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两月后，苗疆，广西平乐府贺县。
“然然！！你怎么来了？”表妹和任品正在准备车马，赶去福建购买明朝官盐，却突然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竟是好友纪然然。她背个小包袱，乖乖的站在门外，脸上却是一脸激动。
“表妹姐姐，不是说好了带我去吗？”纪然然家里管的很严，而此时苗族又要和明朝作乱，她根本没机会出远门。数天前表妹的未婚夫任品看这小家伙憋的够呛，就夸下海口说带纪然然去福建进盐，但害怕未婚妻表妹责骂，就一直没和表妹说。纪然然却对去福建甚是期盼，早早就收拾好行李，今天一早偷偷跑出来。生怕被家里逮回去。但看到表妹的惊讶神情，看来这次又是要出不去了。
表妹心思敏慧，一猜就知道是任品吹下的牛皮。按理说带纪然然去也无妨，毕竟苗疆反叛军的用盐也有一部分出自平乐府。但私自带纪然然出远门，她家里可不好交代。表妹回头瞪了一眼任品，然后拉着纪然然的小手说：“然然，先进屋坐。”
任品一直在屋里忐忑的看着，等表妹拉纪然然进屋，任品决定先发制人，他大声说道：“表妹，是我说要带然然去福建的，然然被关在家里太无聊了，我觉得……”
表妹一直没理他，等让纪然然坐下来后，表妹猛的回头大声说：“你他妈给老娘闭嘴！”
任品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表妹看着纪然然一脸失落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她问纪然然：“然然，你父母知道你要出远门吗？”
“表妹姐姐，你知道的，他们要是知道我去福建，说什么也会把我逮回来的。”
“然然，你要记住，现在虽然不是兵荒马乱，但路途上是非也很多，在路上千万不能随便发善心，一定要听我和你品哥的话。”
猛的纪然然抱住表妹，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谢谢表妹姐姐！”

因为是进官盐，所以三人的车马有广西官兵护送，倒也安全。
开始几天，纪然然的小包袱始终不曾打开。任品忍不住问：“然然，你的小包袱里是什么啊？”
纪然然嘻嘻一笑，卸下包袱，“品哥，这都是医用的工具。”说着打开包袱，然后一样一样的介绍给任品和表妹。“这是医针，这是缝线，这是麻沸散，这是止痛的草药…”
任品头大，“然然你带这些干什么？”
随即纪然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品哥你想呀，我们贺县每日都会有生病或外伤的人，那范围扩大到整个苗疆，甚至明朝呢？肯定会有好多好多的病人啊，他们那么痛苦，我们要是遇到了，就帮他医治呗。”
任品听了，呆木了半晌，纪然然看了，叹了口气，“品哥，你们一定认为我太傻了吧。”
任品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一边的表妹提高了声音说：“然然，谁他妈敢说你傻，老娘剁了他！”
任品顿时将口紧闭。
一路上，由于表妹严令禁止纪然然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她治病救人的心愿始终无法达成。无奈之下，她只能找一些受伤的小兔子来医治，医治时还自顾自的和小兔子说话。任品经常在一边逗趣纪然然，但每每表妹都将他骂回。

数日后，三人进入福建境内。
任品在出发前已给与他们碰头的李叔发了书信，所以刚一到福建，就遇到了李叔。
“呀！这不是小然然吗？你怎么也来了？”李叔看到表妹身后那个乖巧的身影，惊讶的问。
“李叔好。我在家呆的太闷了，所以就跟表妹姐姐品哥过来福建玩。”纪然然笑呵呵的答道。
李叔以前去苗疆送盐时，见到过几次纪然然，给他的印象非常深。他也非常喜欢这个善良的小丫头。“好好好，李叔带你在福建多玩几天。”
“谢谢李叔，不过不能呆太久，不然我父母会着急的。”
第二日午时，李叔领着三人到达目的地。打点好苗疆官兵后，又带着三人来到酒店歇息。
“李叔，上次来的时候，这家酒店可还没有呢啊？”任品问李叔说。
“嗯，这家酒店上个月才建起，老板是个京城人，里面的酒水菜肴全是京城口味，才建了一个月，生意就火的不行。这个老板看起来也不是一般人，他可以直接从盐场进盐，这样来来回回，我也跟他熟悉起来。”
说着，三人走了进去。
李叔叫住一个店小二问：“小二，你家老板在不？”
那店小二一看是李叔，笑着回答：“是李叔啊，我们老板在，你等一下。”
不一时，从酒店内堂走出一男子，中等个头，身子偏瘦，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走近了，任品等人才看的清楚，这男子竟甚是英气，而一双眸子里仿佛射出了寒剑一般。男子目光轻轻扫过几人，任品表妹竟不敢与其对视。反倒纪然然歪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男子。
男子目光在纪然然身上略微停留，然后转向李叔：“李叔来了。”声音如同他的双眼一般，尖锐、冰寒。
李叔却是知道这男子的习性就是如此，笑着说：“残阳老弟，这三个孩子都是来我这取盐的苗人，本来我是要去送的，他们嫌我送的少，就自己来了。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就让他们先安顿在你这里，这两天我领他们出去转转。费用都算在我头上。”
表妹赶忙抢话：“李叔，怎么能让你花费呢，本来也是我们自己要玩的。”
任品也附和着说：“是啊李叔，不能让你花费。”
一边的残阳静静的看着他们争执，然后突然回身说：“小二，开两间上房。”声音很轻，但冷冷的，在喧闹的大堂里听得格外清楚。“既然是李叔的朋友，那我来请客吧。”
然后也不等几个人说话，转身回内堂了。
等残阳的身影消失了，任品小声对李叔说：“李叔啊，这个人怎么冷冰冰的？”
李叔不以为意，“哈哈，一开始认识这个残阳老弟的时候，我也不太适应，不过熟悉了就好了，他为人还是很仗义的。”
纪然然在旁边小声嘀咕：“他知道我们要开两间房。”
任品笑着说：“他肯定是觉得我和表妹是一对应该住一间，然然你自己一间呗。”
纪然然摇了摇头，认真的说：“不是，他肯定认为我和表妹姐姐住一间，品哥你自己住一间。”
品哥想继续逗趣纪然然，却被表妹推了一把，表妹笑骂道：“谁他妈跟你住一间！我跟然然住一间。”一边笑骂，一边回过头心有余悸的向残阳走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二日，残阳起的很早，小二伙计们还没醒来。他一个人打开酒店的门，坐在柜台旁查看昨日账目。不一会就听到腾腾腾的下楼声。残阳余光一扫，是昨日李叔带来的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小女孩。
和任务无关的一般人残阳绝对不会留意，但这个叫纪然然的女孩，却让残阳的目光有所停顿。残阳的二十多年生命里，除了圣上、太子、万姐姐之外，任何一个人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目光时，都会被震慑住。但这个小女孩却丝毫没有畏惧，反倒好奇的看着自己。
“老板早晨好。”纪然然看到残阳一个人在看东西，挥手笑呵呵的打招呼。
残阳听到问候，略微一顿，却不理她。
纪然然自顾自的急忙忙的向茅厕跑去。
天明之后，李叔来了。
这个人是残阳的目标人物。想要陷害死太子妃李氏，只能从这个人身上下手。他经常给苗疆运输官盐，可以诬陷他勾结苗疆反叛明朝，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成功，完全能够将李氏牵扯进来。
残阳来到福建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明面上交朋友，暗地里监视，已经基本摸清了李叔的性格、家庭、习惯、交友等等情况。想要直接陷害死他很容易，但残阳想找出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所以他在等待。
不一会，那三个孩子下了楼，跟李叔一起吃些早饭，看样子李叔是要带他们出去。
三人中唯一的男子，叫任品的那个人，很聪明。但他的聪明只是对事，对人方面就不太聪明了。而叫做表妹的那个人，表面上泼辣，实际上内心非常精明。残阳昨日转身回内堂的时候，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身后来自这个女子的提防的目光。
或者能够利用这几个人。
再等等。

望着清晨的海面，然然问表妹，“姐姐你说，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呀？”
表妹摇了摇头，”姐姐也不知道，不过应该离咱们好远好远吧。”
然然望了好久，突然说：“等我们和明朝和平了，我一定要去海的那一边看一看。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边有人吗？他们会不会有烦恼呢？”
表妹想，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吧。苗疆什么时候能和明朝和平呢？去海的那一边得需要多么大的船啊？但然然很少有自己的愿望，以前问她她总是说希望所有人快乐没有烦恼，这次是唯一的说出自己的愿望，表妹不忍心让她的愿望破灭。
任品在一边大笑着对然然说：“然然，你这个愿望很可能实现啊！我告诉你，一百年前明朝有个叫郑和的人，他率领明朝船队向西行驶数万里，发现了无数新奇的国度呢。明朝的船队庞大的你无法想象，最大的船，从船头到船尾可是需要骑马的呢！等有一天明朝和苗疆和平了，我们一起去！”
纪然然虽然年纪小，但怎么不明白这个愿望有多难实现呢，她内心叹了口气，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梦想，只和自己有关的梦想，也终究只是一个梦吧。

数天后，残阳酒店。
任品三人已经装好了盐，要赶回苗疆了，下次再来要到两个月之后呢。李叔和三人一起吃饭，饭后三人就上路。
“小然然，这几天玩的怎么样啊？”李叔笑着问纪然然。
“李叔，然然玩的很开心的。”纪然然说着，端起茶杯，“谢谢李叔，然然敬你一杯。”然后一口把杯里的茶喝下。
李叔、任品和表妹开怀大笑，李叔说：“你这小丫头还会这个了？”
纪然然放下茶杯，“李叔，然然有了一个自己的梦想。”
“嗯，是什么说给李叔听听。”
纪然然嘻嘻一笑，“等明朝和苗疆不闹了，然然就要去海的另一边看一看！”
李叔听了，点了点头，然后端起酒杯，对纪然然说：“李叔恭喜然然有了自己的梦想，李叔敬然然一杯。”然后也一口喝下。
纪然然三人大笑。
笑后纪然然却又沉默了，李叔询问，纪然然说：“唉，不知道明朝和苗疆什么时候能不闹，要是真打起仗来，是不是就不能来明朝买盐呢？到时候连李叔都见不到啦。”
李叔看纪然然这可怜样，将嘴附在纪然然耳边，轻声说：“就算明朝和苗疆打仗，不让官盐卖往苗疆，李叔也偷偷给你们送盐。”
纪然然听后一下子抱住李叔，笑呵呵的甚是高兴。
李叔看到小丫头这么高兴，也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
临行前，表妹和任品向酒店老板残阳道谢告别，纪然然偷偷出去采了一朵小花，然后趁表妹任品出去了，跑到柜台前，对残阳说：“谢谢老板。”然后低头把小花一递。
发现好半天没反应，纪然然抬起头，正好迎上残阳的目光，这目光冰冷的异乎寻常，仿佛要将一个人凌迟一般。但纪然然却努力的迎上这目光，丝毫不躲闪，也盯上残阳。又是半天，残阳的目光从纪然然移到了小花上，然后伸手接过小花，嘴里“嗯”了一声。
虽然依旧冰冷，但纪然然却开心坏了，她也不管残阳有什么反应，转身蹦蹦跳跳的跑出了酒店。

五、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人一骑飞驰而去。
残阳已找到一击必杀的方法。
秋风扫过道旁的树木，落叶沙沙而响，竟甚是萧索。
“这样陷害死李氏家族，会死很多人吧。”残阳内心对自己说。“但其他人的死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的法则不就是这样吗？想要活下去，就要不断的杀死敌人，杀死朋友的敌人，一定不能有半分犹豫，否则死的就会是自己。”
残阳心里突然想到了那个叫纪然然的苗疆女孩，她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花呢？她是什么目的呢？那天纪然然送花的时候，残阳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但却什么也看不出。
“不管有什么目的，她终究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小角色，她也会死去。”
北方的空气，越来越凉了。

六、
三月后，贺县。
这阵子纪然然好悲伤。
上次偷跑去福建，回来后被父亲骂的好惨。她决定平时一定要乖乖的，让父亲认为自己很乖很乖了，然后下次再去福建，就跟父亲好好说说，说说那边的大海，说一说真的没有什么危险，父亲应该会同意的。
但是还没到一个月，明朝就禁止出售官盐了。
她要疯掉了。
没有盐的菜不好吃没关系，纪然然可以去适应；不吃盐可能会有大脖子也没关系，母亲说多吃些海菜就好了，但是去不了福建真的让人受不了啊。
她好悲伤啊。
但她只是一个人悲伤，不跟任何人说。
任品和表妹以为她只是因为菜不好吃才悲伤，但她才不是因为那些事情悲伤呢，她谁也不会告诉。她要把这件事情藏在心里。
不过藏的好难受啊。

这天一早，大堂里人还很少，只有些吃早粥的人。纪然然在角落里看书，偶尔会偷偷向柜台的方向望去，清晨柔和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斜进来，让纪然然感觉好舒服啊。“就这样一直住在喜欢的地方，偶尔看看喜欢的书，或者去海边说一些秘密，该多好啊。”纪然然对自己说。
过了一会，纪然然发现门口有个人探头探脑的。好奇心作祟，她合上书，点着脚尖轻轻走到门口，却发现一个乞丐蹲在地上，目光紧张，看到纪然然后一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纪然然小手拉了他一下，对他说：“你是不是饿了啊？”
那乞丐闻言一顿，却要继续离开。纪然然赶忙跑到他身前拦住去路，着急的说：“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怕这乞丐又溜走，纪然然把手中的医书塞到乞丐怀中，“这书你帮我拿着，我马上就出来，你不要溜走呦。”
纪然然进屋找到小二，不好意思的说：“小二哥，我有些没吃饱，你再给我拿个馒头。”说着掏出几文钱来。
这小二一是因为纪然然是李叔的朋友，二是他也确实喜爱这个小姑娘，所以对她很是客气，“纪姑娘，馒头可以拿，但老板交代过，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哎呀不行的小二哥。”纪然然着急了，但不知该如何解释，没办法只能以后再说了。
拿了馒头出来，那乞丐躲得远了一点，却仍抱着纪然然的医书没离开。纪然然小跑过去，在那个乞丐面前蹲下，递上馒头：“拿，快吃吧。”
乞丐看到纪然然递上的馒头，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终是没说出来，只是低头吃馒头。吃了两口想起书还在怀里，然后把书递给纪然然。
纪然然就一直蹲在乞丐面前看他吃馒头，看他吃了馒头，这一天可能都不会挨饿了，纪然然真的感觉好高兴。
纪然然突然看到这乞丐捧着馒头的双手生满了脓疮，她啊的叫了一声。乞丐被吓了一跳，偷眼看向纪然然，看到她正盯着自己污烂不堪的手。乞丐自卑的转过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样子。但纪然然却使劲的把乞丐拽过身来，抓着他的手仔细的看了片刻。然后把书又塞进乞丐怀里，说：“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小跑进了酒店。
不一会纪然然抓着几片叶子跑出来，蹲到乞丐身边，自顾把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烂，然后吐出来，抹到乞丐的手上，“这是我采的草药，治疗外伤很有效，我给你四片，你每天早晨嚼烂一片抹在手上，干了洗掉就好。”
整个过程乞丐一直低着头，他不想受人恩惠，但又不忍心拒绝这小姑娘的一片心意。
纪然然把剩下的三片叶子放在乞丐手中，“你可不要弄丢了噢，这草药很难采的。”然后拿回自己的书，起身走回酒店。
干了一件好事，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痛苦的人，纪然然心里实在是太爽了。她欢快的走着小步子，见到残阳正在堂内收取今天进的食材，纪然然赶忙一招手：“老板好。”然后不管残阳有没有反应，径自上楼去了。

纪然然回到大堂，表妹任品在数落那乞丐，这乞丐低着头甚是懊悔，却说不出什么。纪然然跑过去，假装生气的对那乞丐大声说：“你这坏人！你怎能这样对我！”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喊：“你出去你出去！”推推拉拉之间，两人已走出门外。一转角，纪然然收起假装出来的愤怒神情，笑着对乞丐说：“我知道你是被他俩胁迫的，我不怪你。你最后能不跟他们同流合污我很感动。明早你偷偷过来，我给你治疗手伤。”
那乞丐像是呆了，也不说话，低着头。纪然然看他这样，也纳闷了。突然乞丐抬起头，看着纪然然，郑重的对她说：“我本来是一农户，被当地县太爷陷害，为了避难才逃到这里。本来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未来，想着就这么下去做个乞丐也行。但我不会做乞丐了。”停了一下，又说：“我会去找份工作，姑娘的好，我会一直记着。”
纪然然心里突然一紧，试探的说：“那你的手得治好了才能去工作呀？”
“没事，姑娘给了我更重要的东西。”
纪然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抱住那乞丐，把脸贴在乞丐脏污的衣服上。乞丐不知所措的任她抱着。纪然然哭了片刻意识到这样趴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也不好，然后轻轻离开，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转身跑回酒店。

夜晚，纪然然躺在床上睡不着，偶尔轻轻叹口气，身旁的表妹知道这小家伙又再想事情了，她轻抱住纪然然，“然然怎么了？”
纪然然被表妹一抱，往表妹身上靠了靠，说：“表妹姐姐，这个世上肯定有好多人像我一样吧，但是他们中也会有好多人受不了冷落和怨怼而放弃了。唉，最终他们也没有守住心中的小城。”
“他们放弃了，他们就是失败者，然然不必感到可惜。”
“不是啊，只不过我很幸运，有父母有你支持我，让我总能充满动力。但是那些人却很可能孤单一个人行走在路上呢。”
表妹不知如何劝说，她能做的只有陪在她身边，听她倾诉。

七、
残阳陷入了痛苦。
李叔将盐藏进挖空的水果中，让三个苗疆孩子带走了。这在残阳的预料之中，但却给残阳留下了另一个难题。
他无法看透纪然然。
他不知道纪然然所做的事情有什么目的。
但残阳作为杀手的敏锐嗅觉让他知道，这个纪然然很多时候都在针对自己，观察自己。
他们这一次来福建，这个纪然然一到酒店就跑向自己，她向自己打招呼，但残阳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她很了解自己。因为自己的反应，都好像在她的预料之中。自己做什么，纪然然都不会吃惊，只是偷笑。
她对自己也不害怕，了解，自然就不会害怕了。
如今的内阁大臣们，也了解自己也不害怕自己，也会故意走近自己。因为自己是太子身边的人，他们想拉拢。纪然然如果也是想拉拢自己，又为了什么呢？她的身世很清白，绝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更加不会知道自己的目的。
有一种可能是她极为聪明又极会伪装，但这几天她的表现却又不符合这点。
这些天这个纪然然经常跑到大堂看书，实际上却总偷看自己，这么愚蠢的行为决不是一个聪明人做出来的。但更多时候她却是极为聪明的。例如她一眼就看出那个乞丐的性格，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那个乞丐跟着她的节奏走。
还有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帮那乞丐？甚至还给那两个诬陷她的乞丐草药？
她莫非是个疯子？
残阳想的头疼也想不通，他起身飞出窗外，趁着夜色来到一颗树（此树名为风车）顶，进入到熟悉的环境，他才觉得心安了些。
低头看去，一只猫正将它产下的幼崽叼到安全的地方。这猫一次只能叼一只幼崽，它刚生产完体力虚弱，来来回回数次，只为它的孩子安全，也真是让人敬佩。
猛然，一个想法猛烈的撞击着残阳的心灵。他知道母亲可以为了孩子做任何事情，甚至牺牲自己。那这个世上有没有一种人，对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像母亲一样不计自己的好坏得失而帮助别人呢？又或许范围缩小一些，只去帮助熟悉的人或特定的一类人？一瞬间，很多残阳没细想过却又很困惑的问题迎刃而解。
如果这种人真的存在，那纪然然显然是对所有人都会去帮助的。但她为什么要偷看自己观察自己呢？
莫非，这世界上的人，她都会去无回报的帮助，但只有自己例外？
夜风吹来，残阳竟感觉有些难过。
好多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吧。
残阳决定试探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纪然然唯一不会理会的那个人。

任品三人随残阳登上码头，残阳看了看鱼，给了渔家银子，对任品说：“任品兄弟，帮我去把我店里的伙计叫来，然后帮我牵会马，我在这里看着鱼。”
任品心里一直觉得残阳是非凡之人，两次白住他酒店又有些感激，他说：“残阳老板，我来搬吧。”
残阳摇了摇头，“这可不行，我付了那伙计工钱的。”
任品无奈，只得去牵马。
残阳又给了渔家些银两，“渔家，你也帮我抬鱼吧。”
那渔家看有钱挣，也不啰嗦，收了钱扛起鱼筐就往马车走去。残阳站在码头边上看着筐里的鱼。当伙计和渔家扛着鱼筐走远了，身边只剩下表妹和纪然然的时候，残阳向身后挪了一步，假装踏空，然后顺势跌入冰冷的海水中。
这就是残阳的计划，他要看看当自己跌入水中时，纪然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虽然海水凉的刺骨，虽然残阳装作不识水性拼命的挣扎，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纪然然身上。
他看到纪然然发现自己落水后，她瞬间张大的双眼。她惶急地无助的看着海水中挣扎的自己，眼神里竟是痛苦，仿佛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一半。表妹大声的喊着渔家和伙计，纪然然却决绝的跳入海中。
残阳以为她会水，跳入后才发现，她根本不识水性。她在水中拼命的挣扎，但挣扎的目的不是活命，而是让自己的身体可以面向残阳，让自己可以看到残阳。
残阳在这一刻看到，在纪然然的盐中，她的生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看到自己。

被渔家和伙计救上岸后，残阳就没再说过话。纪然然也不说话，她裹在任品和表妹的衣服里，缩着身子低着头，随着马车颠簸。
表妹抱着纪然然，可能是觉得这样会让纪然然暖和一些。她看着纪然然惨白的脸色，眉头一紧险些落下泪来。
残阳披着伙计的衣服，定定的看着纪然然。
衣服虽已被海水浸透，却不觉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