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正传》里梁朝伟最后的亮相具有象征意义,那只没有脚的鸟在梁朝伟这里找到停息的地方。
60年代阿飞(张国荣)的雍容颓唐和不死的贵族向往在梁朝伟这里蜕变为彻彻底底的平民式颓废。
阿飞终于不再对遥远的母亲、故土抱有莫名的怅然,不再在阳台上自我陶醉地孤独起舞,不再佯装冷漠地固守自己的底线。
阿飞兴致勃勃地整装待发,为即将来临的霓虹流彩的夜晚雀跃不已,虽然也往头上一丝不苟地打蜡,虽然也精心地在西服口袋塞进手绢,但是你能听见他暗自吹响的口哨和偷偷的窃笑,这是属于平民的狂欢之夜,从此再无浪漫主义的怀旧情绪和返乡惆怅,虚无主义已然征服这颗不死飞翔的心,他欣然拥抱这个属于虚无的夜晚。
60年代之后的阿飞(梁朝伟)不会像张国荣那样迎风起舞、揽镜自怜,给张国荣设计动作,就一定得让他展示妖媚的身段,在拧腰摆胯中,散发甜腻呛人的气息——一点点的矫情一点点的哀伤一点点的顾影自怜,就像Beatles清亮怅惘的声线,洇了水的照片,一块红布蒙住的天空,于黄黄亮亮中把你的怀旧情绪撑满。
60年代是一个符号,是革命激情和浪漫主义最后的回光返照,是世界堕入黑夜之前最后的回身凝视,无产阶级革命大众亲手挖掘了自己的坟墓,世界历史终结在60年代巴黎巷战,终结在美国西部公路上嬉皮士的毒品和烟草中,终结在湿毒蔓延的南越丛林里,香港的阿飞虽然没有机会亲历历史,但是他还是可以呼吸来自太平洋躁动的海风,可以孤身远走,可以昂起贵族血统的头颅拒绝市民文化。此后的字典里就真的没有诸如贵族、革命这样的字眼了。
如果说张国荣是躲在华丽大氅背后的脂粉,那么梁朝伟就是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是淡淡烟草味和着干净肥皂香的性感。梁朝伟不用颦笑摇摆,他只需身着那身一成不变的白衬衫,孑立墙角,然后在嘴角叼一根烟,就能把空气熏染成他的味道。
梁朝伟自我但不自恋。他的血液里没有贵族的骄矜,你知道他就是这样长成的,他不像张国荣那样把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写在脸上,他的平民身份就像他的白衬衫一样明明白白。你能感觉他有点郁闷,但是你很难搞清楚他究竟在郁闷什么。
梁朝伟的颓废不嚣张,他把身子深陷在沙发里面的时候你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他用眼神逼视你的时候你能看到他眼中的寂寥和落寞——那种“生活在别处”的游离和出神尤其让你心动,可你知道他只是游离而已,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无可奈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有所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