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奥-凭野聆沣】山水之间

苏己终究是扑上去拼死攥住了师父顶在师兄额头的枪管。大阿爷将才犹豫之际已然狠下了心，万万想不到她会扑上来，被她的动作一带，正将扳机抠了个实在。那一声枪响像爆在了膛里，震得无人不是飞了三魂七魄。蹿出去的弹头是老爷子亲手开了口的，威力特别大，钻穿了屋檐几溜儿绵瓦犹为不止。那些碎裂的瓦片顺着房檐滚落，跌碎在青砖地上的声音脆得众人心里皆是一个激灵，这才把刚才出了壳的魂都找将回来。回眼再瞧苏己，眼中倒还清明，只是摊着两手，十指的指尖抖个不住，两手掌心分明已经泛出血色，烙了着实的烫伤。
大阿爷先是吃惊，然后又怒，用另一支上了膛的枪虚指住她，摇晃着身子半天没说出话。有上来搀扶的帮徒，被他一支胳膊搡开了。
苏己扑通一下跪在原地，咬紧了嘴唇，一个长头重重磕在地上。耳边师兄吊着命的喘息和呻吟一声声地刺进她心里。师兄散不了功，煎熬之极，可她就是不想让他的声他的气就这样断了。
大阿爷呼出一缕抓不住的叹息，丢下一句“你心忒狠”就由人搀扶着进了内堂。他知道，这小己舍不得六野，她毕竟女娃心性。这么些年，能让六野好好陪她的日子也就这三五天了。他已经搭上了一对好徒弟，不能再没了小己。
他的脚步越发踉跄。他刚才，差点亲手打死自己最钟爱的徒弟，可是他活着却是生不如死啊。

一滴眼泪吧嗒落在青砖地上，苏己就着来扶她的人站起来，抑制住强烈的晕眩，轻声说，“给我拿最好的烟土。”
苏己想用大烟给师兄止痛，他抽不了，就她先来，再渡给他。沙门经手鸦片成百上千，却是有规矩帮徒不得沾染。苏己自然没有抽过，第一口呛的她泪泗横流。擦一把眼泪凑到师兄跟前，看那原本清秀而今面目全非的脸容，苏己挤着笑问他，“除了师父，在沽宁你真的没有惦记的人了吗？”
吸过鸦片的烟气，李六野的抽搐不再那么剧烈。他闭着眼睛喘气，间隔一声比一声长。苏己心中大痛，拽过一个身上带伤的帮徒低声问，“四道风呢？他还活着吗？”
那帮徒目光闪烁，垂了脑袋答，“不知道…”
苏己撇下他，扶着柱子才站得稳了，鸦片麻痹着她往日灵活的头脑。被檐上滴落的雨滴掉一滴在脑门这才得了转。她回眼对那些帮徒说，“我要出门。别让六爷的鸦片断了顿，我回来要是见他断了气，你们先死，我再死。”她一眼扫过来，目利如刀，寒气环身俨然沙门六爷第二。
众人维维诺诺地应着，都明白她的意思。门规戒律，残害手足兄弟者死。她这是定要迁怒他们，再自行了断。可见她心意之绝，是绝难撼动的。

而她杀气隐现，又提了四道风，难保不是去寻仇的，谁敢劝便是嫌自己的舌头太长了。要说往日里，她和四哥走的近，从没红过脸，今儿个提起他来眼里都是含着冰，好好的一门师兄弟妹，如何反目翻覆成了这般模样，各人心里明镜也似，这账有多一半要算在那姓长的鬼子头上。
苏己定一定神，抬手蹭去额上一滴水迹，回头看一眼师兄，决然迈着大步往外走去。举目望出天井，头顶云层深处滚着雷，沽宁又要下雨了。

雨丝细细的，湿不透衣衫，只埋进她的发丝里。沽宁的冬天总会下雨，一下起来就是浸骨的寒。记得小时候，师父拿她当小子养，丢她和几个师兄弟挤一炕。寒夜里火盆灭了，她和小四总是钻进师兄的被窝。师兄血气旺，身上总是暖的。小四睡相不好，常常把她蹬在一边，师兄就会在她表示不满之前把他们两个一起搂在怀里。

这寒浸浸的雨天，终究无人分担。以前在这样阴冷的天气她只会想着师兄的旧伤，现在她只想知道那不知所踪的四哥在此种情景下会否会怀念儿时的那段过往。

这是结束了吗？

遥指住苏己的刺刀尖端不住往下滴着雨水，还有被雨浸了也还是硬得硌人的汉语，“什么人！”
苏己将视线移至墙瓦之间的一片灰白，也把融在自己骨血中的骄傲运足中气递了过去。
“沙门。”

我就想问一句。。。。楼主大人，，您这文的对接点是哪儿？

苏己站在廊下，水珠顺着衣袖裤脚滴滴答答落了一地。长谷川低着头看报告，不叫她进来，一眼也不抬，只把她当成了沙门的腿子。
“六爷让你带了什么消息来？怎么干站着不说话？”他的声音镶在悠悠扬扬的乐声里头。是角落里的留声机，那大喇叭的样子苏己看了非常讨厌。
“我来问长谷太君要一点吗啡。”
听到苏己的声音，长谷川蓦然抬眼，这才发现站在廊下的是个女人。背光的角度里，她的容貌不太清晰，就是那一身黑白分明的短打，挺直了腰背站在那里的一袭冷清让他不禁恍惚着。有个人只用一只眼睛就把他和整个沽宁都收进去了，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磊落。
“你说你要什么？吗啡？六爷要的？他要干什么？他…怎么了？你是谁？”长谷川的一串问题夹着不善的眼光劈头盖脸打在苏己脸上，他不晓得自己是对她话的内容质疑多，还是隐约生出的莫名不安更多一些。
“我师兄，他不成了。你还不懂？”
长谷川腾地站起来，过猛的动作带翻了椅子，“我是不信！”他的语气说不上激动，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一些杂沉的感觉心头翻滚，那个男人，李六野，将要死了。他会丧失一件称手的工具，很可惜。既然他要死了，就不再有利用价值，更不值得他的吗啡。可是不明缘由地，肋下三寸的地方竟隐隐的，痛。

苏己把他不准她进屋的命令丢在一旁，带着一路水痕走进去，停在留声机跟前。
“我的师兄，你的六爷他要死了，他需要你的吗啡。”她忽然抬手将留声机掀翻在地，忍住了想一脚踏上去踹烂了它和它不能更破碎的声音。她的师兄几次夜探司令部她全都知道，也确信他们之间有不正当的交易，她故意这么说，是在赌这鬼子对师兄尚留有一分情面。
“那么就请答应接替令师兄帮我抓住四道风，令师兄的吗啡我全管了。”长谷川并没有计较她的行为，扶起留声机，很精明地盘算。
苏己闻言只觉兜头灌顶的瓢泼洒下来，比站在雨里还要冷。她赌输了，这鬼子眼里只有利益，她若答应了他，就必会变成第二个师兄。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不但不给我吗啡还会想办法让我答应呢。你大可如此，但今天我若走不出这道门，明天沙门的八百帮徒就都会变成四道风。”

苏己甩下一句狠话作势要往外走，果然听到期待中他的挽留。
“等，等一下。”长谷川叫住她，看她并不转身，停在原地只侧了脸回眼过来的样子。那夜，他的六爷离开前也是这样静静站了，等他最后说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出口，他已经后悔了。
“我能去看看他吗”长谷川再也顾不得他帝国军人的面子和身段，只想把那遗憾尽力地弥补。
“他不会想见你。”苏己揣测着，想着师兄那样骄傲的人，若真是跟他有什么，一定不愿意让他瞧见自己面目全非的样子。

长谷川扶住桌角，泄了全身的精气神，眼中以往的精光暗成了伤。他和他的六爷就样无知无觉地了结了，便是一场有头无尾的荒唐。前一夜他们还在遥遥对望，天一亮，那诀别就成了永远…永远也再难触到的他心上的冰凉。

那夜的月色柔成了水，化了冷雨全都下在今天。如那时一样，他什么也抓不住。再多下几场雨冬天就过去了，他原以为和李六野的这一段会愿意被散在春城的迷蒙烟雨，让那高涨的绕城春水溢了，也是甜的。即便这样，仍属痴心妄想，过了这一冬恶寒，世上就再无他的六爷。

叫军医去取了苏己要的吗啡，长谷川低下头去摆弄他的留声机。刚才被苏己一下打翻，好像有点坏了。这留声机还是从高会长家里得来的，如果真的坏了就意味着他在沽宁再也听不到欢乐颂，欢乐颂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不管是来沽宁之前，来之时还是来了之后。瞥一眼苏己想要发火，又看到她翻着手看掌心的伤。早先的烫伤被冷雨一浇就起了燎泡，长谷川看着她的白嫩指尖就想起李六野按在他唇上又被他一口叼了的指头。
让军医给她用药把伤裹了，又随口问起。
苏己也不抬眼瞧他，只闷声说，有这两道伤，才有师兄现在喘着的一口气。
学会了注射吗啡的方法，苏己把药剂小心收了，整整衣衫，正儿八经朝长谷川施了一礼。这一礼，是为了师兄，也是为了沙门。她终于体会到师兄的心情，沙门占据他的整个心脏，不然以他的狷狂如何会与这鬼子……自此再不见沙门六爷双枪衣袂飞扬，眉目轻敛着就能百步穿杨。沙门就要落到她苏己的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