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墙角的水壶
关掉小酒馆之后的日子里,我经常会怀念泰晤士河畔的街道,那些高高低低的楼房像画一样的绵延着,其中就有属于我的一间,我和振宇在那里度过了几年的愉快时光。一楼的小酒馆生意不错,振宇总是把店面打扫得很干净,随着电影的一部部上映换着墙上的海报,二楼是一套小公寓,房间的一角上热水壶总是冒着白烟,水开的时候水壶的盖子会叮咣叮咣的响起来,空闲的下午我和振宇会很愿意坐在窗户边喝上一杯红茶。
让我来想想振宇回到酒馆的第二天,我们睡到中午才醒来,房间里弥漫着平静的疲惫,振宇头发凌乱的睡在我的身边,昨晚我的暴烈在他的身上留下很多伤痕,我心疼的抚摸着他肩头上的一片淤青,我的手指印像罪证一样印在上面,拉起被子把振宇裸露的肩膀盖住,好像这样就能让我的心里不是那么惭愧。
振宇睡得很熟,细微的呼噜声从枕头里传来,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用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躺着,一寸一寸的欣赏着振宇。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振宇的时候,他穿着又皱又黄的衬衫,领带像条破布一样拴在脖子上,拘谨小心的样子把落魄展示无余。而现在熟睡在眼前的人,平滑的皮肤像是有刻意照料过,肌肉结实证明他这段时间营养很好,红润的脸色取代了之前因饥饿和贫穷的泛黄脸色,整个人都散发出健康的气息。一旁的椅子上搭着振宇回来时穿的衣服,远远看上去也很像是父亲衣柜里的高级套装。
振宇翻了个身,像个小孩一样双手抱在胸前,大概是寒冷从窗子的缝隙跑了进来,振宇蜷起身体,朝我的方向挪了挪,缩到我的怀里。就是那一刻我忽然决定要原谅这个人,不管他之前曾不辞而别过,也不管醒来后的他会告诉我怎样的惊人故事,都没有关系。
“醒了?”我看着还有些发懵的振宇,心底的温柔顺着眼眶流淌出来。
“闵……嘶……”振宇往后缩了缩,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没办法活动太多,抱着被子缩到墙角,振宇用害怕的眼神看着我。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往前挪挪,伸长手臂把振宇拉到自己怀里,轻轻的抱住他像母亲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振宇紧张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软绵绵的靠着我,他的依赖让我的占有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对面的屋顶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像蛋糕上的奶油,隔着窗户就能味道香甜的气味。在重新睡着之前,我从床上起来,去浴室准备了热水,振宇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我跑来跑去的把房间收拾干净,双手捏着被子靠在床上。说实话我并不想让振宇觉得我是个暴躁的人,在他想起自己身上的伤痕之前,我想让自己表现得温柔一些。
抱着无力的人放进浴缸里,一些水溢出来打湿了我的双脚。振宇腼腆的用毛巾遮挡着自己裸露的躯体,半推半就的接受我给他洗去疲惫。
“闵浩。”振宇裹着毛毯坐在床边,双手绞在一块儿。
“嗯?”我从楼下的厨房拿来面包和火腿,墙角的水壶嘟嘟嘟的冒着热气。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嗯,你一定要耐心的听我说好吗……还有就是,请不要再打我……”
我端着盘子的手一僵,振宇把毛毯裹得很紧,但手腕处和脖颈上的伤痕还是露出来,映衬着振宇白皙的皮肤显得触目惊心。我弓着背走过去,把盘子递给振宇,“先吃点东西吧,昨天……对不起,见到你我……对不起。”
一旁的火炉烧得很旺,房间里暖和极了。
“上次和你从剧场出来后,我回到之前租住的阁楼,遇到的来要债的债主,那是一段很复杂的故事,我的父亲带着我们的家庭在爱尔兰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欠了很多债。”振宇小心的看着我的表情,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认真的听着他说话。
“后来……他们抢走了我的姐姐,说用来抵消一些债务,我们甚至不知道姐姐被带到了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都不知道,她很照顾我……如果不是姐姐大声呼救,我也被他们抢走了……”振宇脸上泛起一阵愤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后来父亲带着我和母亲逃到伦敦来,以为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甚至想过要回祖国去,但是我们很穷,没有办法负担路费。”我咬着嘴唇听着振宇讲述自己的故事,很心疼。
“那天晚上他们又找到了我,要我还债,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可是他们要求我再拿出三万英镑,我没办法满足他们,被拎到街上揍了一顿。”振宇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大腿,膝盖上有一条伤疤,弯曲的爬到大腿上。
“他们把我扔在街上,晚上可真冷,我并没有流很多血,我想那是因为寒冷的天气把我的血液都冻住了。不知道躺了多久,我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一片昏花,顺着一条我以为对的路想要走回去,可是路越走越陌生,我浑身很痛,想在路边坐下休息一会儿,可我一弯腰就摔在地上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一个女仆见我醒了走出房间去带来了一位夫人……”
“夫人?”我警觉的皱起眉头,吸吸鼻子好像能嗅到昨天在振宇衣领上问道的香水味。
“黛夫人,她收留了我……收留,给我治好伤口,让我在府上住了一段时间。”
我眼睛发热的看着振宇,想起露西和我讲过的她的艾德先生的故事,一股莫名的不悦啃咬着我的心,脑子里想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很害怕这些会是发生在振宇身上的事实。
“黛夫人以为我是日本人,她的丈夫曾经在日本有一些生意关系,见我醒来了就直接用日语和我打招呼。黛夫人很热情,嗯……她是位寡妇,她的丈夫在战争里去世了。”振宇讲话的声音变小了一些,这引起了我的极大不安,我焦灼的看着他,急切的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知道我的情况后她说我可以在她的府上躲上一段时间,好让我避开那些‘爱尔兰混蛋’,她为我提供了一份工作……其实并不算是正式的工作,就是帮她打理财务一类的工作,她很庆幸我之前有过在事务所工作的经历。”说完这些,振宇长舒了一口气,端起水杯喝起水来。
“为什么期间不来找我?你可以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免得我为你担心这么久。”带着一丝受到背叛的感觉,我不满的往沙发里一靠。
“我很害怕给你添麻烦,我并不想接受你的救济……”
“为什么?你应该先来像我寻求帮助!我难道不应该是你在这里最能信任的人吗?”
“闵浩……”振宇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有些哀伤。
“我爱你啊,闵浩……因为我爱你啊,我不想总是落魄的接受你的帮助,我要的不是你的帮助,是你的爱呀……闵浩,即使是现在,你还是不明白在剧场里我放到你腿上的手,是对你的邀请吗?”
窗外的雪停住了,墙角的水壶冒着热气嘟嘟嘟的响着,滚烫的热气把水壶的盖子掀开来掉到一旁。我没有心情去关心还没泡的红茶,我只想拥抱住振宇,至于小酒馆,少开几天门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