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浩讨厌医院。没有温度的冷淡的色调,面无表情面对苦痛与死亡的医
生,刺鼻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让深处其中的他想要逃
离。
他这一生中最恐惧最寒冷的时刻就是在医院度过。哪怕已经度过十余年,
他依然记得那一天的风雪,那一个凄绝的微笑。他清楚地记得她说去买吃
的然后就回来,却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渐渐融进夜色里。
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
他在落雪的冬夜被抛弃在大街上,等到凌晨才被清洁工发现,送到医院时
已经奄奄一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活过来了,也许是因为还在相信着
她的诺言,也许仅仅是因为医院的味道太恶心,总之,他活过来了,带着
一生都无法痊愈的伤害,和与那个夜晚一样冰冷的无法温暖自己与他人的
体温。
人们都不愿相信他的话,告诉他他的母亲是死了。他们说那样小的孩子不
该有记忆,于是他再不对人说起。
哪怕后来被很好的人家收养,也像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上了高中就坚持
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他无法与人太过靠近,无法爱人,他习惯了像一个
冰冷的黑洞,吸纳别人灼热的情感,而从不付出什么。付出有什么用呢?
到头来不都是一场空。他曾经那样热切坚定地盼望母亲的归来,也曾经那
样执着用时间与青春去换取另一个女人欢笑的容颜,可他不是什么都没得
到吗?除了冷漠的拒绝。
这世界从来都公平,又从来都不平。
在遇到林暮青之前,他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她出现,毫不犹豫地对他付出
着比自己想象中更强大的感情,他开始动摇,开始愧疚,天知道他有多讨
厌她啊,是她令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变了,是她令他不得不面对许多他不曾
不愿面对的东西。他恨不得毁掉她,他恨不得同她一起毁灭。恨得心都痛
了。
他在令人心安的空气中,又一次看到那朵巨大的红莲。林暮青安然睡在中
心,脸色苍白如纸,表情纯净的像初生的婴儿。明明是那样美好的表情,
却让他心里陡然缺了一个洞,鱼贯而入的冷风席卷整个身体,耳畔只余了
风的轰鸣。
郑允浩睁开眼睛,心脏跳得很厉害,额头上全是冷汗。医院苍白的布景就
在眼前,消毒水味刺激地他的神经突突地跳动,他蓦地就清醒过来。林初
墨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眼睛还是红肿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他们安静地坐着,共同等待着急救室的大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