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梦入社二审要求写的文。
以【父爱】为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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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手掌触摸到冰冷粗糙的水泥墙,皮肤与墙面摩擦带来的熟悉触感使我心底的慌乱消失了不少。但我的头依旧发胀,并伴随着阵痛。血管在颅骨之下一跳一跳,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砰砰声。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尽是重影,好在夜色暗沉,看不看得见已没有多大的差别。
沙沙的雨声不绝于耳。冰凉的液体溅落在我的身体上,使我猛打了个激灵。雨不大,我的衣服还未湿透。一股股水流顺着脸颊向下流淌。我抹了一把脸,短暂的清凉使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些。
我半眯着双眼跌跌撞撞地顺着墙壁向前走去。口鼻中呼出的全是滚烫的气体,遇到冷空气凝成了淡淡的白雾,同雨水缠绵于一起,有种神秘的意境。我想我的脸一定红透了,周身一定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之前同我那帮“朋友”们去酒吧里聚会,人人都喝高了,最终落得一个互相搀扶回家的下场。我回家的路与他们不顺,于是半路上就被撇下。可怜我酒还未醒,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感觉摸索着找寻回家的路;天又莫名下起了雨,我又忘了带伞;一路上我心里总是慌慌张张的,生怕走错了路回不了家,要在雨中露宿街头了;直到摸到了自家房子的外墙,心里总算是有了个底。
记得刚刚散伙时我瞟了一眼酒吧墙上的挂钟,似乎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现在到家估计也快两点了。最近这几周来我晚上貌似总是很迟才回家。一开始父亲偶尔还会说我两句,可毕竟我到了叛逆的年纪,总是将他的好言好语当成了耳边风,不听;任他如何说教都是徒劳,于是最终他放弃了。
但我依旧苦恼着,因为父亲虽然不再说我,可总是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我,看着我不舒服,内心竟是有些难受。
有时候我真的会不忍心,会想着,听听父亲说的话呗,他含辛茹苦把自己养这么大,自己却总是与社会上那群青年混迹,他善意的劝导却从来视而不见;自己……对得起他么?
可这社会上总是有着诱惑存在,而有些东西,一招惹上,便是很难放手。
比如说那所谓的兄弟情谊。
原本我的学习其实挺好,在年段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名列前茅。可不知为何,一升入初三,我开始颓废。或许是前两年的学习对于自己要求太过严格,中考的脚步一逼近,我整个人竟是不堪重负崩溃了,甚至内心深处已有破罐破摔的打算。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帮父亲口中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就经常拉着我去以前从来没去过的酒吧里,一同沉浸在奢靡堕落的气息中,看着无数放弃了自我的人们在疯狂在放纵着自己。一直熬到我眼皮打沉,才会被放回来。一夜又一夜,我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酒精所带来的醉生梦死的感受也使我同那些人一般,无法自拔。或许这就是所谓成瘾,我越发离不开这种名为乙醇的物质了。
腰包都快要空了,可那群“兄弟”依旧压榨着我。我家境并不多么富裕,除了母亲生前留下的少数财产之外,我们一家两口都靠着父亲辛苦的劳动来养活。但我总是脑子一热,向着父亲开口要钱。父亲竟是毫不犹豫。每次从他手中接过红得刺眼的钞票,我的手总是在瞬间没有了多少抓住钱的力气。但在父亲离开我的视线之后,我心底的愧疚竟是很快消散了,满脑子只想着今晚该如何把这些钱花得干干净净。
我的成绩几乎是在一夜间跌落至了谷底。曾经的辉煌岁月已不复存在,当初那个满脸爽朗笑容、阳光精神,毫不费力就能够拿下年段前列的少年,随着那一个个被肆意挥霍的夜晚,一起消逝在深远的过去。现在的我每天脸上都挂着两个黑眼圈,脸色蜡黄,还未消退的酒气萦绕在我的身体周围;睡眠不足加上酒精的残害使我的身体日渐瘦削,已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样子。曾经他人看向我时目光中的崇敬,现已变成了厌恶与惋惜。
偶尔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就成了这样呢?
究竟是什么力量,会使自己与曾经所期望的模样……越来越远?
我向前的脚步放慢了。我突然想到了父亲。
他现在,到底睡着了没有呢?
当初我还没有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每次我熬夜为着自己的学业而奋斗,都能够隐隐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轻微的鼾声。父亲在隔壁已睡得香甜。他完全就不担心我,他认为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他的干涉。
除了偶尔我会得意地向他炫耀自己的成绩外,他从来就没关心过我的学业。他会为我取得的成就骄傲,会给我鼓励,但是却从来不会因我的退步而责骂我。毕竟……曾经的我,一直是在进步着的。
但如今确乎是不同了。我退步得厉害,他不得不说我两句,可却依旧没有用那种责骂的语气。其实他的性格有些柔,心软,不忍心骂别人。我犯了错,若是管不了,他也就一再纵容着,不再多吭一声。虽然我知道……其实他的内心一直在滴着血,刺痛,却无法说出口。
一般凌晨我摸着黑回家,总是就那么一头栽倒在自己温暖的床榻上,任睡魔将自己的意识吞噬殆尽,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可是有一夜,我喝得少,躺在床上愣是睡不着,呆呆地望着黑乎乎的前方,眼神发直。夜晚本是寂静的,特别是那会儿还是冬季,一切生命活动的声音几乎都被冻住了。整个房间理应只会有自己均匀的呼吸声。可我却听到隔壁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父亲那张木头床板晃动的声音。
我曾经劝过父亲说,他那张床的床板就简简单单用几块木板拼凑而成,为什么不换成像我那样的席梦思,睡着会舒服些,晚上若是翻身,也不会像木板床那样发出令人牙酸的噪声,吵到周围的人。父亲笑着说,他睡觉会睡得特别死,几乎就不会动弹两下,绝对不会吵的;况且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睡惯了硬邦邦的木头,再换成其他的床垫,估计会十分不舒服。那时的我没辙了。
可那夜父亲房间的床却总是不乖巧地吱呀叫唤,那声音就像针扎在我的耳中。那时我还在抱怨说他怎么晚上那么吵,不是说绝对弄不出什么响声的吗?
现在想来,大概是父亲因我的堕落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或许那些我没特意去注意的夜晚,他也是这样,为着我的事而头疼,却无能为力,只能兀自低低叹息,翻来覆去却总是清醒着,想睡都睡不着。
那今晚……对于他来说……或许也是一个难眠之夜。
我记得父亲说过他有腰疾,大概是青年时候落下的暗伤。一到下雨天,腰背就会剧痛,仿佛那里千万只虫子用尖牙利齿贪婪地噬咬着骨头,毫不留情。这种痛苦几乎能够把人逼得晕过去,可父亲却总是一副没事的模样,淡然自若。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程度的痛苦,已经算是令人发指了。
今天下着雨。
父亲肯定又睡不着了。
以前偶尔也遇到下雨天,若雨并没有多大,父亲就会带我一起去外面散步。我们就并肩走在窄窄的人行道上,伞也不打,任雨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全身,似乎是欲要将我们内心那些肮脏污浊的负面情绪净化。
湿滑的路面反射着远处的阑珊灯火,积水表面有淡淡的波痕,扭曲了倒映在其上的一片片光影。天色很暗,星星零零散散地点缀在空中,黯淡无光;几片云朵无力地飘着、挪动着笨拙的身形,就像随手扯碎扔入池塘中的棉絮。但天空又是那么的茫远,仿佛是灵魂无法触及的一片领域,美好、令人向往,却毕生无法到达。
但这样的天空我却不敢抬头去瞻仰,因为会有雨滴从上面洒落,溅在眼中,极不舒服。我只能够微仰起头眺望前方那片更加渺远的深蓝,内心偶有一瞬的震撼。
这时父亲会边慢慢踱着步,边用他特有的那种沧桑低沉的语调和我谈天。他通常是和我讲述他小时候的艰苦岁月——家里穷苦,长辈供着数张大嘴,每年孩子上学的学费都在增添数字;但家里终是会有供不起的一天,终究得有人要失去一些东西;于是身为庶子的他放弃了学业,从此辗转于社会。
他说他这辈子都没什么出息了。他说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了。看到我这么有成就,他特别欣慰、特别自豪。
我是他最亲的人了,他把我从一个懵懂的小孩教育到这么大的年纪,为我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我理应为了他而奋斗。
我承诺我会好好学习,将来成为有出息的人,给家里增光,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我想我食言了。
我本不该思考那么多的。酒还没醒,耳边嗡嗡的噪鸣丝毫不清静。我本该没有那种经历去想一些原本我认为多余的事情的。
可是有的时候改变就在那么一瞬间,下一刻我就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成长的洗涤使人觉悟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有可能是淋了雨的缘故,雨水将脑中的混沌带走了不少。除了头有些痛以外,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着的。
我悄悄进了家门,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我听见父亲躺在里屋的硬床上兀自暗暗叹息,我想他一定痛苦很久了。从最初对我的骄傲到如今的几近绝望,从天堂跌入谷底。或许是他太过放纵我,或许是他的教育有不足之处,可是……最大的错,依旧在我自己身上。一切的一切,痛苦的根源,是我那颗叛逆放肆的心。
我悄然步行入自己的房间。我看见墙角躺着的自从放学后随手一丢就再也没碰过的书包,有点心酸。我多久没做作业了?我多久没碰过课本了?我让父亲失望多久了?
我曾是犯下滔天大错的罪人,我亲手熄灭了父亲心中那点希望的火光,我亲手杀死了父亲心底那个纯真的孩子。我还倔强地抬起头,用不屑的目光望着那个悲痛的人,以为错不在我,在于这个教育失败的父亲身上。
现在我悔罪了。
我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吗?
应该来得及吧,毕竟……我还未在堕落的路上走出多远。
我于是停下脚步,向着眼前那条糜烂的道路作了最后的道别。从此我将不再沉沦,我将有更加坚定的内心。我转身朝着原本追寻的那条道路走去。
我仿佛看见父亲已爬满斑纹的老脸上重新绽放出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