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
我酿这一瓶酒时,正是浮珑山最好的时节。这座世上最高的山,处处灵气四溢,连一块石头,一条山溪,树草花鸟,都有与众不同的盎然生机。但,最大的奇迹,还是山顶那棵树。
这棵树,曾是浮珑山顶最引人注目的风景,树干修长,枝叶繁茂,满目的碧绿剔透,到了夜间,还有五色光华自树身中层叠而出,风动枝摇,曼妙无双。无数凡人将这棵与众不同的树认定为“神”,执拗地相信它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赐予无上的幸福。他们不顾一切,在绝壁上攀爬,只为将手中锦线挂在“神树”之上,哪怕以失足坠崖为代价,也要以这种方式乞求“神”的庇护。
可,树不是神,它只是一直无法自由活动的树妖,它孤独,也寂寞,寂寞到搜集人类的崇拜为“填充”自己的食粮,哪怕山脚下的白骨越积越多,它也不愿放弃自欺也欺人的生活。
谁也没有想到,连它自己都以为永不会更改的生命轨迹,会在那个清朗的夏夜,被一个人导入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子淼,天界上仙,四方水神,掌司天下江河湖海,用他指尖那一滴晶莹的水珠,切断了树妖任性妄为、孤独重复的过去。至此之后,浮珑山上少了一棵“神树”,多了一个名为裟椤的小丫头,以侍女之名,跟随他左右,山中修习,时光静好。
裟椤哲名字,是子淼取得,这水一般温和慧黠的男子,赐她人形,将她从寸步难移的树身中解脱,教她各样法术,教她世间道理,教她懂得万物有灵,生命无价。为免再有人类误会,他施法隐去她的树身,亦为她种下一株名曰“无色”的花,一年一开,花期一日,提醒她,每到花开之时,需回到真身之中十二个时辰,方可保持人形,平安世世。
子淼对她,如上仙之于妖怪,男子之于女子,无微不至。
子淼乃我挚友,在他领着小树妖于浮珑山中修行的日子里,我常去找他下棋,顺便讨来一些稀少珍贵的水源以做酿酒之用,有一位身为水神的挚友,便有这样的好处。
我最喜欢逗那初涉人世的小树妖,看他拙手笨脚,却又满心欢喜地为子淼跑前跑后。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我轻易看出,小树妖的眼里,子淼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然而,我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一场偶遇,一丝恻隐,子淼改变了一只树妖的命运。可是,谁又知晓,在那个月色盈盈的夏夜,被改变的,岂止是束腰的命运。
树妖裟椤,从一棵毫无自由、孤立山巅的树,被子淼一手拉入活色生香的尘世,以一个真正的女子的形态与心灵。
这只是个开始。
等待她学习的东西太多,包括尘世之中,辗转不去的爱恨喜恶,情愫万千。
树妖裟椤,注定是个一生与故事相伴的女子。
我悄悄替他酿了第一壶酒,并管这壶酒叫“染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