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
明亮的管灯悬在头顶，手底下是写了多半不属于自己的报告。丢了笔揉揉胀痛的额角抬起头，窗外自入夜起便没消停过得烟花，更衬托出此时的凄惨。浅饮了口凉透的茶水，眼前晃过的那一张张混合着欢喜内疚和促狭的脸，让后槽牙忍不住痒了起来。
好一个七夕节！有人抱着女朋友享受人生！有人却得蹲在办公室替他们写作业！
捏了捏疲酸的眼角重新拿起笔，刚落了笔尖就听哐当一声巨响。一时只觉得脑袋更痛，抬头一瞅，果然是自己那屡教不改踹门而入的好搭档。印着个硕大黑脚印的木门颤悠悠来回吱呀摆动着，像个被糟蹋了嘤嘤哭诉的黄花闺女。
紧皱着眉放下笔活动活动了脖颈，扶着僵硬的腰起身去接人手里的塑料袋：“还知道回来，我饿的都要吃夹子了！”

安晟
手机备忘录闹钟丁零零的响，按了还响。整整按了又三次最后变成了震动，在裤袋里不停抖抖抖地扰乱心绪。掏出手机，白底黑字明晃晃映入眼帘，七夕节。
去他妈的。下意识从口中蹿出句国骂，二十五瓦灯泡映得小巷昏黄。抬腕看表，晚饭时间都快过去了。紧了紧手上的塑料袋不耐烦加快脚步。
七夕节，七夕节，情人吃饭，我们加班。
压抑着怒火进局，熟门熟路走向搭档办公室，一脚踹门。凉皮往桌上一放，几不可见叹口气，“得。麻辣烫都没了，晚饭吃不着热的了。凉皮凑合吃吧。”

邵阳
筷子拨了拨袋子里惨兮兮的一团，无奈叹了声：“凉的也好，省的上火。”一打眼瞅见人垫袋子的纸上分明还印着铅字和红章，惊得筷子一扔将之抢救了出来。抖了抖上边沾着的辣油和牛筋，冷不防“邵予”两个血淋淋的字映进了眼底。一张和自己八分相似的脸划过眼前，手几不可觉的抖了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摸了团废纸小心擦净了上边的油腥，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手边的台子上。重新摸起筷子，凉粉送到嘴边却没了食欲。屋内的气氛一时沉重了起来。

安晟
ه口里凉粉还没咽下去，白底黑字直直就撞击了眼眶。面色一凝，只有两个人的屋子忽然就显得格外寂静。无声把筷子放到桌上不再继续吃饭，舌尖在上膛抵了抵，话到嘴边，如鲠在喉。抬眼看向对面白色墙壁上的挂钟，时针还差一格指向七，快下班了。
终究忍不住澎湃的情绪，望向对方夹杂复杂情绪的双眼，说不出话。依稀记得小时候兄弟俩和自己在院子里嬉戏打闹逗蛐蛐儿，而转眼时间就如同细腻的沙粉，指缝流去毫无踪迹。
“那什么，你别难受，”干巴巴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这事儿吧，也不简单，你得相信局子。咱局里能给他办妥的……”
心疼牺牲的邵予，心疼面前的兄弟。可是再多心疼汇在一起，除了句别难受，苍白得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邵阳
听了人的话额角一跳，攥着筷子的手青筋根根乍起，出口的声音难以自制的颤抖着：“你想象不到的，安晟…你想象不到的……”低头盯着光洁的桌面，胸腔里像是被塞了块石头，坠得肋骨生痛。“没人告诉过我他是去做这个……我和我的家人都他妈…以为他是去英国进修……！”五指紧攥哐地一声砸在桌上，抬手掩了半张脸。“他比我优秀得多，安晟。他应该有更光明的前途！他应该坐在办公室或奔波在行动的第一线，他应该站在太阳底下，接受所有人的赞美！而不是！而不是……”掌心下薄薄的眼皮烫的灼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用一种见不得人的死法，死在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长期压制的感情顺着裂缝缓缓溢出，染得眼前一片白茫。“你不知道…安晟……我到现在也不敢告诉爸妈……他们怎么可能接受的了……”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低喑地几乎难以辨明“局子又能怎么样……他们给不了邵予任何东西……任何东西！”

安晟
情绪翻涌，跌宕起伏。嘴张了张又合上，什么也没说。
起身站在人身后，低头，颤抖的肩膀清晰呈现在眼前。手掌在对方头顶停留几秒，揉头发的冲动被理智驳回，最终重重拍在肩膀上。一个大男人颤抖的声线入了耳，心猛地一阵绞痛，烦躁憋闷喘不过气。
收紧指尖在人肩膀狠狠揉了揉，面沉如水，“我是想像不到。不过邵阳，”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拥人入怀的冲动太过强烈。
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口袋里掏出包烟，磕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狠狠吐一口烟试图平稳心绪。轻车熟路也递过去一根，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不过邵阳。这是他的选择，他选择了这条路就证明他做好了足够心理准备。”胸膛起伏得厉害，顿了顿继续开口，眉峰微蹙，音量下意识拔高，“别天天这副鸟样，你以为如果你弟弟还在世上他乐意看？”

邵阳
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试图将翻涌的情绪按捺下去，推开人递上的烟，声音逐渐归于平静：“他才22岁，刚刚踏出大学校门，他懂个什么？”回忆起上头的人对着死亡报告不痛不痒的表情嗤笑一声，眼里的温度渐渐冷却：“没人告诉他踏上这条路代表什么，就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面对着他……面对着他躺在停尸床上时候的心情一样。”五指收拢狠狠攥起拳，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让心中的愤怒愈发清醒：“那些蹲在自己的鸡窝里只知道吃喝拉撒的猪猡们，他们把一个活生生的好孩子推上这条不归路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知道什么叫……”眼底烧的发红，深吸一口气“他们知道什么叫‘十余处骨折，三十余处软组织损伤，脾脏破裂，肋骨折断刺入肺叶’吗？他们……他们知道什么叫轮奸致死吗？”眼底的湿气蒙的涌上，白色盖尸布下的惨景在眼前晃动，搅得五脏六腑撕裂一般的痛。“他们不知道……安晟……他们不知道……”
掌根草草抹了把眼下的湿润，平复了一下心情，沉默半晌后重新开口“我知道你是我们的好兄弟，你会理解我的对吗？”五指揪紧胸口的衣服，喃喃开口：“邵予也会理解我的，对吗？”

安晟
递烟的手猛被推开，随即而来的是噼里啪啦一通指责。对警局的，对白道的，对整件事的。忍住打断人说话的冲动，皱着眉头听下去，对方的话炮弹一样在心里轰出一个个血洞，生疼。齿关咬的死紧，赤红着双眼狠狠吸了口烟，对白道多年的无限信任和对方的话纠缠在一起在脑中横冲直撞。烦躁到了顶点，三人相处的片片回忆闪现，邵予天真的笑容在眼前一晃一晃，挥之不去。
“你别他妈说了！木已成舟，别说了成吗！”死死抓住胸前抓衣服的手，指骨用力到几近泛白，叼着的烟掉到地上，灰尘扑灭火星，毫无逡巡余地的目光直直探入人眼底，一个字一个字好似从齿缝挤出来，“你不过日子了？”
没的可说，转身就走，空留半碗没吃完的凉皮，狠狠甩上门。
掌根草草抹了把眼下的湿润，平复了一下心情，沉默半晌后重新开口“我知道你是我们的好兄弟，你会理解我的对吗？”五指揪紧胸口的衣服，喃喃开口：“邵予也会理解我的，对吗？”

邵阳
如人来时相似的哐地一声，偌大的房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缓缓抬手整了整被扯皱的衣领，对方临走前的质问仿佛还在耳边重复。
日子？
动了动眉毛，淡淡扯出了个笑容。日子当然还得过。
慢腾腾起身锁了门，打裤兜里摸出了个没人见过的手机，皮夹里抽出一张SIM卡插了进去。开机页面闪过，熟练调出短信页面，输入了大段来自桌上报告的文字。
发送完毕关机卸卡，拇指摸索着小巧手机光洁的外壳，心神飘飘悠悠不知飞去了哪里。
没有人拥有权利主宰别人的命运，不管你是披着黑色还是白色的外衣。
邵予，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