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半夜召进宫中

然后殿内的两人意识到，原来已经是晚上了。杨止殷和那人对视了一眼，胡苏便移开了目光，继续阅读着奏折。
这是多少年后自己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眉眼了，他已经和记忆中的自己相差了太多，眉毛今时显得更加浓密，富有英气。以前他的嘴角不是抿的如此紧凑，带着严肃的，而是常常带着笑意，那种笑，甜甜腻腻，看多了也许会浑身觉得不自在，不过那时候的自己最爱的就是他的那副模样，看着没有现在的重任与担忧。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相信这人，杨止殷现在是怎么也搞不明白了。

“江南杨家，何以没有家乡。虽是年少，心却沧桑，国家重任，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半分不得掉以轻心，微臣实在惶恐，夜夜难以入眠，饱受困倦之苦，疲惫不堪，不似芳华之人器宇轩昂，反倒有老朽腐烂之息。”
“江南杨家？”
胡苏语调升了上去，在最后一个奏折上面写完批注，放下毛笔，起身下阶，慢慢地走向杨止殷。
鞋履和大理石摩擦发出的细小声音，衣袖与下袍轻微触碰的声音，腰间佩戴的琳琅叮当的声音，一一传入杨止殷的耳中，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那人离自己也越来越近。

“江南杨家！”
胡苏将杨止殷的脸颊狠狠地捏住，看向自己，又一遍重复了自己的话。
杨止殷看着那深不可测的瞳孔，那乌黑的瞳孔如沼泽一样，看不见底却透着刺骨的寒冷，里面有怀疑有不信，有太多的顾虑，所以将这方空间填的满满当当，毫无空隙。

杨止殷直视着那人的眼睛，想了太多，心中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反而塞得满满的都是一种痛彻心扉的伤心，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眼前这个人。
“江南杨家，杨家的唯一的少爷，杨止殷。杨家的少爷便是我。”
胡苏没有回答，手指暗暗发力。

看着那凶狠的面容与不信的眼神，就像在面对着事实祈求着谎言，杨止殷久久地看着那眸子，那早已经深不见底的眼眸，如果可以，自己想让自己进入那眸子的深处，将那眼底的黑暗与灰色给慢慢除去。现在的这幅瞳孔，再也看不见那人的心底深处到底藏着的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杨止殷的心是如刀绞一般。
杨止殷将那双手用力拿下，紧紧攥在手里面，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就是杨止殷。”

“这辈子你都不想看见的杨止殷。”
“这辈子被你毁掉一半的杨止殷。”
“然后在下辈子祈求可以看不见你的杨止殷！”
那双眼眸之中找不到任何波澜，像是黑色彻底的夜晚，寂静的可怕。就跟自己的头脑一样，完全抛弃了内心，只剩下寒冷彻骨的冷静。

胡苏蹲下来，用手扶起杨止殷低着的头颅。那双眼眸中央像是淡出了色彩一样，那尽头不再是漆黑的黑夜。
“你看看朕开创的太平盛世……”胡苏指着空洞的大殿之外，“难道你就不想在这盛世中留名吗。”
“陛下开创的盛世也终会在黑暗中隐藏起来，丰功伟绩只是留给后人歌颂，陛下得忍受仁君的约束，仁君的孤独，仁君的所要做到的一切，贤臣也是一样。”杨止殷看向胡苏，继续说道：“那样太累了……。”

胡苏将杨止殷一下子拎了起来，一字一句地直视着杨止殷的眼睛说道：“那就不应该出现在朕的面前，既然来了，就跟朕走完这太平盛世。”
说完，将杨止殷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杨止殷后脑重重地栽在了大殿的柱子上面。大殿之内又充斥着沉寂的氛围。
滴答……
像是水滴滴在地面上的声音，杨止殷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便继续跪着的姿势。

“朕的太平盛世需要一位有才能的贤臣。”胡苏转过身，看着杨止殷，说道。
“陛下是仁君，定有贤臣相配，微臣只不过善于打仗布阵，治理国家是在担当不起重任。”
两人好像无视着地上的血迹，人在对视着彼此。

“朕这个太平盛世，你定是不能陪朕走下去吗。”
“罪臣该死……”
胡苏叹了一口气，说道：“爱卿退下吧。”
杨止殷也没有说什么，静静地退下。

“爱卿回去好好处理一下伤口，明日朕会给你答复。”
杨止殷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将那人的命令听完，回道：“谢圣上关心。”
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向宫门外面。
第二日，皇帝商讨如何收纳贤才并准许了丞相的还乡的奏折，只不过，前提是，有一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才人出现。

四周不断涌来的丞相二字，压得杨止殷快要喘不气起来。杨止殷呼了一口气，沉着地开口道：“诸位莫急，实不相瞒，自我朝江山一统，政务繁忙，止殷实感身负具担，夜不能寐，长年累月，积劳成疾，止殷一生并未有顺心之时，恳请还乡修养，静养生息。”
这时候蔡尚书突然捂面叹息道：“都是我等能力浅薄，害的丞相劳累不堪。”
此言一出，文武都噤声不语，面带愧色。

杨止殷回头看了雄伟的大殿公堂，那孤独地矗立在宫殿群中央，在这个都城的中央，孤零零地，冷静地矗立着。不由感叹道：“这盛世的君主该有多么劳累……”
结果，众人的面颊更烫了。
胡苏早早批阅完了奏折，下了大殿，看着空空的太白台阶，难以几步便达的朱红大门。然而昨夜这里却是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