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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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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女生莫醒醒,患有交替性暴食厌食症。母亲在醒醒幼年时为救一个男孩而牺牲,这个破碎的家庭从此再难有欢笑声,自幼顶着“英雄的女儿”称号长大的醒醒,拥有着女生敏感脆弱的天性。每当精神受刺激就会发病,在众人背后吃下惊人数量的食物……


1楼2014-09-30 21:23回复
    第1节:莫醒醒(1)
      Part 1 莫醒醒
      午夜醒来时,看到窗幔被风高高吹起。有月亮,照着窗口的绿树荧荧烁烁地闪着珍珠色光芒。
      我起身,把脚伸进红色拖鞋里,走出阁楼,摸索着走下楼梯。
      楼梯已经老旧了,在月光的折射里,象一个个参差排列的方形秃脑袋,泛着暗暗的光泽。一级级的踩下去,踩11级,就可以探到厨房。
      我把拴在脖子里的两枚铜钱按住,顺着丝线将他们死死打在一起,这样他们便不会发出声响。然后我蹲下身去,开始寻找食物。肠胃的冷冻感几乎要把我整个身体冰住,以至于在寻找食物时,我仿佛一个僵直的木偶。
      我又一次与她见面,在这个平静而凉爽的仲夏之夜。之前那些刮风落雨或者寻常如是的夜里,我们已有过太多太多次相逢。这一次的她,是在殷红若玫瑰丛的血泊中对我微笑。她身后的大雪,就在此时间纷纷落下。大雪是柔软的鹅毛,不一会就盖住了她微笑的眉眼,盖住了她削瘦若果仁的面容,盖住了她风干的身体,就好象要把她变消失一样。
      消失。
      是的,消失。


    3楼2014-09-30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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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5 00:4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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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节:莫醒醒(2)(1)
        莫醒醒(2)
        有时候我常常想,我是一个病孩子。
        我的秘密是藏在心里的一个一个的小颗粒,没有人知道。所以我心里的慌张也只有我自己能体会。当我努力想正常起来的时候,那种慌张就变成尖锐的小刀,将我一颗本就不堪负重的心刺得伤痕累累。
        我还是决定去参加社团。将自己混迹于人群,装做天真无邪,装做兴高采烈,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
        7月12号是剧团开始排练的日子。
        七月的夏天,南方的气候已经相当炎热。因为没有什么可以穿的漂亮衣服,于是随便拿出唯一一条黑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两下就匆匆套上。
        外面阳光茂盛。我撑开伞,在炎热的大街上一个人慢慢走。太阳像小火球,我像被伞包裹起来的烫粽子。我对伞有种说不出的喜爱。晴天或者雨天都是撑着伞。第一把伞是白然送的。后来每年我都会买一把。所以现在我有10把伞。
        那天我迟到了,许老师是剧团的发起人,我收起伞走进小教室的时候,她已经在台上讲话:
        “天中女子剧团和天中的历史一样悠久。希望在座的大家珍惜入选机会。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高一新生。在报名档案中,你们都在兴趣一栏里填上了表演——”
        我站在教室外的门口,许阿姨已经看到我,微笑着示意我进去坐。我很快发现自己来的很不凑巧,因为只有蒋蓝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的。蒋蓝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我的同班同学,我永远都记得初一的某一天,她当着很多人的面轻言慢语地说:“哦,莫醒醒啊,她妈妈是英雄呢,救人死掉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莫醒醒这次考得不好,也算是照顾进我们学校的吧。”
        她是那样微笑着,轻而易举地,把我成长时一直背负着的疼痛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我当时很想上去扇她一耳朵,但只是想想而已。所幸的是初中三年,不仅仅是我,班上的同学大都不喜欢她.但纵是如此,蒋蓝也自有她的骄傲和她的天地,因为她的美,因为她的家境。所以,她不必在乎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听说只选三个主角,你瞧却来了一屋子人,”蒋蓝说,“你想报谁?”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报你挑剩的呗。”
        也不知道蒋蓝有没有听出我语气里的讥讽,反正她是开心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完后她说:“莫醒醒,其实你很漂亮,不过你不应该穿黑色的衣服,这让你看上去显得有些老气。”
        “试一试红色。”蒋蓝建议说,“你的眼睛很漂亮,皮肤也白,红色会适合你。”
        我冷冷地说:“多谢指教。”


      5楼2014-09-30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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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莫醒醒(2)(2)
          “对了,”蒋蓝说,“阿布回来了,你知道吗?”
          “这里结束后我们一起去西落桥吧。”蒋蓝说,“阿布问起你呢。”
          西落桥,是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的地方。住在西落桥下游的部队奶奶家的孙子阿布比我和蒋蓝大一岁,会编苇叶口哨,做坦克模型,有很多很多的变形金刚。每次去他家,蒋蓝总是穿得花枝招展,她每一条裙子都不一样。而我,却剪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头发,短裤短衣,只因为白然没有给我买过一条像样的裙子。
          阿布应该是欢迎我们去的,但他很少理会我们。通常我们都搬一个小凳坐在桥尾,无声地看着他一个人忙来忙去,直到他手上出现一个新的玩具。
          幼年的我和蒋蓝,出于对一个男孩子的单纯崇拜,都着迷于这样沉闷的黄昏。直到有一天蒋蓝对我说说:“明天,你不要跟我去阿布哥哥家了。”
          “为什么?”
          “你扯坏了他做的风筝,他讨厌你。”
          “是你扯坏的!”
          “好吧,就算是吧,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阿布从来不请我们去他家玩吗?”
          我委屈地看着她。
          “就是因为你。你总是杵在那,难道你不知道他很讨厌你吗?你看看你自己,整天脏兮兮的!”她说完,甩着她的长辫子气愤地走掉了。
          我楞在原地。
          没过多久,她又过来我身边。手上拿着她最宝贝的洋娃娃。她温和地说:醒醒,你别生气了。这个给你玩。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找阿布哥哥玩了好吗?
          我接过穿着红色洋装的娃娃,一把摔在地上,什么也没说地走掉了。
          很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和白然从西落桥经过。那天我穿着一条白色的新裙子。是许阿姨送我的生日礼物。蒋蓝突然从小凳子上窜起来,在人流汹涌的西落桥口,将一把粘臭的烂泥,捂在我身上。又对着我的脸,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那一刻我是多想冲上前去拽住母亲的衣摆,喊出自己的委屈。
          但是我没有。
          因为白然根本没看我,她好像有重重的心事,正抬头看河边长起的一棵高树,硕大的白色花朵挤挤挨挨,开了半边天。
          回到家后,白然为我洗澡。她说:“为什么你的新衣服上竟然会有泥巴?”
          我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她把衣服摔进盆里,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顽皮了,妈妈为你已经操够心。”
          我低头,眼泪掉到地板上,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我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自己顽皮,我是那样乖那样乖的一个女孩,可是她却用这种词来形容我。我只是悄悄的哭,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懦弱,对强势,从来我只有畏惧的姿态。不去相信抗争,更不尝试。
          那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然和父亲吵得很厉害,我用被子把耳朵捂起来,我怕听到他们说任何责备我的字眼,我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快是因为我而起,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很乖,自己收拾好书包,自己吃了早饭,自己穿上那双很难穿的有很多带子的红色球鞋。后来是爸爸送我去上的学,白然靠在餐桌上看着我,她的怒气好像还没有消,她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在那天中午,她死于车祸,再也没有回来。
          永远都没有回来。
          她救了别人的孩子,丢下了自己的孩子。有很长一阵子,我都在想,她一定是太讨厌我了,所以才会这样的不顾一切。


        6楼2014-09-30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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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节:莫醒醒(3)
            莫醒醒(3)
            我终于又见到了阿布,在西落桥一成不变的黄昏里。
            他好像一直就等在那里,在我经过的时候,伸出细长的手臂,轻轻地拦住了我。
            “莫莫,是你吗?”他问。
            “噢。”我说。
            “女大十八变。”他摇着他的头,“我看了好半天才敢确认呢。”
            “你回来了吗?”我说。
            “来,”阿布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礼物?”他的手很大,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我的,我有些慌乱,但并没有抽回我的手,而是任他把我拉到桥下,我的眼睛看到一个巨型的风筝,是鸟?还是燕子?还是老鹰?
            阿布说:“别看他这么庞大,但它可以飞得比任何风筝都高,你相信吗?”
            我点头。“可是,”我咬着手指头傻傻地说,“现在应该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吧?”
            “傻莫莫,只要有风,风筝就可以上天。”阿布说,“管什么季节不季节呢?”
            全世界,只有阿布不叫我醒醒,而是叫我莫莫。
            “送给你的。”阿布说,“喜欢不喜欢?”
            我低着头。
            我的心温暖得让我有些承载不住。我终于抬起头来看阿布,他温和地对我笑着,然后他说:“莫莫,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烟来,抽出其中的一根,熟练地点着了,眯起眼睛看着我。
            “你好长时间不上网。”阿布说,“我只好从北京跑回来看你。”
            “要考试。”我说。
            “我知道。”阿布说,“听说你考上天中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才回来就发现了有个很来事的地方。”阿布说,“一个叫‘算了’的酒吧,晚上我请你去玩。”
            我摇摇头,心里的绝望像洪水一样的来袭。时间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东西,它不经任何人同意就任意地改变一切。你瞧,我不再是从前的我,阿布也不再是从前的阿布了。
            我别过头去说:“阿布,我要回家了。”
            “为什么?”他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失望,“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我退后说,“我回家还有事。”
            “莫莫,”他有些蛮横地拉住我,“不许走,我还有话对你说。”
            我甩开他,跑上桥,不顾他在我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往回家的路上奔去。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又一个打击不打招呼轰然而来——父亲竟然和一个女人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他们贴得很近,像是一个人,见到我进门,那个女的像弹球一样从我爸身上弹了起来,立在我家茶几前,脸红红地看着我。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是许阿姨!
            “我忘了拿东西。”我说完,却什么东西也没拿,带上门,飞快地跑下楼了。
            我站在楼道里喘息,思考着我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其实是没有地方可去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可以收容我的角落。
            在我愣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阵发紧。一只沾染着温热酒气的手突然捂上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在身后几乎将我抱起,将我死死掼在爬山虎丛生的墙壁上。
            一瞬间我惊呆了。双手从他压过来的身躯中抽出,死命想要抠开他的双手。一个顺势,他却将我更紧地摁倒墙壁上,沉重的压力使我难于喘息,关节发出卡嚓的声音,像要被这架竖立的辗土机辗碎。漫天席地的恐惧,将我层层包裹。哭不出,喊不出,挣脱不了。身体宛若一片风干的鲳鱼,内脏几乎蜷缩到极限。
            “莫莫……我……是多么喜……喜欢你,莫莫……一直……”他呢喃着,另一只手努力地将我往他的怀抱里揽。
            我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疯狂的用左脚的鞋底踩他,晃动身体以寻求挣脱。他踉跄了几步,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墙上。我疯狂地迈开腿,用尽全力奔跑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房间的灯还亮着。我踢掉鞋子爬进阁楼,迅速地关上门,然后钻进被子里,用手臂圈住自己的头,竭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却依然抖个不停。
            我一直没有睡着,半夜的时候我起床,到楼下去找吃的。1天没有进食的我,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中啃下11个干方便面块。
            家里没有别的食物,只有躺在地上的大盒子里的康师傅方便面。我将盒子倒过来,只取面饼,抱在手中,走上楼去。回到阁楼,轻轻带门。我跪在地上,把干硬的面饼坚决地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咀嚼。卡在咽部的方便面屑被不断从腮壁涌出的口水一点点濡湿,跌进食道。直到吃出血的味道,张嘴便有刺痛感,伸手一抹,才看到嘴角已渗出血。
            那一晚依旧是月光清凉。跪在小阁楼玫瑰色地板上的我僵直了许久没有移动。眼光决绝,身心剧痛。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7楼2014-09-30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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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节:莫醒醒(4)
              莫醒醒(4)
              那个夜里,我胃痛得我以为自己死掉了。
              当我明白我依然活着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真的是病了,和白然一样的病。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目睹过白然与食物对抗的过程。她企图用手把一个红色的番茄塞进嘴巴里,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无法使自己接受那枚小小的水果。她没有注视到年幼的我,因为无法安睡,怀抱玩具悄悄来到她的房间寻找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正是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她那样痛苦地闭着双眼,泪水慢慢落下。
              现在,轮到我了。我捂着胃,痛得想失声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觉头上的虚汗像雨一样地滴下来,然后,我就跌入梦里不知不觉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左手的冰凉。点滴悬在头顶,像枚玻璃炸弹。又歪过头一看,看到皱着眉头的爸爸。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了?”
              “早上不见你起床,去敲你的门,竟然发现你昏倒了。”
              “哦。”
              “你知道你为什么昏倒吗?”
              我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看着他,没有做声。
              “莫醒醒,别学你妈妈。”爸爸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声问我。
              “不。”我说。
              “我也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他咬着牙说。
              我的眼泪流下来。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恨过谁谁谁,从来都没有,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我发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们的隐瞒,这么多年来,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近来,面对着我的眼泪,冷冰冰地问我:“是否有控制不住饮食的现象发生?”
              “没有。”我抬手把泪擦掉,冷静地说。
              “最多的时候连续几顿不吃饭?”
              “饮食正常。”我说。
              “有没有暴躁易怒的症状呢?”
              “没有。”我说。
              “有月经不调的症状吗?”
              “没有。”我说。
              “最近有没有觉得视力下降很快,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没有。”我依然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停顿了一会,他疑惑地看着我。又叹了口气继续说:
              “你的胃黏膜损伤很大,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没有。”我依然说。
              “下面这一个月,要好好调养,不要吃硬的米饭或坚果类,流质并有营养的食物是最好的。”这点是在嘱咐爸爸。
              “知道了。”爸爸在我身后回答。
              那个医生,年纪看上去很大了。白头发梳往脑后,前脑壳闪闪发亮。他扶扶眼镜,用蓝墨水在病历上写:“交替性厌食暴食症?”
              ?的含义,是在表明他的怀疑。
              我和父亲坐了公车,沉默不语地回到家里。刚进家门他就去厨房,很快给我端出来一大碗稀饭,用命令一样的口气说:“你给我吃下去!”
              我转身要往阁楼上走。他一把拉住我,狂吼:“我叫你吃饭,你听到没有?”
              “我不饿。”我说。
              他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害怕,但我真的不饿,我不想屈服。
              他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举起来,又要打我。我闭上我的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然而就在闭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窗口升起一个巨大的东西,彩色的,招摇的,拖着个巨大尾巴的东西凭空而来,像梦境一样。
              那是阿布的风筝!
              风筝的尾部用彩色的笔写着斗大的字:我爱MOMO。
              我的天!
              爸爸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他放开我,奔到窗口。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却见风筝摇晃了几下,被拉扯着远去了。
              “谁?”爸爸转头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
              “莫醒醒。”爸爸沉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说,“我要去睡一会儿。”说完,我走上了我的小阁楼,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很稳重的样子。
              他没有再拉我,但我听到他低重的喘息声。我知道他在生气,我成天努力努力,就是想让别人不要生气,不要为我生气,可是,上帝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而且,难道,关于他的那些事,我就不生气吗?我应该比他更生气才对!


            8楼2014-09-30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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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节:莫醒醒(9)
                莫醒醒(9)
                我没有想到,爸爸会过来找我。
                在我三周没有回过家以后,他提着两大包东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我让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在他面前吹了什么风,等待着我的会不会是一场风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过午饭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下了楼。他很有耐心的样子,靠在墙边等我,还冲着我微笑。当我和他一起走进食堂的时候,食堂里几乎没有还在用餐的学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盘子里放着西红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饭。他坐在对面。
                我把西红柿和西芹统统拌进饭里,疯狂地搅动,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几口,我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他。他伸出一个巴掌对着我过来,终究犹豫地放了下去。
                空荡荡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声不断传来。
                他把两包东西举着放到我这边的座位上,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我无能,生出你这种女儿。”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我把那仅剩的几口饭无声地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敢肯定,是许说了什么了,这个不说话就要死的女人,我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我发誓,我不会!
                那一天下着冷雨。我翘掉晚自习。关掉手机。一直呆在网吧里。几乎四天没有进食的胃巨痛无比。我在网上看到阿布,他的头像一直亮着,他的签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没有理他。我一直隐身,我上网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话。米砂在网吧里找到我。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用一种很冷静但不可拒绝的语气对我说:“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里没动。
                她当机立断地替我把电脑关掉。然后拉起我就走。
                我们出了网吧,雨越下越大,米砂变魔法一样地拿出一把伞,她把伞倾向于我,自己浑身都淋湿了,10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宿舍里。蒋蓝刚刚洗过澡,头顶盘着一个巨大的毛巾,站在门口冷冷瞅着我。米砂拉着我打算推门进去。
                “有种就彻夜不归,英雄的女儿。你不是圣女吗?靠,圣女就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们都已经睡了,伍优从床上撑起身子来八卦:“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蒋蓝把你没上晚自习的事告诉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对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吗?”米砂还拿着一罐八宝粥问我:“隔壁那个不识相的,我迟早要灭了她,在我面前嚣张!对了,你有没有吃晚饭?”
                我回答:“吃过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吃一点点,就决不是那一点点可以解决问题。
                熄灯半小时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来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静。她已经睡着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从我的铺位上探下脑袋,听每个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十分均匀。
                他们都已经进入深深的睡眠。
                我从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来。打开柜子,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诫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让她们都醒来。况且一盒根本就不够。
                病发作的时候,只有这种充实感——也就是强烈的坠痛感来临时,我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饱的滋味。
                是的,我饱了。我又一次满足了自己。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的胃会破裂,我遍体鳞伤的胃,会让我懂得什么是代价。
                我站起身来,发现米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看着我,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的眸子闪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她轻轻滑下床来,在我耳边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泪滑下来,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跟米砂从头说起,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确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让我感觉肿胀,我低下头,想要呕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们来到外面清冷的过道里,米砂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呢?出了什么事呢?”
                我抬头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静而寂寥,米砂从后面轻轻抱住。


              13楼2014-09-30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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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看哦!!!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4-09-30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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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5 00:3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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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雪漫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4-09-30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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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长会跳小苹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4-09-3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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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楼2014-09-30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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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楼2014-09-30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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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节:莫醒醒(17)
                            莫醒醒(17)
                            我的第一反映是想到了周杰伦的《半岛铁盒》。
                            我鬼使神差地用浴巾把盒子包起来,悄悄离开了爸爸的房间。
                            我上了小阁楼,坐在我的小床上,脑子里打了很久的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开它。
                            我用了十几张面纸,才把它的表面擦干净。盒面上模模糊糊画着一个微笑的女孩子,她编着麻花辫子,脸蛋有些婴儿肥。在她的脸蛋旁边,用烫金的字写着“菲红蛋糕”。这显然是80年代的那种饼干盒。那么,它应该是他们的东西吧。
                            我的心突然猛跳起来:也许就是结婚证书什么的吧。又也许只是个废弃的盒子,里面装着半盒早已发霉变成灰的蛋糕。
                            我眼睛一闭,两手一用力,分离了盒子与盖子。
                            我睁开眼,没有老鼠和小虫子爬出来,只有一叠安静的发黄的纸片。
                            我拿起其中的一张纸片,把它拆开。发现竟是一封信!
                            第一封
                            第二封……
                            第N封:
                            那封信落款的时间,是她的忌日。
                            原来,她早就做好死的准备。救人,不过是一个偶然。
                            读完所有的信,已经是半夜。所有的信都是写给一个叫做辛的男人。没有落款。也从没有寄出去过。
                            辛到底是谁?
                            我在盒子的最底下,发现了一张照片。
                            凌晨两点,忽然下起滂沱大雨。
                            深秋的沿海城市,确实很少见这样的雨水。伴随而来的,似乎是只有台风季节才有的呼呼风声。
                            难道,今年的冬天来的真的来得这么快?
                            我把米砂送的沙漏从背包里取出来。解开丝绒系口,沙子滴落,滴落,仿佛一串看不见的泪水,流不尽,淌不完。
                            我把那些信纸统统装回盒子里,盖上盖子,塞了很久,终于塞进我的书包里。我光着冰凉的脚,爬上了床。用同样冰冷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然后熄了灯。
                            我把自己裹得很紧很紧,那张照片就在我的手心牢牢蹿握着,我想撕拦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没有撕。我只是努力把它在手里捏成了一个团。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团。像把一切的肮脏都和丑恶都缩成一个团。过了一会儿,我发疯般地爬起来,呼啦打开了窗户,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变成眼泪。我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哑巴一般地哭了。
                            辛,一个叫辛的男人。
                            他把一个母亲变成冷血的魔鬼。
                            他让一个平凡的女人错成为众人仰慕的女英雄。
                            他给了她一颗毒药,他让她日夜饱受病痛与心灵的折磨。
                            他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伟大到能控制一切,无视生死。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就是你给我新生的礼物吗?妈妈。
                            如果真的是的话,我想要告诉你,这是一个多么耻辱的礼物。足够将我从最陡的那座悬崖上狠狠推下去,从此粉身碎骨,埋入地狱。和你一样永不醒来。


                          27楼2014-09-30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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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节:米砂(4)
                              米砂(4)
                              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赶到剧场的。
                              去了我才知道,由于场地的原因,我们原定在元旦进行的演出要提前到圣诞节。
                              “米同学,你迟到,耍大牌啊!怎么,你的断背没来,她不替你拎拎鞋什么的吗?”
                              “对不起,才看到短信。”
                              “还好,没误事。”路理对着我安慰地笑。
                              花蕾剧场,是一个只能容下80人的小剧场。舞台不大,蒋蓝很快跟着我上台来,附在我耳边说:“说真的,我对你的取向问题一直很好奇呢。”
                              我没理她。
                              “你不理我呢,也罢,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要是有一天,路理和莫醒醒同时掉进河时,你会救哪一个呢?”
                              我再也抑制不住,扬着手中的稿件,角度直对她那张脸:“你给我滚!”
                              她腾地跳到我面前,正要发作,却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我们要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是路理。
                              “路理!你没听到她刚才对我说什么吗?”
                              “米砂,你的演出服呢?”路理理都没理她。
                              我实在是崇拜他的智慧。
                              那天我们一直排到很晚才收工,我和蒋蓝没机会也没时间吵起来,但她心里的气并没有消。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再度出现,身着红色厚连体毛裙,光腿穿黑色皮靴,立在我们宿舍门口,像个戏子。我一打开门,她就摆出干架的姿势,要跟我决一生死。
                              “米大虫!你很能!”她直接把手戳到我脑门上来,指甲深入我额头的皮肤里,一阵麻麻的感觉。伍优战战兢兢从门缝间哧溜钻过去。
                              我用身体撞她,说:“给我让开!”
                              “让?让你还不多?瞧你那婊子样!”
                              “你再说一遍?”我吼道。伍优轻轻拉住我说:“米砂,别吵了!你看到莫醒醒了吗,我想跟她借那本数学的参考书。”
                              “婊子在骂人!不收拾可不行!”我不理伍优,瞪着眼睛,逼近她的脸。
                              “靠 !”她缩回她的脸,对我摊摊手,又指着我眉飞色舞地说:“米砂,今天我要告诉你,路理是我的。路理是蒋蓝的。你他妈最好永远记住!”
                              我只能说她有病。
                              “她又要做什么?”望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伍优担心地说。
                              “莫管她!”
                              那天被蒋蓝一搅和,下午上课我差点迟到,历史老太已经站在讲台上,醒醒趴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她吃没吃饭,总之她看上去情绪不佳。
                              这一天下午放了学我就往小剧场奔去,那天是合戏的日子。为了让我们知道自己的表演状况,路理决定先给我们摄像,让我们自己看回放,了解自己的弱点,以便正式演出那天能更加地到位。灯光,摄影,服装,演员都将全部到位。蟑螂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一来就问:“有化妆时间吗?”
                              只有路理应了句:“后台有化妆镜。”
                              “谢谢,路理哥。”
                              我们的内景在花蕾剧场中完成。舞台布置成家的样子。摄像是一个高三的男生,他晚上还要参加模拟考试,在蒋蓝画了一个小时妆以后,他快要疯掉,不停地催促我们动作快些。
                              蒋蓝这才拖着她那张粉比脸皮还厚的脸姗姗出场。
                              开始摄像。
                              蒋蓝一开始就和路理挨得紧紧的,我看到路理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暗自好笑。我按照剧本要求用胳膊推了一下眼镜,本来就坏的眼镜掉在地上,我俯下身寻找。
                              她不露声色地早有预谋地无比精确地用她的靴子后跟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30楼2014-09-30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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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5 00:2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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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节:米砂(7)
                                米砂(7)
                                新年一过,期末考试就临近了。醒醒出了院,但因为身体虚弱,还需要在家住一阵子。
                                我们的学习变得非常紧张,就连晚间的自习课也被各科老师占用。一直到考试的前一个周末,我才有空去醒醒家看她。
                                来开门的是他的父亲,我很礼貌地向他问好,他很客气地迎我进门,告诉我醒醒在阁楼上。我迈着小心的步子上了阁楼,楼梯有些窄,我轻轻推开阁楼的门,呼唤醒醒的名字。她从床上惊喜地探起身来,我看到她的手里握着一本英语参考书。
                                “嗨!”
                                “米砂!”她微笑着说,“我就猜到是你呢。”
                                “怎么样?”我坐到她床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地问:“你身体恢复了吧,可以回去参加期末考么?”
                                “应该可以吧。”醒醒说,“明天到医院复查一下,没事就可以去上学了,其实我自己没什么,是我爸太紧张。”
                                正说着,醒醒的爸爸已经上来,替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里。
                                我跟他说谢谢,他说:“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在学校里,都是你照顾醒醒吧,我们家这个姑娘,就是自理能力太差,让人操心。”
                                “没有。”我赶紧纠正说,“我们是互相照顾!”
                                我一面说,一面看到醒醒将我送她的沙漏放在床头,看来,她和它很亲密。
                                那些病痛,会被根治,永远抛弃掉。
                                “你出去,别碍我们说话。”醒醒轻声命令她爸爸。她爸爸噢一声,很听话地退了出去。我和米诺凡之间是不会这样的,我从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哪怕是撒娇也不可以。他是严厉的,一般不管我们,管我们的时候只需要告诉我们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羡慕醒醒。
                                “你们的演出很成功啊。听说你的歌把好多人都唱哭了,”醒醒说,“我还没有祝贺你呢。”
                                “你怎么知道的?”我奇怪地问。
                                她迟疑了一下,微笑着说:“猜的啊。”
                                真的假的,猜也能猜着。
                                “你还好吗?”我问她。
                                “还好。”她说。
                                “米砂,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说来听听?”
                                “我觉得活着太累了,我怕我活不过十八岁。”
                                我被她的话吓住,上去就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八道!”
                                她的嘴不能说话了,就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我放开她,轻声说:“醒醒,求你。”
                                “恩?”
                                “醒醒,”我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从我上小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人知道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跟你一样,没有妈妈。”我说,“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天,我和米砾从幼儿园回到家里,妈妈就忽然不见了。后来,他们都告诉我她死了。可是,我不信,米砾也不信,我只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为什么会丢下我们!妈妈走后,米诺凡带着我们搬好了几次家,一直到读初中的时候,我们才来到这个城市。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身边的爱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但是,我们总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才行!”
                                我说完,把床边的沙漏拿起来,用底部面对着醒醒:“你看到这行字了吗?”
                                醒醒把沙漏拿过去端详。
                                “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我说,“她留给我的唯一的爱的证据,让我相信她一直都没有远离过我们。醒醒,我把它送给你,你今天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了,对不对?所以,求你,求你不要跟我说那些丧气话,好不好?”
                                “米砂。”醒醒丢掉沙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33楼2014-09-30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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