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一些相识，只觉得造化弄人。
我第一眼见到他，那宽敞又冷清的房间里有孩子嬉戏的闹声，窗外有失去温度的阳光，无声地蔓延在玻璃窗沿。
我抵触与人交谈，坐在最后一排的无人空位。
他坐在斜前方，全身黑色，身材瘦长，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撑着下巴。
不多话，却如此有力。
我听见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是灰蓝色的海浪猛然拍打。

第一次坐在他的身边。
他背靠着落地窗，浅薄的阳光收拢在了阴云后，海面的颜色沉寂得像囚笼。
他的手依旧半掩着嘴，黑色镜框下的细长眼睛正用微妙的眼光打量我。
我有狐疑的笑容，也饶有兴趣地与他对视。
“你姓薛？”
“不。”
我这样利落地回答。

那是个晚上。尽管在无情的尽头，暂且没有黑夜。
我们坐在布置简洁明亮的房间中，如赌局般，翻开面前的扑克牌。
我笑得太多，以至于无法辨识自身。
躺在地上，我仍记得自己紧张得蜷起的狭窄身体，和正上方那个无言做着俯卧撑地人。

又是一局游戏。
他修长的手指合十贴住上唇，仍用那样琢磨不透的眼神注视我。
他说，真看不出你藏得这么深。
我笑了。

最后一夜。台上的人来来去去，喝了两杯香槟。
在楼梯转角遇到他，同行男子与他攀谈，我才看清那身躯。
瘦长的身体有着宽厚的肩膀，才将黑衬衫撑起来。
沉默，且有力。

我问他，那晚你们彻夜狂欢，第二日却唯独你醒着，为何不睡。
他说，等你。
我记得他单臂撑在沙发上，周围已昏沉得不顾睡姿的人，东倒西歪地伏在沙发上。他坐得这样挺拔，眼神仍是冷静而微妙的。
我看着他，尴尬地微笑。

在那个冷清的小机场，我看着他父亲抽完一支烟。
不知道为何，那个落寞的背影格外清晰。

我初见他，在他那个整洁得无可挑剔的书房里。
是令人生厌的冬天，我还留着柔软的长发。
我记得我注视他，问他，拉什么。
他笑着说，随意。

那日，我落落寡欢地看着窗外。
他接过琴，问我，听过这首曲子吗。
他拉出第一个乐句，我说，皮亚佐拉。
第二句，我说，大探戈。
他笑了笑，继续演奏这美丽的探戈舞曲。
我靠着窗沿站，他逆着是落日的余光，是个演奏家的侧影。

那天我把手指都磨出了茧。
抱着琴，下巴磕在琴板上暂且停歇。
他坐在我的琴凳上，用一种含笑的眼神看着谱子。
弹了最后两句，发出了噢的感叹。
他说，原来是这首啊。
我恼了，挥着弓子说，你别翻我谱子啊。
他说，你继续拉，别看着我。
我收回弓，继续拉奏恼人的练习曲。
他仍在摩挲着琴键，尖锐的弦乐琴声和毫无头绪的钢琴声，这样不和谐。
却又这样和谐。
我回过头去看他，他说，是这样啊。

我和那个同样爱笑的射手座。
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两小时。两个人八卦着，笑得癫狂着。
好像从不存在离别。
我与他笑，笑得险些泪涌出来。

那个夜晚，他离开，我在江边闲散地奔跑。
岸边的灯光仍然这样温暖热闹。
我拿出手机，问他，既然必然要离别，为何还要相遇。
他说，这个问题就有些深刻了。
对谈了两句，对话终止在他的笑声上。
那晚睡前，阅读时瞥到一句话，相遇是为了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