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冰河来到指导员办公室。他的眼睛红得不象话,也肿得不象话。
“指导员,我想请假。”冰河的声音也沙哑得不象话。
“不许!”指导员的声音不含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是,我朋友……他逝世了……我……我只请两天假……不行吗……”冰河哽咽着说。
指导员叹着气转过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知道高教机的实际飞行学习环环相扣,我们嫌时间不够用还加课呢!你还要请假缺课?你缺的课谁来给你补?”
冰河拼命咬着下唇才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最好的朋友——或许已经超越了朋友的限度了吧……思维又回到报到的那天晚上的肌肤相亲,冰河猛然垂下头去,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洒出,砸在脚上,好疼。
“如果打仗了你也能这样说吗?冲锋号一吹大家都往前冲,别说是朋友,就是爱人逝世了也不行啊!”
“爱人……爱人……”冰河心里默默地跟着念,“艾尔扎克他……是我的爱人吗?做了爱人应该做的事,艾尔扎克你却从未说过你爱我……是的,从未说过……包括……那天晚上……“
心被纠得生疼,那是悔恨的刀深深插入灵魂。“可是,没有必要了……‘我爱你’……这话,我能听,你却不能说了……”
冰河默默退出指导员办公室,隔着泪眼看向外面,6月的草地吐露着新绿,灵动着生命的气息,上空,是令人心碎的蓝天。
一个月后,冰河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艾尔扎克已经入殓6星期了。根据他生前遗愿,他的眼角膜被捐献给财大的研究生卡妙,让他冰蓝色的眼睛再次闪耀生命之光,其余火化。冰河疯狂地跑到艾尔扎克家,那个蕴育了他的梦想和他们的友谊的乡下小镇上一个普通的铁匠家庭,艾尔扎克的妈妈红着眼睛把门打开。客厅的墙上,赫然是艾尔扎克的遗像。黑黑的缎带泻在两旁,寄托着一个家庭对早逝儿子的哀思。冰河轻轻地走上前,微笑着摸摸那遗像。遗像上那绿发绿眸的青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人……
“艾尔扎克,我已经能够独立驾驶‘苏-27’了,你知道么……”许久,他说。
冰河安慰了一下艾尔扎克的父母,便告辞了。他不敢再做一丝停留,生怕停留多一秒自己也会邂逅而去。
回到家里,冰河像没事人似的对父母说起自己在飞行学院里的事,自豪地告诉他们他已经完全能够驾驶飞机了。娜塔莎夫人发现冰河已经没有往日的开朗眼神,它变得很忧郁,即使冰河在笑。
冰河的心空荡荡的,好像失落了一般。他确定自己遗失了什么,但又找不到答案。他很烦躁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娜塔莎夫人尾随而去,对儿子说:“冰河,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那是一个布娃娃,把冰河的名字与飞行员系在一起的布娃娃。十几年前,绿发绿眸的孩子郑重其事地插针进去的一刹那,属于冰河的命运之轮就开始起航。童稚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那是小小艾尔扎克对冰河真切的承诺。
“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飞向前……银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啊……水兵爱大海,骑兵爱草原。要问飞行员爱什么,我爱祖国的蓝天。
“我爱祖国的蓝天,云海茫茫一望无边;春雷为我敲战鼓,风雨照我把敌歼……伟大的思想指引着我们,人民空军勇往直前,啊……水兵爱大海,骑兵爱草原。要问飞行员爱什么,我爱祖国的蓝天。”
冰河瘫坐在床上。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遗失的东西不是具体的物件,而是随风瓢逝的爱情。
暑假结束后冰河回到飞行学院,同学们发现那个开朗活泼的冰河消失了,他沉默寡言,成熟忧郁。他不声不响地继续训练,把自己的感情彻底冰封。2年后,他顺利毕业了,被授予中尉军衔,副连职务。他没有申请留在自己出生的省,而是去了更远的北方边陲。
在寒冷北国的空军军区,他仍然冰封自己的心,许多原来追求过他的女孩子纷纷投入别人的怀抱,只有一个例外,她金发碧眼,人们说她和冰河很有夫妻相。她始终耐心地等待,虽然她不知道这等待的时间将会持续多久,是否会是一生。
一天傍晚,冰河像往常一样出来散步。他走到地勤科女兵宿舍,叫住一个准备出去的女兵,对她说:“麻烦您叫弗莱娅下来,她在307房间。”
女兵诧异地看看冰河,转身上楼。不一会儿,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从楼上飞快地跑下来。红红的脸上,碧绿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他。冰河对她微笑,然后说:“弗莱娅,你是不是喜欢我?”
女孩的脸“唰”地涨得更红,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嗯……是的。”
“那么……做我的女朋友吧。”
“呃?”女孩惊讶地抬起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坏掉了。冰河向她伸出手,她小心地靠过去,下一时刻,娇小玲珑的身体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年后,他们结婚了,再过了一年,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冰河带着妻子和孩子到游乐场去玩。孩子在翠绿的草坪上调皮地跑着,突然脚底一滑摔了个大跟头,哇哇大哭起来。弗莱娅见状立刻起身前去扶儿子,却见儿子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手里。那男子有一头长长的石青色直发,像瀑布般垂在脑后,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孩子。“对不起……”弗莱娅走上前。男子友好地笑笑,将孩子还给弗莱娅。弗莱娅心疼地给儿子擦擦眼角的泪。陌生男子将视线转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冰河。
“先生,我是不是在哪儿遇到过您?您看起来……很面熟。”
冰河笑笑:“呵……也许是前世吧,前世,您是我的老师……”说着他转向弗莱娅,说:“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哎,知道了……”弗莱娅抱着儿子,与冰河并排融入夕阳的晚霞。
“妙妙,他是什么人?你认识他?”
“不知道,感觉他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了……”
两句对话传入耳畔,冰河微笑着望向彩霞茫茫的蓝天。它充满生机,就像那石青色发的男子那双令人沉迷的眼睛。
水兵爱大海,
骑兵爱草原,
要问飞行员爱什么,
我爱祖国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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