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 第一回 幻梦
大明王朝，自太祖开国、成祖靖难、三保太监七下西洋，已是一个万国来朝的泱泱大国。但当太祖打下的江山传到了明英宗的手里，却突然出了事故。那明英宗朱祁镇宠信宦官王振，竟听信其言御驾亲征瓦剌，两军于土木堡相遇，大战之后明军几乎全军覆没，连朱祁镇本人都被瓦剌人捉住当了人质。这皇上都被人抓了，天下岂有不乱之理？消息传回顺天府，城里登时便炸了锅。一时之间鸡飞狗跳，黎明百姓竞相向南方方逃去。生怕走得晚了会被瓦剌人杀死。

顺天府内有一文人名叫陈修贤，生得是浓眉大眼，须髯如戟。实则却是一个饱读诗书之辈。他自度这老朱家的半壁江山可能保不住了，估计不久之后便会南迁，便也准备先行南下，到杭州去“考察考察”，以免日后仓促行事有所遗失。他正思索独自一人如何上路，却发现有一个相熟的商人也准备举家南迁，美其名曰南下经商，对外号称自己是商队，实际上什么货物都没带，全是些锅碗瓢盆，说是逃难还差不多。

陈修贤曾教过那商人的儿子读书认字，因此还算有些交情，此时求那商人带上自己，商人也便允了，并告诉他只是同行，伙食问题还得自己解决。交代完后，也不耽搁，便即刻出城。
但当年的世道可比不上今日，要是离城远了，难免不遇上什么山贼。话说那日天正晌午，陈修贤正同那商人高谈阔论天下格局，却猛然听见四面八方有人大喝，紧接着便是一道道黑影从旁掠出，冲进商队之中。商队中几个随行的武师见了，知是山贼来越货，各自抖出身上兵刃，与贼人斗在一起。但仅凭他们几个，又怎能与数百山贼抗衡？因此瞬间便落了下风，堪堪能自保而已。其他普通的挑夫、车夫还有商人更不必提，此刻是死的死、逃的逃。陈修贤被裹挟在其中，亦是吓得心惊胆战。他虽然害怕，但神志未失，见到一些客商慌不择路撞到自己，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如同见了凶神一般逃了开去，初时还疑惑不解，末了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有些日子没刮胡子，看上去与那些凶横的山贼无异。也是急中生智，陈修贤抓起地上尘土往自己脸上一拍，学着山贼哇哇大叫的样子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起来。他唯恐学得不像，又顺势捡起地上的一把朴刀，单手拎着在身周乱舞。诸位看官，你道如何？这朴刀本是使人双手持握，因此重量也是颇大，普通文人便是有三只手也舞不开来。也是这陈修贤臂力过人，此刻单手持刀挥舞，也是无人有胆近身。竟让他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向深山中逃去。山贼见到一莽汉冲出人群逃入深山，只觉此人面生的很，但此刻抢东西才是正经，却也顾不得他。竟然就让陈修贤如此捡回一条命来。

不说众山贼如何劫道，单表陈修贤逃入山林，在鬼门关前晃悠了一圈，不禁浑身酸软。但他唯恐贼人追上来，也不敢歇息，不停向前走去。这一走便是走到日薄西山。林子里天黑之后异常危险，陈修贤也是急得焦头烂额，眼见最后一缕天光将要消散，倘若再找不到栖身之所，那就是“晌午方退挡道神，日暮终归虎狼腹。”——白折腾了。正彷徨无计之时，忽见前方树木渐疏。陈修贤见状大喜，疾行数步，只觉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一片空地来。一间枯庙坐落在空地之上，门前石阶以被青苔布满，显是空置很久了。陈修贤见天边最后一缕阳光也在慢慢消失，实在是一刻也耽搁不得，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伸手便推门而入。

这破庙久未有人活动，早已是积满了灰尘，陈修贤忽然将门推开，带动了室内气流，卷携着烟尘扑到他的面上，立马呛了他一鼻子灰。他掩住口鼻行入室内，只见那神像倒地，已经被灰裹了个严严实实，实在辨认不出是哪路神灵。陈修贤本欲将其扶起，但那神像乃是木质，陈置多年后一碰便化为了齑粉。陈修贤见这神像已毁，也就不再理会，径直走到供桌前面，发现案上尚有残香未曾燃尽，便顺手取出打火石点燃，祈求神灵保佑自己能逃出林去。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修贤奔波了一天，也早已疲惫不堪。他强忍着乏意想去关门，却发现先前将门推开时使的力太大，此时一碰门板就掉在了地上。陈修贤无奈之下只好又去拾了些柴禾，在门口点着了，心知野兽不敢进来，这才倒地闷头大睡。
这一觉只睡得天昏地暗、斗转星移。陈修贤恍惚之中似乎醒了过来，见到门前的篝火不知何故熄灭，天却仍然未亮。他正待起身，却见案上不知何时燃了一根蜡烛，有两名老者在烛火下下棋。两名老者都是须发皆白，一身白衫一尘不染，宛如不在尘世。他们听到角落里陈修贤的动静，望了过来，见是一个相貌粗鲁的大汉，也不惊讶，只微微颔首，便自去下棋去了。陈修贤见这两名老者衣着举止皆是不俗，知是遇上了室外高人，便上前拜见，并恳求老者收他为徒。

两名老者听了，都说自己不过是个糟老头子，平日里只喜欢下棋，实在没什么可教的。这种话陈修贤如何肯信？那两名老者耐不住他一再请求，便让他先观完这局棋，倘若真能看一局下来，也合是我们有缘，便将自己会的交点儿给你。陈修贤闻之大喜，只道说我以为是什么难事，观棋这种事以前在乡里就天天做，师父尽管放心，倘若我连一局棋都没耐心看完，我自己马上滚蛋便是。那两名老者听了，嘿嘿一笑，将先前一盘棋撤了，重新摆上了一盘。
原来那陈修贤也是略通棋艺，知道那围棋讲究的是心平气和、不以为意，达此境界方能称高。唐玄宗时期的国手王积薪传下来的围棋十诀的第一诀“不可贪胜“，便是此意。他察其风度，见那两名老者举止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一看便是此间高手。再观棋局，往来纵横之间，着着都在陈修贤意料之外，仔细推敲半晌，方才知道此着深意，不禁对这两名老者大为叹服。陈修贤观棋过程之中，往日下棋时的种种疑问也是如拨云见日一般烟消云散，棋力不知不觉也有所长进，这所带来的好处之大，他当时尚还不知，这里按下不表。

这一局棋只下得陈修贤心神俱醉，他眼中只有那方寸棋盘，对身周诸物恍若不见，眼见白棋已将黑棋团团围住，只差最后一步没有落下，而白方却迟迟不动，不禁心急如焚，当时什么也没有多想，捻起一颗白棋就填了上去，心中那口气才算是平了下来。他心中舒畅，抬头四顾，却哪里还有白衣老人的身影？只听到朗朗笑声逐渐远去，眨眼间便已在数里开外了。陈修贤大惊，以为是自己下了一着惹怒了老人，低头看去，那一局棋也是消失不见。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陈修贤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蓦然发现自己仍躺在破庙角落，屋外天色已是大亮。他心知方才观棋只是自己南柯一梦，不禁怅然若失，却又觉此梦无比真实，两名老者下得每一着都仍历历在目，实在是分不清是真是幻。只得暂时不做理会。
陈修贤定了定神，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破庙外一望，竟然发现昨日尚还落英缤纷的丛林，今日竟然落叶纷飞，好一派萧索气象。他这时方才知晓是真的碰上了仙人，还经历了烂轲之事，此时距离昨夜已不知过了多少年。陈修贤思量这破庙年久失修，不是久留之地，但却不知该去往哪里。忽然发现这天地之大，竟无自己容身之所，不由得悲从心起，坐倒在地。
这真是：“一梦南柯竟烂轲，半生浮游寄蜉蝣。”却说陈修贤何去何从，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卷 楔子 第二章 天启
上回书说到，陈修贤夜宿古庙，梦遇真人，一觉已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想这世上可能再无所依靠。不由感到一阵惊慌。
但他本就是父母早亡，一无所有，那一阵子的悲伤与无力只是因为对陌生事物的恐惧。此刻发现周遭除了更显破旧以外，并无太大异常，心也就慢慢定了下来，盘算起如何离开这片绿色牢笼。

陈修贤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逃进来时慌不择路，沿途也未留下什么记号。当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全凭自己造化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欲出去寻路，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供桌前面，低头一看，只见香台的香灰上写着几行小字。
陈修贤“昨夜”进来的时候，曾在供桌上点了一炷香，那时并未见到香灰中写有字迹。此时香火已经燃尽，并且蒙了层灰。但那几行小字却是新写上去的。陈修贤心知有异，便读道：“破庙之后有坟一包，请君掘之。”

这一来可是把陈修贤吓了一跳，哪有请别人干掘墓这等损阴德的事情？莫不是坟中人含冤而死，要人放他出来报仇，那我掘他坟墓，岂不是先让我来偿命？想到这里，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他虽然害怕，却也好奇其中真相，便是去看看也不打紧。也是陈修贤胆大，倘若换个人来，怕是早跑的没影了。
转到庙后，果见有一枯坟卧在当地。坟莹四周杂草不生，好一派荒芜景致。

陈修贤见这坟包有异，对此中藏有恶鬼更是深信不疑。当下便欲返身而退，却突见有一只大老鼠从脚边溜过，打了个洞钻入了坟中。这一只老鼠一钻进去，便好像发出了什么信号。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里窜出了这许多老鼠，密密麻麻的将破庙后的这片土地给填满了。老鼠们互相推嚷，撞到了陈修贤的双脚也不害怕，叽叽叽叽的全部涌向了坟包。立时便将了坟包钻了个千疮百孔。
陈修贤看在眼里，手心里都冒了汗。心想这群灰爷（注1）不知发了什么疯，竟争相刨起了别人的坟来，这样一来那猛鬼怕是要出来了，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得快些逃开，免得到时殃及池鱼。念到此处便欲逃走，却见身后熙熙攘攘全是老鼠，完全没有落脚之处，急得陈修贤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出此地。

陈修贤在一边抓耳挠腮，那边厢儿的老鼠也没闲着，已经彻底把那个坟给翻了过来。一大群老鼠簇拥在一起，将一个黑木箱子抬了出来。
老鼠将那箱子放在了空地上，便自散去。鼠群中独有两只白鼠，缓步行到木箱之旁，冲着那木箱嗅了几嗅，仿佛确定了便是此物，这才一齐转头盯着陈修贤。
那两只白鼠似是众鼠首领，它们两个一望向陈修贤，那成千上万的老鼠便也盯着陈修贤看。那陈修贤这一辈子都没被这么多老鼠盯着看过，只觉万分不安，不知群鼠在搞些什么名堂。
两只白鼠见陈修贤没有会意，急得吱吱直叫。竟然一跃跳上了木箱，对着那木箱的锁头嗅了嗅，仿佛是让陈修贤把它打开。
陈修贤见这只老鼠竟然撺掇自己打开木箱，不禁又急又怕，心道这群老鼠怎的如此糊涂，难道不知箱中藏有恶鬼吗？但他又怕拂了白老鼠的意被万鼠咬死。只得把心一横，上前打开了木箱。
与此同时，那两只白鼠吱吱一叫，鼠群便如潮水般退去，瞬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