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能干啦

二楼自配图

[1]
克莉斯小心翼翼地撕下那枚鱼鳞递给他。鳞片与鳞片间发出骨肉分离的声音，如同咬碎一块饼干般清脆。可她随即感到有冰冷的水冲进身体里面。如阵阵龙卷风般，几乎搅烂了自己。克莉斯痛苦地摆了摆鳍，沉到了黑暗的水底。克莉斯觉得，她要融化在水里了。而他的眼睛里仿若着了火，灼灼地盯着那片还滴着水的鱼鳞，连带着他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他急不可待地从克莉斯的手中拿走鳞片，潮湿地握在手里。当然，这个男人没有忘记致谢，他把脑袋伸进海里，英俊的脸庞上浸泡出一层浅浅的蓝色，长长的头发在水里像海藻般不羁地蔓延开来。他用温热的双唇覆盖在克莉斯伤痕累累的躯体上，留下印记。克莉斯疼得不断扫动如同绸缎般顺滑的尾鳍，却不敢移动身体。
他说，我爱你。如同一道咒语。

[3]
多久，没再听见卡罗汀的歌声了呢。克莉斯有些惆怅的想。她望了望自己残缺的身体，鲜艳妖冶的红色鱼鳞几乎要滴出血来。鱼鳞一块一块的被撕掉，她几乎分辨不出千疮百孔的身体哪里是她的鱼鳞，哪里是暗红色的血。她努力用柔软的胸鳍包裹住自己的身体，即便这样，还是无法掩饰丑陋的自己。
她最后望了一眼卡罗汀生活的那间小屋子，已是深夜了灯还亮着。她想象着卡罗汀在温暖的房间里认真工作的样子，心底的那片柔软浅浅的飘荡着。
她又想起卡罗汀说他要成为一名全世界最好的吉他手，是最好的那一个，不是之一。卡罗汀要让所有人都能听到自己演奏的美妙的声音，为之尖叫为之欢呼。而在那之前，卡罗汀首先要有一枚完美的拨片，这样才配得上用他的双手去弹奏。于是他不顾多么恶劣的天气，冒着狂风暴雨或是漫天飞雪跑遍了整个城市，走遍了每个街口，推开了每一扇可能藏着他所需要的拨片的门，却依旧没有找到自己心满意的拨片。不是太软就是太硬，不是太薄就是太厚。卡罗汀失落极了，像个孩子般赌气地坐海岸的礁石上面抽烟。而卡罗汀像是孔雀般骄傲的，他决心一定要亲手打造一枚，这个决定让他开心地“轰隆”一声跳下礁石，像一个耳光一样扇回家去。
可是用什么材料去做呢？
这又难住了卡罗汀，是上古时代留下的银币？还是南美野菊的花瓣？听说巴西中部亚马逊河流域有一种白毛猴，它的耳骨制作的拨片会发出彩虹的光芒，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卡罗汀陷入了沉思，他完全不知道怎么选择，以至于焦虑地咬起了他珍贵的指甲。
指甲可是一个吉他手的命啊，难道他不要命了吗？克莉斯同样焦虑起来，她想，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不知不觉，她抚摸起自己美丽光滑的鳞片来。
当她第一次撕下自己身上的鳞片，颤巍巍的把它递给垂头丧气的卡罗汀时，她看见他的双眼闪烁着清亮的光。卡罗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泛着红光鱼鳞，像个孩子般咧开嘴璀璨的笑。良久，他定定的看着克莉斯，眼里的光芒温柔到溢出水来，恍若一个世纪般漫长。克莉斯觉得那一刻，连她的呼吸都要被他带走了。时而涌起的浪涛打破了沉默，卡罗汀俯下身，轻吻着克莉斯还流着血的伤口，他说，我爱你。如同一道咒语。
而他的眼里流淌着蔚蓝的海。

[4]
之前，卡罗汀几乎做好了一枚完美的拨片，卡罗汀把它拿过来，对着阳光细细地看了看，觉得满意极了。克莉斯从没见过自己的鳞片这么美过。晶莹剔透，在暖暖的阳光下散发着淡红色的光，克莉斯着实是喜欢这一刻的。她喜欢卡罗汀因为兴奋而微微红起来的英俊的脸庞。她喜欢音符与他深蓝色的长发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她喜欢他眯起来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阔嘴乌鸦的羽毛般浓郁漆黑，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喜欢“羽毛”下隐藏的湖泊，总是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如同克莉斯的内心般炙热。她喜欢他双唇的炙热以及那句如同咒语般的“我爱你”。当然，她也喜欢吉他优美的声音。
可是这次卡罗汀迫不及待要与克莉斯分享，兴奋到忘记深夜再来弹奏。蝴蝶扑扇着各色的翅膀如同影子般覆盖了海面，发出海潮般的声音。卡罗汀抓着乐谱用力的挥打驱逐，结果一只湖蓝色的琉璃蝶对着卡鲁斯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把那枚拨片衔走了。
克莉斯终于知道卡鲁斯为什么讨厌蝴蝶了。卡罗汀大发脾气，愤怒地踢断了脚边的椅子，摔碎了杯子。尘埃在空气中肆意飞舞，张牙舞爪。卡罗汀懊恼地扯了扯头发，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她看见卡罗汀手上的右臂渗出了血，如同长吻海蛇的舌头般鲜红，沿着手臂一路舔舐下去。而卡罗汀完全没有意识到手臂的伤口究竟多么严重，或许内心的苦楚早已将他淹没。
克莉斯伤心极了，她多么想抱一抱她心爱的人啊，可是她连张开双鳍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跳出海面给他一个拥抱呢。她只能疼痛地扭动着身躯，如同一朵正在凋零的玫瑰。
克莉斯看见卡罗汀静静站在那儿，只是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到底。她突然觉得溃烂的伤口也悄然新生般复苏，疼痛的感觉也褪减。她想起卡罗汀咒语般温柔的“我爱你”，小心翼翼撕下一片鱼鳞，发出咬碎饼干般清脆的声音。卡罗汀微笑了，这是他失去他的拨片后的第一个笑容，他不忘吻了吻克莉斯，说着，我爱你。一道咒语。

[5]
清晨，一只黑翅雀告诉克莉斯一个好消息，傍晚7点45分会有一场大规模的火烧云。克莉斯兴奋极了，随即又望了望远处的小屋。卡罗汀已经连续工作三天三夜了，他会愿意陪她看那场火烧云吗？克莉斯失落的望着自己残缺不堪的身体，遗憾的想，要是自己再多长一些鳞片就好了，这样卡罗汀就能多试几次，他一定能做出他要的拨片的。一定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卡罗汀又失败了一次。拨片制作不是件简单的事，鱼鳞锐利而光滑，厚度要打磨到刚刚好才算是一片完美的拨片，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卡罗汀终于走出了小屋，缓缓走向克莉斯生活的那片海洋。
克莉斯三天来第一次看见卡罗汀，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她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他又失败了。
卡罗汀取走了最后一片鱼鳞，他最后一次听到如同咬碎一块饼干般清脆的声音。临走前看到克莉斯已经没有一枚鳞片供他使用了，卡罗汀难过得把脸皱成了一块抹布，眼睛里波光粼粼得泛起波浪，连睫毛都沾湿了。他僵硬地转过身离开，留下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背影。
可是，他忘记了亲吻，忘记了对她说“我爱你”。
克莉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离去，仿佛看到死神降临一般绝望。她听见寒冷的海水在身体流淌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地充斥着她空旷的躯体。
克莉斯松开了包裹着她的鱼鳍。天边泛起了浅浅的红，好像有什么流了血。

[6]
克莉斯如一片羽毛般沉在了幽深寒冷的海底，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身体，快要窒息。
7点45分。天边燃起了炽热的火烧云。大片大片鲜艳的红一抹连着一抹，诡异的红光刺眼。
天空飘着大朵大朵的云，好像阻塞了通往天堂的路。蔚蓝一片的海水也倒映着红色光芒，泛着浅浅的亮光。上一秒还透着蓝的海洋此时像是淌着橘红色鲜血的温床，燃烧至每一处海岸。
克莉斯被烧得红彤彤的的，连溃烂的白色伤口都呈现出一种嫩嫩的红色，仿佛新生婴儿的嘴唇。
嘴唇啊嘴唇。克莉斯低沉地呢喃着，带着幽怨的口吻。她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卡罗汀温热的双唇，炙热的灼痛使克莉斯扭动着血红色的身躯，好似覆着他的嘴唇。克莉斯最后一次想起他的那句我爱你，如同一道咒语。渐渐的，她的身体变得像水一般透明，连伤口都看不清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只是突然觉得灵魂被贯穿，空空的。随之而来的失落感给了她重重一击。然后突然轻盈起来，像那只黑翅雀的羽毛。
火烧云的火苗舔到卡罗汀英俊的脸庞的时候，他惊愕地抬起了头。随即卡罗汀的眼睛也被点着了，湖水燃烧在他的滚烫的瞳孔里，射出尖锐的锋芒。没有人告诉他今天会出现火烧云，卡罗汀着迷地望着天空，仿佛听见了来自远方大海退潮的声音。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手中浅红色的鱼鳞拨片，已经渐渐融化成一滴水，滴在地板上，发出心碎的声音，仿佛谁的眼泪。
空气里传来一个女子低沉的声音。如同一道咒语。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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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