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着小十奥，我跳好了舞就会回来的。
我无心退出 只怕他收步
　　　　　　　　

　　房间里还是几天前乱七八糟的样子，井毅然九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纸箱子，腾个空地儿出来把鱼缸安置好。“喂，井十，”他十分不爽的喊我，“你什么时候把房间收出来啊？”“马上。”我系上大围裙，把围巾倒过来蒙住半张脸，整得跟个蒙面侠似的，提着扫帚就冲了出去，嘴里还嚷着，“让开让开。”井毅然无奈的看了我一眼退出一条路来，给我发挥的空间，却被自己刚踢飞的箱子绊了一跤，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我马上蹲在那儿哈哈大笑起来，他皱皱眉头说，井十，咱能不让生活这么戏剧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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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搬到新家的三天时间里，我迅速将周边一公里的地形搞得一清二楚，哪个街区最热闹又可以从街头吃到结尾的各色小吃，有多少家书店，哪家促销折扣最实惠，超市晚上几点关门，如果刚刚下课走那条路可以最快抵达。当然我最关心的，还是这里有没有我要找的水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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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早上我从被窝爬出来哦就要继续整理这个破烂房子，我这么说的时候，井毅然就不乐意了，他说现在的房价多贵阿，就这小房子还得多少多少钱一平米呢。我顿感沮丧，嘟着嘴巴抱怨，打开窗子看不到海阿。他说那不是有公园的净水湖么？我就关上窗子回屋拖地板去了。我说井毅然，咱俩显然不在一个阶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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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心里话，我还是挺喜欢这小房子的。它的大小甚至内部格局都与我们从前的家太相像，我所称之为的家，还有妈妈的存在，现在只有我和井毅然，所以我只说它像家。在我心里，残缺的东西不是家，所以我和井毅然不远千里的回到了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我想你知道的，我叫她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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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井毅然带我去新学校报道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坐在车里几乎要看不清外面的景物，但我看见了那个一闪而逝身影，然后大声喊他停车，我推开门就冲了出去，大雨瓢泼的街上除了偶尔车过响起的几声喇叭什么也没有，井毅然把我拖回车里，“井十，你发神经啊！”
　　被雨淋过的头发滴下水滴来，我静静说，爸，我好像看见她了。他发动车子没有答我的话，我又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那要看我们的运气了。”他牵牵嘴角露出一脸乐观的样子。
　　我低低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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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完书本，认了班级。我就抱着校服和井毅然回家了。我们在楼下买的大袋羊肉，他说天有些凉，我们可以涮些东西来吃。我看到蔬菜堆里包装精致的娃娃菜，顺手捡来一包，然后记着，妈妈总会用它来给我煮面汤喝，在冬日的清晨，温暖了我的大半个心。
　　城市的变化好像快得惊人，八年的时间足够天翻地覆，从前那个简陋的小鱼店，以及九层可以眺望到电视塔的小楼房全部不见了。我们没能找到她。我是这么得清楚，茫茫人海，犹如捞针一般的困难。但我和他说，爸，我们会找到她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井毅然看我的眼神就会略略的迷茫，但是他点头，如同我一样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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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小客厅里的鱼缸大的有点儿不和谐，两条模样怪异的小鱼就在里面悠闲的游来游去。有时候，我光着脚在屋里来回的溜达，累了就坐在地板上，把下巴搁在茶几上，很近很近的看着它们的自由自在，从八岁那年，我就开始养鱼了，它们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养的第一对小鱼是妈妈走的时候留下的，装在小小的精致的鱼缸里，一直随我和爸爸上了火车，后来它们死了，我就埋在了阳台的花盆里。爸爸给我买了其他的小鱼回来，却怎么看都比他们少了些什么，我开始更加发奋的练舞，鱼缸里的鱼欢了很多很多。我却再也没有见到，那种尾巴像孔雀羽毛的，会在水里跳舞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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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井毅然晚上回来晚了，我都睡觉了。但是听见门开的声音，就迅速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站在小木门后面看着他换拖鞋，他就含含糊糊德问了句，还没睡呢？嗯，睡不着。我说。顿了顿又问他，你不是说，今天去问过去的拆迁地址了么？“你记性不赖阿，“他呵呵的笑道，”是，是去问过了，但他们说档案要两天以后才能提出来。“
　　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越是要接近期待的时刻，心里就越是莫名的紧张。我说了声哦，轻轻的掩上门回屋了。井毅然听见关门的声音嗓门忽然大了起来，他问我，井十，你有那么想她？
　　“也许比你以为的还要更加想念。”顿了顿我回答，“爸爸，我很像跳舞给她看。”
　　隔着门，井毅然笑了，“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的。井十，累了早点儿睡吧。”
　　我从柜子里拿出那条很久很久以前她穿过的裙子，套在了身上，在月光铺满的小房间里跳起舞来。不需要伴奏，也不需要观众，有时候，舞蹈是灵魂的一种倾诉。
　　我跳的舞，它叫<孔雀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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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井毅然说找到了她的住房，我们可以晚上就去看她，我从沙发上跳下来搂着她的脖子说，爸爸真好。临行前，我换了很多次衣服，我想让她看见最完美的我。井毅然在厅堂里等得有点儿不耐烦，只好说，“井十，爸不是带你去相亲。”我咯咯的笑起来，也是哦。但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的紧张不自信呢？
　　我们开车去接她，然后出去吃饭。她有一家水族馆，在城南的喧嚣街巷里，她上车坐在我的身旁，我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她就看着我笑，说井十真的很乖巧。她看起来有些胖了，全然看不出半点儿曾经是舞蹈演员的影子，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温暖而绵软，我本该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然而我的手却始终冰凉着，逆着脉搏的跳动直抵心脏，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井毅然点了很多的菜，摆满了整张桌子，她总是给我碗里添菜，嘴里会念出我喜欢的菜名，我灵活的四肢变得那么笨拙，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只会傻傻的看着她。井毅然说，井十不是要跳舞给妈妈看么？我马上变得羞涩起来，声音轻轻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我第一次吃这么少的东西，井毅然颇感震惊，他就调侃我说，井十今儿还真不像你的性格啊！难道要我在妈妈面前像个疯丫头才好么。我有些气急败坏。觉得井毅然一丁点儿都不理解我的心情了。她却笑起来，微微眯着眼睛。我看清楚了，她的左脸颊上真的没有酒窝。我的心跳忽然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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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临分开的时候，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跳舞给她看。我想了想说等学校的文艺汇演吧。老师有安排我的独舞。
　　晚上我坐在沙发上一直抱着妈妈的照片看，井毅然端了茶水走过来，瞄了我好几眼说，你再看那黑白照片也变不成彩色的。我凑过去很正经的问他，妈妈是不是有个酒窝在左脸，一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点点头表示肯定，确实有。我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抱着照片看，他就过来推我说，别一个人跟那儿陶醉了。赶紧睡觉去吧。
　　我想说，今天晚上我一点儿也不激动了，我脑子里充满了困惑。但我没有跟他说，把照片又放回架子上，老老实实的回屋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和我的记忆都模糊了，可她的确和妈妈一模一样。我跑到网上到处问，酒窝会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淡化甚至不见。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回答把我的脑子弄得更乱，唯一靠谱的说法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皮肤就会松弛，人也容易发胖，酒窝可能就会看不见了，可是胖子不是一样会有酒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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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不上晚课，练完舞就乘公交车去城南的水族馆找她，但是做错了车，下车时已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于是站在微弱的路灯下打电话给她，说我迷路了。“小十，你在哪儿呢，别乱动，等着我啊。”她声音里有焦急的意味。我说好，关掉电话，老老实实的守在原地。
　　她赶到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我的腿又酸又痛坐在台阶上，“对不起，”我说。心里有点愧疚。觉得自己真是麻烦，她骑在粉红色的小摩托上，伸手拽路边的我，小十，快上车吧。
　　我问她，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呢，连车都会乘错。她笑了，哪儿能阿，小十再来看妈妈要提前打电话，我去接你，好不好？微笑在她脸上慢慢荡漾开来，我本该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但掌心的冰凉让我很快变得冷静下来。一定还有一些什么，是我现在所不知道的。
　　水族馆很小，但是鱼的种类非常多，浅色的灯光把店里的氛围弄得很温馨，小鱼们在快活的游来游去，我一个挨着一个的看，但是我没有找到那种孔雀鱼，我很失望，吹着眼睑，打不起精神来。她拿好看的巧克力给我吃，拍拍我的头问，小十，怎么不开心了呢？没有。我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的左脸颊问，妈妈，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她微微一怔，说记得呀。“你说等我练好了舞，就可以回来找你，你会在这里，一直等着我的。”巧克力在掌心慢慢融化开，她说，所以我不是在这里吗？
　　我终于真真切切的难受了起来，妈妈，除了那两条在鱼缸里游着的孔雀鱼，你连半句话也不曾给我留下。所谓的约定不过是我一个人在心里的坚持。
　　面前的女人忽然变得那么陌生，我开始确定她不是我的妈妈，那么她究竟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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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练舞的时候因为走神儿，轻易就摔在了地上，脚踝便隐隐的痛，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房间里，听见耳边响起动听的旋律。用右臂撑起整个身子，我站起身来，开始一遍遍的跳舞，直到我累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井毅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他拍拍手掌说，井十，你不用拼命的吧，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我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依据。
　　什么？井毅然一脸疑惑起来，然后又笑了，说井十你发烧阿，今天很不正常。
　　没事儿了。我摆摆手心里有点儿乱。
　　我的疑惑井毅然一定全部知晓，但我忽然就不想问了，就这样在他们编织的现实中让我来做一个静静的观客吧。我想看井毅然你究竟会如何导演我生命中这场如此盛大的戏。
　　我每天下了课依然会跑到她那里，跟她说话帮她喂鱼，吃她亲手做的各种小吃，我还是会叫她妈妈，她一样温柔如水，只是这之间多了许多陌生的味道，井毅然开始忙着推销，有点儿顾不上我来，有时候她就会骑着小粉摩托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前，这让我觉得，井毅然是故意再让自己变得忙起来，好让她和我多些相处的时间，他们俩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吧，毕竟导演和演员如果同台演戏的话，会使戏码的真实性大打折扣。
　　临汇演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慢慢变得从容起来，我向她问了孔雀鱼的事儿，才知道，因为这个变异品种非常不容易养活，在市场上已经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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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开始管井毅然叫老头儿，他的唠叨毛病越来越变本加厉起来。他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问题，和妈妈在一起开不开心啊？今天晚上吃得好不好啊？我一边拖地一遍不耐烦地回答他，恩恩恩。也不管对答不对答。我说老头儿你更年期到了，真罗索。她就笑，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我知道，他只是想让我幸福。心里忽然微微的酸涩。
　　那天晚上，我一开门就看见井毅然站在门边，吓了我一跳，嘟着嘴巴抱怨，老头儿，你是不是要在我这儿当门神阿？“井十……”他低低叫了我的名字。“嗯？”“如果妈妈和别人结婚了，不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会觉得难过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知道，这就是要结束了。我说不会的，你们都还得有各自的生活啊！井毅然停了就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扭头往回走说，可困死我了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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