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影攒动，灯色如朗朗白日。 )
( 早同阿荷说好，庙会之日必当钻空溜出府，待到此日，前晚已是难以入睡，赶趟儿去凑热闹，是我十几年来未曾敢想。但因年岁渐长，额娘也盯得更紧，趁着守门人不注意便拉着阿荷一阵儿风跑。阿荷初时还害怕，生怕出了差错担待不起，但玩得思绪错乱倒也不絮絮叨叨地催自己回府。 )
( 庙会摊点众多，一个摆满鬼面儿的摊点倒是引人注目。取了一个凶巴巴的面具戴上，装作野兽一般呲牙咧嘴地对着阿荷，却没唬着这妮子，倒叫她捧腹大笑，我自然不大高兴，放了面具下面便不搭理她。 )一点儿也不好玩~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正月十五夜，永定河畔，有流水照千光，金灯代明月。
原先煜安就总说宫外的上元灯会如何热闹，如何繁华，而今亲自一看，过无不及。他脱了缰似的到处撒丫子乱跑，自己拉都拉不住，不过也随他去了，说不定他是去找那个俊俏的淮哥唠家常去了。人潮将二人冲散后，自己就一人在灯市上逛着，边上有人脸上抹了两道碳，在喷火，也有人抖着空竹，一下下得往空中抛。
停下来，跟着旁人一同喝彩叫好，瞥见卖面具那摊位前有个小姑娘，脸上那个面具狰狞得很，把面具取下后……把心从杂耍这儿收回，也往那面具摊位走去，拿的正是方才她放下的那一个，问道。
“这个怎么卖？”
那老板说二十文，自己便把钱付了，将面具递给那姑娘，道。
“你戴这个很好看。”

( 正和阿荷闹着小脾气，却不料有人猛地一声说了话，烟火绚烂又嘈杂，但仍然将他的话儿听得清清楚楚，眸内闪过一丝错愕，向来钮祜禄府内的男子除却至亲，都是奴仆。便也甚少同男子攀谈，更不用说……是这般面对面，眼对眼。低眉不作声，但脸儿却红了大半，所幸是夜，不过远处的烟火打着亮光，倒消减几丝慌张。 )
( 抬手接过他手中的面具，若然不是逗不了阿荷笑，或许自己也会喜欢这个面具。玩心渐重，即使眼前的人并不熟识，但既是同来庙会也是有缘。动手又重新戴回面具，重复方才逗阿荷的动作神态，想着他该有怎样的反应。 )

转过头去对上她眼睛的时候，觉得有什么在自己心尖上轻轻一挠，抓不住，也难受得很。攸的一声巨响，有烟火在空中绽开，那霎那间我也见她红了脸，那样朦胧的红，会不会是从天上烟火映出的？抬头去看，如朝露，转瞬即逝，再低下头时她已经戴上了面具。青面獠牙，十分狰狞，伸手将她面具拿开，笑道。
“你家丫鬟都不怕，你还拿这个来吓我？”
把面具交还到她手上，二人皆是沉默。失了平日里遇事的沉着，此刻我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掩在袖中的拳握了一握，方开口问道。
“姑娘是第一次来这灯会吗？”

( 接触生人的尴尬与无措，甚至于在他面前，我不清楚我的手儿该放在哪侧。原想着他能被唬一跳，没成想面具却被摘下，摊主挂的灯盏刺目，一时抬手去挡。眉眼弯弯，倒觉他顺眼万分，清清秀秀，叫人眼瞧舒服。一手拿着面具紧紧攥在手中，一手却抚着衣角绣线，指尖打圈儿转。这才柔柔道话。 )
原想着你能被吓一跳——
( 他也是紧张，眸光微转，将他一切看在心内。大抵是同我一般儿，嫌少同人这样近地讲话。沉默片刻，方是他打破僵局，莞尔。 )
是第一次，没想到这么热闹。

“那也是巧了，我也不曾来过。原以为姑娘家会常来这种灯会的……”
四下的热闹非常更突显了二人的沉默，心中怄起煜安一人跑开，否则也不至如此。前头是永定河，河畔都是青年男女点着花灯，闭目许愿。自己倒也不是有愿未偿，一来是凑个热闹，二来则是怕与那小姑娘落了尴尬。声音不大，恰好传入其耳中。
“前头有放花灯，既是来了这里，总该放两盏灯再回去的。若是姑娘不介意，便一起吧？”

（ 闻言不过双眉一皱，钮祜禄向来重规矩须无半分过错，若非今日瞒过众人，叫阿玛知道半分消息，估计等着自己的便是闭门思过吧。庙会之地，终究太过鱼目混珠。只听得他亦是头遭，倒惊奇一瞬。念及应他，话语也不从脑中过，梨涡一陷。 ）
钮祜禄哪里这么好出入？
（ 呵气吐句，方才想起口头有误，悔不迭却因他便不再解释。点头称是，便埋头跟他来到河边，莲灯座座，想必也是承着心愿，稳稳当当。躲在他身后，头一次碰到如此真切，一则毫无经验，二则总怕脚下生滑。待他递来花灯，便同他一般星眸微阖，缓缓默念。先他一步许完，斜睨望他，亦是虔诚神态，却不禁扑哧一笑。 ）
不知公子许何心愿？

（ 若能将时间停留，也盼此刻延续一生。从前我不信世上有钟情一见，一面定情，实在荒唐，将终生大事托付于初见之人，草率可笑。可我就在不相信之时遇见他，叫我也萌生戏文上不顾一切，随君漂泊。二人皆是晃神，悉数入耳，方勾唇一笑。 ）
愿得一人，期颐偕老。
（ 向来不是率性之人，言字句句却都是从心而来。可惜钮祜禄绝不允许擅定终生，或许有缘奈何无分。只因心绪一时错乱，鼻头微酸，却也要生生落泪，只是强忍含纳，打着转儿不叫他瞧见。也怕他流水无意，堪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无结果。 ）

愿得一人，期颐偕老。这话在意料之中，却也令人意外。前者，一如永定两畔男女，托终身，诉姻缘。后者，则是意外她竟将这话告诉自己知道，你或是有意无意得一说，落在我心头，却是情意深重。江边的风是越发得大，夹杂水汽袭人而来，吹红了她的眼眶。忙脱下肩上大氅给她披上，眼神落在一只莲灯上。
“其实方才我许了两个愿，我希望你能……”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望你能得偿所愿。
不远处煜安满脸是笑得跑来自己身边，道「贝子爷！我可找着你了！」抬手在他脑门儿一记爆栗，刚要开骂，瞅见他手上拿的两串糖人，问道。
“哪个没吃过？”
他答了一句都没，我便选了个看起来模样更好些的给了那钮祜禄姑娘。

（ 你说荒唐，他身世性格一概不知，就连名讳也丝毫不晓。学不来凤求凰，更做不了卓文君。若有不字，勇气不足一切便须化作虚无。我是无主心骨的人，心思荡漾便乱了方寸。记不得规矩重重，我却离他这样近。 ）
（ 肩上压落大氅，能嗅见他的气味，却是身体回温肌骨通畅，略能体味他的心意，即使他话出一半，简单明了。 ）
（ 远方来人，与他的淡然迥异不同。往一旁闪躲，兀自低首拭泪，却在来人贝子二字停了手。再一恍然，已有他相递的糖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含了半口，但觉心中苦涩，便如同嚼蜡。 ）
（ 钮祜禄与天家关系错杂，侍帝多年，倒是门当户对，只怕他已对旁人许下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依钮祜禄，断然不可能委身妾位。眼皮一落，语气也颤抖，低低一句，也怕他的回答会让我断了念想。 ）
公子……可有娶亲？
（ 紧巴巴一句，已是我能赌上的所有勇气。 ）

瞥见了她脸上一道泪痕，却仍是装作不知，把糖人塞进她手中。她心中为何甘又为何苦，自己并非不懂。世间情事兜兜转转，不过一个求不得，而你又焉知，你我会求而不得呢？
伸手抚上她的发际，让她抬头看着自己。莫说她不知前路，我此刻也是看不清明。若打一开始便知道她是那钮祜禄家的小姐，若没有她摘下面具绚烂烟花下的惊鸿邂逅，我的心也不会被搅乱，不会起了波澜。
“我叫泽砚，圣上二十二子……不曾娶亲。”
明白她的顾虑，所说一句不曾娶亲断了她的顾虑，那接着的一句，便是表明自己心迹。
“姑娘呢？又可曾婚配？”

就势握了她的手，自然垂下，煜安在一边知趣得很，半句话不说。私定终身的戏码，看客早就腻了，戏中人却仍乐此不疲得演着。但泽砚是个戏外人。
“玉淮，我若上门提亲，你可会答应？”
虽与她认识时间不长，却也能从神态举止间看出她些许脾性，故我问的是她，而非她阿玛。她是不谙世事，我是刻意接近，恰好凑成一桩看似荒唐的一见钟情。
“你若是不答应，我便日日上钮祜禄府坐着，到时候把其他公子哥儿都给吓跑了，你也只能和我凑合着「期颐偕老」了。”
一番话说得无赖，却也不是虚情假意。

（ 庙会偶遇，私定终生。确是戏文上惯有的情节，今生有幸得遇，若是前方曲折无尽，我也想去追逐不愿错过。五指被他的手掌拥住，内心更加稳定，仿佛明日便能做他身边依偎的人。远山一松，人也渐渐松软下来，不再是方才那样的紧张，以至于全身僵持。莞尔。 ）
自然，非君不嫁。
（ 唇齿利索，故而吐言自然而然，一席话虽含娇羞之态，但内里却又坚定不移。盼着他的一句提亲，已如同过了几代春秋。只是这话我不当提，所幸万幸你知晓。听他耍赖，不由得掩笑。 ）
我答应就是。

是鬼使神差，也是命中注定，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伸手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一改之前嬉笑的模样，换上的是方才没有的严肃。
“我是认真的，你记得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