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烬余
(看到这张脸,脑袋里就出现了这个名字。)
他穿了一整套里外三件的西服,领口紧扣,像他身后照相馆橱窗相片里走下来的人。他从西服的下摆兜里掏出一只带有细细链条的怀表,“啪嗒”一声按下机括,金色的表盖弹起,他看一眼表面,又看一眼我,嘴里咕哝着“小赤佬”,就向深宅大院的方向扬长而去。
我把手里皱巴巴的帽子捋平,戴到头上,帽子有点大,仰头看招牌的时候会挡住视线,接着放下卷起的裤管,略挡一挡麻杆似的双腿。我从站立的位置走到刚刚那个男人离开的地方,用夸张滑稽的动作模仿他,街上传来一些笑声,是停车揽客的人力车夫和摆摊的小贩,我沉浸于表演中,开始发挥想象,一会儿扮妙龄女郎,一会儿是梁上君子,并促狭地令“他们”彼此间看上去有故事,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路过此地的每一个人。
卖力的表演结束后,帽子里淌下汗,我捏住帽顶,用它擦过脸庞,在手里娴熟地翻个面,背手弯腰画个圈地将帽身朝前伸去。地上的灰往往在这时被扬起来,围观的人哄然而散,我讪讪拍掉帽子上的灰,不远处的大黄狗正扒拉掉在路上的一块酱骨头来舔,人狗相视,我咽了口唾沫。正要收起帽子,突然一块银元掉进帽身里,沉得吓我一大跳。我想我这个人都不值这个价,是谁,一大早的做赔本买卖?
少年的眼角微微下垂,双眼下有两片青,他的年纪与我相差无几,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有的人长相天生如此。他叫骆烬余。
1938年 秋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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