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清朝最好的诗人,黄仲则的诗常有神接唐人的气象,令人心胸豁朗,这首《登北固楼》是他在北固山游历时所作,仲则所登北固楼,我怀疑就是北固山上的多景楼。
这首诗放在历代咏怀怀古的诗作中亦不见失色,我今晚想起这首诗,却突然醒悟,气象虽似,处境、心境有微妙不同,终究还是不同。
王湾作为一个中原人士,广义上的北方人,以游客的身份,往来于吴楚之间,其实更易生出离愁,但他的诗流露出松弛,享受的状态,人在江南、神驰故里,即使有思归之意,也不是因为窘迫。而黄仲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江南人士,在家乡附近漫游,却常有羁泊飘零之意。“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内藏紧张和对抗的意味。诗意再磅礴,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失意。
王湾的《次北固山下》真是以诗入画。“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写江南春色、江景,细腻又大气,叫人读了心里欢喜,如逢青山,如见绿水,有春色相迎,绿意染衣。
这是个春天的夜晚,潮平显江阔,风顺使舟顺,这是个美好的夜晚,美好,是一切都刚刚好。
如果说,“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还仅仅是兴之所至的精确描述,不足以展现盛唐的气象,那么下一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就真的完美到令人叫绝了。“生”和“入”字用的精绝,无可挑剔。
“生””字也还寻常,如张九龄就有名句“海上生明月”,“入”字却不是轻易可以想到。殷瑶说这两句是“诗人已来,少有此句”,不是谬赞。
王湾在此用的是倒叙句法,不说腊月里已有春意(这一年立春可能在腊月),而说春意进入了旧年。写时序交替,生机勃勃,都不刻意用力,好像是随口道来,却是那样精妙,一字不可易。
扬帆行船,缓行江上。曙光熹微的残夜,江上涌出一轮红日,破浪而出,气势惊人,旧年还未过完,江岸已见春意。时光在迅疾之中显得从容,身边的一切都暗藏着新鲜生机。这种不徐不疾的感觉,是人能感受到的最舒服的状态。
在开元盛世,做一个有为有闲的文人,是人生大幸。从中原漫游到江南,王湾所感受到的,是江南的春意,盛世的从容。“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年少英气之人,在岁暮腊尽之时,虽然思念家人,有念归之心,却无伤感之意。
此种心境绝不同于离乱之时“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惶恐,亦不同于飘零之人“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的凄楚。是时天地安然,繁华无尽,心气高昂,正可纵情遨游,懒计归程。这便是人所共赞的“盛唐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