剑光……
因而她直到踏出画堂的门槛，也未从这困扰的画面中走出，甚至忘了——
是夜，正值元夜。
黄昏时分，夕阳温煦，浅云妆上胭脂的薄媚。行人穿过街市，来往纷纷，一道道街衢挂上未点的花灯。木之本樱望着眼前纷闹的场景，一时怔在原地。
前方，走来一个白衣褐发少年，行走间飘逸沉静，身上似乎漾开如水的波光。他在木之本樱面前站定，清俊的脸上有着赧然的绯红，琥珀色的眼眸涟漪荡漾。他的嗓音轻柔：
“我……可否送你一盏花灯？”
话音刚落，他身后街市里的花灯便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无限灿亮的灯火在她的眸底摇曳。
于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伍
木阁外开着的，是被阳光醉过的扶桑。
而木阁内茶香弥漫，渗着些许甘苦。檐廊上传来足音，日光被檀木格窗滤过，细细碎碎地洒了一地。阳光无法到达的地方，青苔惦记着要织翠。
少女端着紫砂茶壶，纤指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步履间可见大家闺秀的风范。
大道寺是友枝的大茶商。身为家中独女的大道寺知世却丝毫不见飞扬跋扈，一颦一笑温婉可人。她将烹好的茶滤在搪瓷青花杯里，一旁的挚友木之本樱则一本正经地在荷包上绣针。
将军府的木之本樱冷落了佩剑，反倒抱了一堆针线、攀越两个山头、横穿三个城镇、奔至茶阁找她，大道寺知世深感不可思议。
她犹记得，前月她和木之本樱在街旁买团扇。一个褐发的少年忽地拦住了木之本樱，目光闪烁，犹疑了好一阵，终于支支吾吾道：“在下名唤李小狼，敢问……敢问……”
他身后好似有人戳了他一下，因为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不要动，山崎。”继而阖了阖眼，又毅然地望着木之本樱，眼睛里漾着非常纯粹的柔和，他徐徐道：
“敢问姑娘芳名？”
那日，古树浓荫，曳着天风，蝴蝶逡游，少年心意像是冲破樊笼的夜莺。
大道寺知世在多年后追溯往事，想起彼时少年和木之本樱一刹间羞红的脸颊及亮亮的眼睛，依旧会笑弯了眼眸，声音清澈又愉悦：
“实在是有趣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