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藏元代景德镇青花人物故事图梅瓶,现存最早的出现在陶瓷作品上的《西厢记》插图
金朝经济发达,“桑麻数百里,烟火几万家,长桥龙偃蹇,飞阁凤腾翥”,“源源百货积,井井三壤赋”。有学者认为,其纵不及南宋,却尤胜北宋。而元代,海外贸易的范围与规模超过唐宋。文化思想上,金元则呈现多元化之态,俗文化空前发展,戏曲、小说涌现。
此时香文化持续繁荣,并在文学作品中得到充分反映。金人董解元与元人王实甫的两版《西厢记》,皆是“余香满口”。
傅京亮老师曾在《中国香文化》一书中写到: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与王版相比,用香也甚多,并且更细致、更传神,还常借香来渲染各种情绪。
我读董书,实实为其写香文字所感。如:“朱扉半开哑地响,风过处惟闻兰麝香,云雨无缘空断肠。”“怕黄昏愁倚朱栏,到良宵独立空阶,趁落英遍苍苔。东风摇荡,不帘飞絮,满地香埃。”
其中,最妙到巅峰的应属莺莺听张生抚琴一段:“其辞哀,其意切,凄凄然如别鹤唳天。莺闻之,不觉泪下。但闻香随气散,情逐声来。生知琴感其心,推琴而起。”——在这里,香不再仅是因人心情不同所见才不同的凡物。香是角色,而非道具。香与人心相通,香也有灵,香也有感,香也有情。端的是神来之笔!
董书所涉用香之法亦纷繁。描写女子妆容衣裳用香的如:“宝髻挽青螺,脸莲香傅,说不得媚多。”“脸儿粉腻,口边朱麝香浓。”
描写起居用香的如:“香烟袅袅喷瑞兽。”“霎时雨过琴丝润,银叶龙香烬。”“百和奇香添宝鸭。”“把莺莺扶上七香车。”
难得的是,董解元还写出了香深切融入文人生活的状态。如写张生居处:“好寄闲身,眼底无俗物。有几扇儿纸屏风,有几轴儿水墨画,有一枚儿瓦香炉。”写张生学琴:“曾师高士,向焚香窗下,煮茗轩中,对青松,弹得高山流水,积雪堆风。”
而如何用香,更能反应主人公的精神与态度。张生平日所用,乃是瓦香炉。待红娘送莺莺信笺来,当时便“取古鼎,令添香,置诸笔几之上……忙礼拜,躬身合掌,以手加额。香烟上度过把封皮儿拆,明窗底下,款地舒开。”
此书另有一处暗喻,即普救寺之由来。唐人元稹《莺莺传》里,原只写“蒲之东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张生寓焉”。董解元却又添笔墨:“蒲州东十馀里,有寺曰:‘普救’,自则天崇浮屠教,出内府财敕建,僧蓝无丽于此……欲侍问是何年建,见梁文上明写着‘重拱二年修’”。至王实甫,更又演绎出此寺与崔家渊源,崔夫人道:“这寺是先夫相国修造的,是则天娘娘香火院。”
事实上,初唐释道宣所撰《续高僧传》之《蒲州普救寺释道积传》写普救寺历史:“先是沙门宝澄,隋初于普救寺创营大像百尺……”可见此寺隋初已有。《慈恩传》卷六载,在贞观十九年参与玄奘译经的人当中,证义大德有“蒲州普救寺沙门钟秦”,撰文大德有“蒲州普救沙门神宫”,亦早于武则天掌权之时。武则天只是曾扩建普救寺,并以之为香火院。
董、王二人有意突显故事发生之古刹与武则天的关系,其用意恐怕更在于暗示男女主人公将于寺中结合。《旧唐书》载:“太宗崩,(武氏)遂为尼,居感业寺。大帝见之,复召入宫,拜昭仪。”《新唐书》亦载:“高宗幸感业寺,见(武氏)而悦之,复召入宫。”董、王于此,亦其实早做了一反前人所设离散悲情,而成团圆美满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