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是否说明杉山正明延续京都学派的“宋代近世”假说呢?答案也是否定的,在他看来“欧洲中心论”固然可怕,但是“华夏中心论”也是需要批判的。
至今为止,对于这一部分的理解较为浅薄之原因,就在于无论如何都仅将中华王朝视为文明,相反,若说到匈奴,立即就会坦然自若地将其归类为蛮族。不只这些,汉文史料的华夷思想真的相当可怕。甚至连细微的文字表现,都有差别观念。但相当可悲的是,使用汉文文献的人都受到每个汉文字所包含的华夷思想之束缚,而且无法轻易地摆脱。(《世界史》,118)
对于华夏中心论的批评,建立在杉山正明对于汉文文献的批判基础上,他在看来汉文文献中充斥着华夷思想,认为中华王朝才是文明,而草原文明则是野蛮民族。这种观念,不仅塑造了华夏文明中心论,更产生了对于周边民族的贬低。因此,杉山正明对于汉文文献进行了严苛的批判。
大凡文献史料,尤其是由“中华”文明不断制造出来的汉文记载,充满着惊人的表现力。不怕被误解地来说古希腊、罗马文字圈所创造的虚构与之相比则要稳静得多,其虚构程度也相当小。在自称为其后继者的欧洲和欧洲人所创造的“新大陆”,文字表现在创作力和想象力以及伦理的构筑力方面是非常出色的,但是与能够轻而易举地变丑陋为美丽的汉文文献的大手笔和周密性相比,还是“更逊一筹”。具有古老传统的屈指可数的波斯语文献,尽管也因惊人的虚构和高超的润饰技巧而充满夸张张和编造,但是仍不及“中华”的文献。日本语的记载,更是过于率直以至于让人怀疑这个列岛上是否根本不曾有过什么“文明”。(《疾驰的草原征服者:辽 西夏 金 元卷》,140)
这种严厉的批判,让为写这卷推荐序的姚大力都看不过去,对此反唇相讥道:
看来,汉语文献包含的天然偏见所引起的,已不仅是本书作者理应有的警惕,而且变成了一种反感甚至厌恶。所以他才会说,汉文记载所创造的“虚构”远甚于古希腊、罗马文字圈,因而“能够轻而易举地变丑陋为美丽”(页140)。在这样的表述里,一点也看不出日文所特有的那种委婉、客套的语气。(《疾驰的草原征服者:辽 西夏 金 元卷》,推荐序:一段与“唐宋变革”相并行的故事XIII)
杉山正明对于“欧洲中心论”和“华夏中心论”的双重批判,其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批判而批判,而是有着极大的野心作为支撑。在《游牧民的世界史》中,杉山正明是这样评价中亚崛起的草原文明:
白登山(围困)所代表的意义不仅是单纯地停留在匈奴与汉朝这两个帝国,而在世界史中也具划时代象征意义。所谓的“游牧民时代”正式揭幕。这个也是“中央欧亚时代”的开始。直到由近代西欧国家建立的“枪炮时代”及“海洋时代”共同开始前,“中央欧亚时代”持续大约2000年之久。(《世界史》,83)
也就是说,杉山正明将我们耳熟能详的“白登之围”,视作草原帝国兴起的标志,在此之后草原帝国控制了整个欧亚大陆的整个历史进程。对此,中国古代史研究学者对此未免会感到荒唐,但是杉山正明立论的基础恰恰就在于此。而且,他通过对于蒙古帝国的兴起,将此论点发挥到极致。
归根究底,“蒙古”是人们组织的大型漩涡。若是置身于其中,至少可以保全人身性命。若换成现代用语的话,就是借由加入蒙古,可以得到最低限度安全的保障。关于这一点或许在某一方面就与近几年来借由美国这个“单独武力”形成的“国际和平”相似。(《世界史》,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