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骨谣]其三·「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壹
“难以琢磨的旋律,那个人的音乐。”靠在阴翳里的年轻人翻了翻手腕,怀中散落出一道琴声来,剔骨剥肉的弦蛰伏著,还没散净低缠的余韵。
“博文吗?”隔扇晕染著烛火鹅黄色的光明,漆黑的人影贴在上头细微地动了动,三味线寥落的颤音勾起又沉下,如衕流水一次又一次冲刷岸旁的细沙。高杉一直没有停止弹奏,他怀里的妖魔不知疲倦地歌唱。
又一道轻音从隔扇外的角落里传来低声相和,一步不落地跟随琴师的旋律。高杉手中拨子一挑,琴声如清洌的水流回了一个旋,於是和声就紧跟着,像是石子滚落溅出水珠来。两把琴相和而歌,声音在大雨里回合盘绕,入扣而连,自然得像两条河流融汇,偕注沧海。
“是。这样的音乐很难辨认流派。”年轻人从阴影里起身,十分自然地拉开了隔扇,又在身后合上,然后在不足一刻之前尹藤博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出卖了假发,也没有留在能够与我衕行的位置上,甚至另有一番打算。”高杉说话的时候放下了三味线,取出搁在衣袖里的紫檀烟管。他捻著菸丝熟练地上好,自始至终那平静的神色都没有变过,没有顾虑也没有猜疑,心里明镜一般透亮,点出了河上万齐的疑云所在,可他似乎并没有把河上担忧的放在心上。
长崎菸丝纯正的浓香散逸开,河上万齐墨镜下的眼睛注视著白雾上升盘旋的烟管。他猜到高杉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所以并没有急著开口询问。
“对他来讲,‘背叛’这个词有些太低估了。尹藤博文,”高杉抿著唇齿间的烟味,很慢地,他像是在念著这个名字,仿佛已经穷尽徵途,这四个字此生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一样,“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啊。”
——一样的人麼?河上万齐在心底重复一遍。很难想像高杉晋助会说出“他和我是一样的人”这样的话,几乎是他对一个疑似异道者的高度肯定。黑帮老大拍著小弟的肩膀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一般这句话一出来被夸奖得心花怒放的小弟就离死期不太远了。可高杉晋助不是黑帮老大,尹藤博文也不像是高杉的小弟。河上惯於暗自思考,却也难以琢磨高杉晋助对尹藤博文的定位,他并没有在其中捕捉到杀意,只看见异样的平常,是个单纯的故人,游在雨天的鹤见川里逆流追著高杉的花船,揉揉酸疼的肱二头肌爬上来换件衣服神清气爽地落座开口……老朋友今年过得怎麼样?
但是他说,“原来如此。”
他没有去揣摩一个尽一面之缘的游泳爱好者的机会,而现在问题已经被给出了答案。只要是高杉晋助口中的答案,他从来没有选择不相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