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苗出现在灶君府，就是波澜的开始。她穿着一身嫩绿的襦裙，笑容恬静，已经不再是那个傲气任性的少女了。何生不否认，在得知他们的曾经，再看到她，心境有所改变。
“何将军，请节哀。”
禾苗苗缓缓地为何灶君上了三柱香，脸上表情淡淡的，一百年不见，她更瘦了，白皙的手背能够清晰地看到青色的经脉，
“我今日来，本是去接奈何的，可是听闻奈何还有几日才能出来，不知这几天可否暂住在灶君府？”
禾苗苗知道何生不会拒绝的，她存了私心而来，想要再见见他，若是不把握如今的机会，也许此生再无缘了。

当日，禾苗苗入住灶君府，她被何生带到以前居住的房间，还是从前的模样，没有一丝改变。何生离开前犹豫了一阵，还是叹了口气，
“爷爷他……后半生都不好过，一直觉得亏欠你，离开时最挂念的，是你。”
“那你呢？”既然何生已经知道，禾苗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何生抿着唇，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合欢树上，那是他和凌凉卿成亲时一起种下的。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摧毁她的单薄的笑容：
“禾苗苗，我虽是何生，却已非彼何生。”
那天晚上，禾苗苗躺在床上一直盯着天花板，那儿好像有个人正对她傻傻地笑，开口闭口都是“苗苗媳妇儿”，他说他最爱她了，永远都只爱她一个，不要凌凉卿，不要别人。满嘴的甜言蜜语，却一脸的憨直，让她没来由的心软。

若不是当年禾苗苗心软，跟了到魔族寻她的何生回九重天，大约如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禾苗苗捏了捏太阳穴从床上起来，披了件披风想到庭院里吹吹风，挥去脑海里傻子何生的影子。
凉风习习的庭院，夜来香清冷的香味暗涌。今夜没有月亮，可是明亮的夜明珠将一切都照亮了，柔和的光泽洒落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的男子身上，雪白的衣衫上蒙上了一层光辉。
何生察觉倒身后细微的动静，转过身，见脸色苍白的禾苗苗正皱着眉，一脸憔悴。他无意识地走了过去，将外衫脱下为她又套了一层，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这儿天凉，还是回房间吧。”
禾苗苗摇了摇头，走到院子中央最结实的大榕树旁，想要爬上去，可是动作太笨拙，如何也爬不上去。何生轻轻一跃跳上了树杆，伸手要去扶她一把，却被她无声拒绝了。

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两人才并排着坐在榕树上仰望着同一片天空。他们挨得很近，何生温热的体温熏得禾苗苗有了困意，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他突然问她：
“当年何生是个傻子，你为什么还会喜欢他？”
“其实他不傻，只是心太纯了，我喜欢他，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何生……”想起那个傻子何生，禾苗苗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光彩，
“还记得三千年前，因为九重天的人发现了我是魔，我为了活命逃到了魔族，没几天，何生就到魔族闹了起来，天天跪在魔宫门外，还曾拉着魔焱，求魔焱把媳妇还给他，他说，何生不能没有苗苗，何生谁也不要，只要苗苗……那时，即使魔焱跟我说过无数遍的回九重天就是送死，但我还是回去了。”
“……你们很恩爱。”
“嗯，可是那个何生，再也回不来了，因为我太爱他了。”

〔五〕
奈何，死了。
百年期满那日，何生带禾苗苗到天牢接奈何，可是禾苗苗看到的，是安静地躺在角落里，被抽干了血的冰凉的尸体……
禾苗苗抱着奈何的尸体，全身都在发抖。奈何的脸上还挂着傻笑，她在等着她的师父来接她，禾苗苗想起她总缩在自己怀里像猫儿似的撒娇的模样。
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她的徒儿……是了，是她当年以爱的名义亲手抽干了亲生女儿的血，所以老天要她得到报应，将所有她爱的人一个个带走。

何生难以置信地怔忡了片刻，冷静下来后面无表情地去责问负责看守的天兵是怎么回事。牢里离奇死了只妖精，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何生突然觉得脖子一紧，锐利的指甲刺入了他的肌肤，渗出了血，耳边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把女儿还给我！把徒儿还给我！把她们的血，都还给我！”
天兵天将不断地从天牢外涌了进来，齐刷刷地拔出武器对着禾苗苗。禾苗苗已经彻底魔化了，白发如霜，一双动人平静的眼眸透出了鬼魅般的红光，何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像个空洞的布偶。

一切都仿佛是预谋已久的一场阴谋，只等着禾苗苗上钩。

那日何生眼睁睁地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天兵朝禾苗苗挥刀而去，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袭绿衣染成了血红，她纤长的手指就像尖锐的武器，穿破一个个敌人的心。
禾苗苗被带走时，仿佛有什么要挣脱他的束缚，心绞得生痛，他捂着心口跌跪在地上，溅起了血花，他的声音甚至不像他自己的，
“把苗苗……还……还给何生……”

以刚正严明为人称道的九重天，其实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禁术，比如起死回生，比如换心……

何生本是个死胎，是他的父亲以毕生修为为代价，开启了起死回生之术，将何生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可是这也遗留了一个后遗症，何生的心智永远像个小孩子，简而言之，就是成了先天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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