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吹雪挣扎了很久，甚至连下课铃都没在意。
好奇心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他蹑手蹑脚地翻开本子,只来得及看到扉页上写的“菠萝吹雪”四个字，便被人一把抽走。
抬头刚要发火，却见橙留香抱臂站在那里，嘴角噙着冷笑。
“我……”
未等菠萝吹雪解释，橙留香就冷冷地说：“老师说你的录音通过了。下个星期三晚自习决赛。”说完把本子塞进书包深处，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不再说话。
菠萝吹雪着急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的，而且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橙留香哼一声，转脸向外。
菠萝吹雪真的着急了，冲口而出：“哎呀，反正你也在扉页写我的名字了，你……”
“那你还叫什么都没看见啊？！”
橙留香忍不住大声喊道。
本想和菠萝吹雪和解的心情好像被倾泄而下的阳光融化成水，看着其他同学回头看自己的眼神，他站起来，丢下一句“随你笑话我好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只有菠萝吹雪怔怔地坐在那里。

上课。
橙留香心不在焉地听着政治老师自娱自乐的长篇大论，突然被菠萝吹雪碰了下手臂。
没好气地一瞥，只见一块糖静静地躺在桌子中间。
顺着斜上方看过去，菠萝吹雪看着黑板若无其事。
橙留香突然一笑，拿起糖放进嘴里：“你脸红什么。”
“你、你丫才脸红!这是太阳光照的！”菠萝吹雪转过脸压低声音。
橙留香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没说你。”
“……”

下课后橙留香还是告诉了菠萝吹雪。
本子上是他画的漫画，就是以班上同学为原型的，发在一个原创漫画网站上。但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萌点的原因，很少有人看，小透明的很。
因此橙留香不想让别人知道，毕竟画漫画的大部分都是妹子。
菠萝吹雪笑着说：“你还怕我笑话你啊？我们可是好兄弟，是吧？”
橙留香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菠萝吹雪向橙留香要了那个网站的网址，看着橙留香奇怪的眼神，他掩饰性的哈哈笑着，心里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在酝酿。

（五）
菠萝吹雪比赛的那天到的很快。
天气不算好，狂风挑衅似的吹着一只小号，春雨拂在脸上竟也微凉。
橙留香已隐隐听到周围同学的轻声抱怨，一片花瓣落到他的肩上，又叹息旋转着坠入尘埃。
橙留香想菠萝吹雪这是定是极紧张的。
因为海选时是交自己的录音，班上只有他和一位女生交了，老师选上他的时候橙留香听到那女孩子不屑地“嘁”了一声。
而决赛是由老师统一找伴奏现场唱的，唯一的彩排机会还被昨儿个的领导视察冲掉，橙留香心中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在偌大的礼堂中听得异常清晰，听到菠萝吹雪名字的时候橙留香不由得一抖，轻到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菠萝吹雪穿着父亲的白色西装，登场的时候橙留香分明听到周围女生的连声尖叫。
那个时候音乐已经开始响了，是橙留香极不熟悉的曲调。
——不对。这不是菠萝吹雪要唱的歌！
橙留香瞪起眼睛看向台前，听过无数次菠萝吹雪练歌的他不会听错，这绝对不是菠萝吹雪要唱的歌！
他分明看到台上的菠萝吹雪也愣神了，等他张嘴的时候四周再无尖叫。
礼堂静的出奇，橙留香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窗外的雨声，他早已不知道自己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因为菠萝吹雪反应再快也无法挽回，在他张嘴的时候就已经慢了半拍。

他们哄堂大笑，在橙留香听来无比刺耳，但是他们依旧在笑，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主持人慌忙解释伴奏太多放错了，请吹雪重唱，然而菠萝吹雪早已跑下台去。
橙留香想喊，菠萝吹雪你不要逃走，你唱的那么好你唱给他们听啊！
可是他的周围都是那样刺耳的笑，他只能无力地看着菠萝吹雪消失在人山人海和人山人海发出的大笑声后面，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他。
他想菠萝吹雪这回可能真的哭了。

（六）
“菠萝吹雪，你唱歌都不在调子上还敢参加比赛？你那录音不会也是别人帮你唱的吧？”
橙留香坐在那里捧着课本，菠萝吹雪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那个没进决赛的女孩子幸灾乐祸的声音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有好事的男生阴阳怪气地符合：“是不是别人帮你唱的菠萝吹雪你说呀～”
这声音引得大家大笑起来。
女生颇得意地对大家说：“哎，你们不知道吧，菠萝吹雪的理想可是做歌手。哈哈，唱歌跑掉的歌手吗？”
又是一阵嬉笑，有人问女生是怎么知道的，原来她趁着老师不在翻过同学的资料。
菠萝吹雪冷冷瞥了她一眼，其实他掠过她的脸去看梨花诗，梨花诗埋头做题，她甚至请假没去看比赛。尽管他知道会如此，但却依旧感觉好难受。
菠萝吹雪没有表情的脸庞更让那女孩子觉得好笑。
她咯咯笑着：“还做歌手，就你……”
“够了，你还要说多久！”
橙留香把课本往桌上一拍，“霍”得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地喊道：“他唱的就是再不好、再走调，也比你这个连决赛都进不了的人强！还不知道是不是你嫉妒他才故意让老师放错伴奏！都还没说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你那么嫉妒他还不如回家哭鼻子去！”
菠萝吹雪震惊地看着橙留香，那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橙留香会这样损一个女生。
甚至连橙留香自己都不曾知道，他甚至曾以为这会是他这辈子说的最难听的话。
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想到工作时他会说比着难听十倍的话而毫不脸红。
女生可能没想到平时一副好好先生样的橙留香会这么说，竟无言以对。
旁边有人还想说什么，被橙留香冷冷的眼神扫过之后也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很快教室里又响起谈笑声，都是与菠萝吹雪无关的了。

“谢谢啊。”菠萝吹雪有气无力地说。
橙留香忧郁地看着他：“别难过。你看我那个漫画现在都有十几个人顶了，你唱那么好还怕什么。坚持下去，反正我在。”
“那不一样……”菠萝吹雪应着。
“反正我在。”
“比赛走调……他们会笑死我的……”
“反正我在。”
“橙留香你……”
“反正我在。”
“……”
菠萝吹雪静静地看过去，橙留香也恰在那时静静地看着他。
今天没有阳光，菠萝吹雪可以清楚地看清橙留香铺满春天的眸子。
以及他轻声说：“反正，我在。”

【岁月又斟满了酒，他轻声对我说。
他说你知道吗，没有人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还说也许我们都会变，变了之后又会安慰自己原来就是这样。
我用手在桌面上画着圈，不说话。】

T.B.C.

（七）
菠萝吹雪唱歌走调的风波终于慢慢平息了。
初一毕业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这件事。橙留香知道菠萝吹雪一直都在很努力地继续唱歌，他的漫画也开始有很多人看，他想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可以实现一切吧。
初三那一年大家多多少少开始了紧张，菠萝吹雪却在那时提出要开演唱会。
“你疯了？”橙留香震惊地瞧着他，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菠萝吹雪整了整手中厚厚的一打练习卷：“没啊。学校那边不是有个高台吗，我从家里带麦克风和音响就好。其他同学可都答应来了哦，反正在期中考试后嘛。”
橙留香看着他不再说什么，窗外的风开始冷了起来，秋天毕竟还是来了。

那天橙留香和菠萝吹雪早早地就来到了约定地点，布置好一切之后等来的不是同学们而是倾盆大雨。
起先只是丝丝缕缕，水珠很快还是壮大起来，风在雨里乱闯，却逃不出这水色的坟。
“不会有人来了……这个天气……怎么会有人来……”菠萝吹雪眼前都是雨水，清一色的朦胧了视线。
橙留香的发上也在滴水，顺着脸颊滚入衣衫。“菠萝吹雪，你开始唱吧。反正我在。”
菠萝吹雪看着橙留香，有些颤抖地问：“你会一直都在吧？”
雨水间他看不清橙留香脸上的表情，他想他应该是点头了，不，他一定是点头了，他说过他会在。
菠萝吹雪深吸一口气，青春的音乐响起，梦想路上的离人可以找到家的方向。
菠萝吹雪开始演唱，闭着眼睛极投入。
有路过的人加上一声“神经病”匆匆离去，但是菠萝吹雪再也不在乎，只要橙留香静静地听着。
这是他一个人的演唱会，也只为一个人。
宁愿时间停止，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那个时候菠萝吹雪不知道那是他一生唯一一次这样唱歌。
他想起初一时橙留香为他的辩护，他给的糖。
菠萝味的其实太酸，他喜欢橙子。
他依旧极喜欢正中间的位置，但他宁愿橙留香坐在他旁边。
他闭上眼睛极安心地唱歌，橙留香闭上眼睛极安心的倾听，仅此而已。
哪怕雨下地再大，嘲笑声再多，只要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在就好。
一曲终了。
等他微笑着睁开眼，橙留香已经不在那里了。
“橙……留香？”
菠萝吹雪试探地问了一句，没有回话。
空气中只有雨水沙沙的声音，好静，好难听。
菠萝吹雪突然大笑起来，悲伤的笑声在大雨中四处回响。
这回好了，一个人都不在了——连橙留香都不在了。
他的手一松，麦克风掉在地上。
他转身冲进了雨里。他也像风一样，永远逃不出这水色的坟了。

（八）
第二天菠萝吹雪病了。
高烧不退。
母亲心疼地说吹雪啊，不要去上学了，休息吧，休息到什么时候都好。
菠萝吹雪摇头，他说我不要休息，我只要解释。
母亲诧异地问什么解释，菠萝吹雪却不再说话。
三天后他还是去了学校。
橙留香一整天都没来，菠萝吹雪问了老师才知道橙留香他转学了。
菠萝吹雪呆呆地走回位上。
坐了一会儿，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叠小纸条。三年间橙留香写的每一张纸条他都留着，每一张都有那个圆圆的橙子头，那道上扬的嘴角。
现在这些都用不到了。
最后一张是折的方方正正的便条。打开来，A4大的纸上全是橙留香给他的那个原创漫画网站的用户名。
那天后菠萝吹雪申请了很多号，每一个号都去顶了橙留香的漫画，他甚至记了每一个号的性格，该说些什么话……
现在他只有苦笑。
这也已经用不到了。
他将这些纸条慢慢地撕碎，就好像撕碎了他三年的青春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扬手，碎片在秋日冰冷的阳光里与天空模糊了界限，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岁月说有些事情他已经再也记不清了，那些忘掉的光影又是会在他脑海中浮动，可是他再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再听不到他们忧郁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