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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记忆中

洒满初秋暖阳的林荫道上，夏柯一边用力踩着自行车的踏板，一边腾出手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她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忘不了昨夜的那个噩梦：在梦里，她如堕入地狱一般，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中下坠，大脑像是被人刺了针进去一样的疼痛。
随着吱呀一声刹车声，自行车停在了林荫道的尽头，一座白色的圆顶建筑出现在了夏柯的视野中。她轻盈地跳下车，把车锁在了建筑门口。

自动门打开了，随着空调的冷气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忆水的蔷薇花香，夏柯对这种气味有如毒品般痴迷。她贪婪地嗅着，接着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而屋内的其他人谁也没有在意到她的到来，绝大部分人都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倚在自己的靠背椅上，徘徊在一个个古老的陌生人记忆中。
这里，是记忆瘟疫研究所。

二十年前，一场不知名原因的瘟疫席卷全球。所有的感染者都在挣扎与绝望中一天天地失去自己过去的记忆，知道自己最后记忆全部消失，便会陷入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死眠；与此同时，从感染者的七窍会流出包含了此人全部记忆信息的液体，它被称为忆水。
尽管那场骇人听闻的瘟疫早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是劫后余生的人们仍然心有余悸。在各大收容所里，依旧有数十亿陷入死眠的人被浸泡在营养液中，等待着回到世间的那一天。因此，记忆研究所应运而生。这种遍布全球的研究机构通过人工读取二十年前感染者的忆水去分析种种蛛丝马迹，试图发现当年瘟疫凭空产生而又凭空消失的真相。

柯姐，早啊。
夏柯一抬头，发现是新来的研究生罗宁。尽管他刚来几个星期，却已经和夏柯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现在在和夏柯打招呼的他似乎是刚刚从记忆中醒来。夏柯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算是回礼。接着便低头，开始了工作。
她小心翼翼地取走试管架上的一支试管，试管内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动，散发出蔷薇花的清香。她轻轻地将这一管液体倒入方形的读取机中，盖上盖子，接着从及其背后抽出两个电极贴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夏柯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着自己的靠背椅，细长的手指轻轻按动读取机的开关——

等到下班的时候，夏柯已经基本上把那种黑色的负面情绪甩在了脑后。这是做这一份工作基本的职业素养，否则潮水一般的悲痛、恐惧与绝望会让人走向崩溃。夏柯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桌子，正准备离开研究所，一旁两个同事的交谈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诶你听说了吗，那部电影上映了！
《苍穹》是吗？听说是一部大片。
是啊，有时间去看吧。

夏柯愣了愣神。《苍穹》？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个丧女的父亲。是的......那段二十年前的记忆中，也有一部叫这个名字的电影。
真是巧了。时隔二十年，竟然会有两部相同名字的电影。不知为何，夏柯心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起初她没有理会它，毕竟它太过荒谬了。但是在回家的路上，那个奇怪的想法却不停地在她脑中回荡。
或许......那是同一部电影？

夏柯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产生这么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想法。也许从昨天晚上从噩梦中惊醒一直到现在，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大概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夏柯这么对自己说。
日头已经偏西了，太阳把夏柯的影子拖得很长。她到了自己居住的公寓楼前，下车把车锁好，从信箱中取出了自己订阅的报纸，在等电梯的时间里随手翻阅起来。
著名歌手XX承认与某富商的恋情......烟花号客轮意外倾覆......X国南部火山爆发......X地发生暴力恐怖袭击......

“叮咚”，电梯到了。夏柯正准备合拢报纸，突然又鬼使神差地缩回了迈出去的腿，翻阅了一下下一个版面。紧接着，就像点破一个公开的秘密一样，她僵立在了原地。走出电梯的人们奇怪地看着这一个拿着报纸的雕像。
史诗级科幻电影《苍穹》！10月31日全国同步上映！
那是和记忆中一样浮夸的字体。

就算是忆水的味道也没能让夏柯回过神来。没有在工作的同事们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昨夜夏柯一夜未眠。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想不通前因后果。一部来自二十年前的电影？夏柯无法解释自己遇到的事情。恍惚间，在无边的黑暗中，那张海报似乎化为了一张獠牙森森的巨口，狞笑着想要将她吞噬。
怎么了柯姐，你的脸色很不好。夏柯一抬头发现时罗宁，带着一脸关切的神色。
要不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夏柯有些犹豫——毕竟这事太过离奇，弄不好会被当成疯子。看着夏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宁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提醒她。

要是累的话就多休息休息，赶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会把他人的记忆错当成自己的记忆，有些人甚至会产生幻觉。柯姐，别累着自己。说完了这些，罗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柯一眼，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前。
夏柯心头一动。没错，是幻觉吧。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昨日的恐惧与怀疑在此时顷刻间化为了对昨日自己的嘲笑。真是要休息了吧，不然以后又要乱想，她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决定明天休息一天。
不过今天的工作必须得完成。夏柯这么想着，从试管架上取下一瓶忆水，倒进了读取机中——

记忆的主人被裹挟在逃难的人群之中，艰难地向着前方的港口挪动着步伐。这是个小女孩的记忆，她手中抱着的玩具熊几乎像她所处的环境一样肮脏。烟味混杂着汗味，叫骂混杂着哭喊。每个人似乎都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又似乎在被自己的本能驱使，向着港口的方向挪动。
远方的救援船已经鸣着汽笛向港口驶来，这是这个已经在瘟疫中沦陷的城市最后的希望。低贱的、高贵的、贫穷的、富有的人们此刻竟然出奇的一致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前赴后继地向着驶来的救援船涌去。
就算那脆弱的甲板显然承载不下那么多幸存的人。

很快，船上就已经挤满了人。又是一声汽笛声响起，这艘名为“烟花”的希望之舟即将带着满载的幸存者远离这个诅咒之地。
但是没有登上船的那些人显然不这么想。记忆中的小女孩抬起了头，四周的大人们似乎着急了起来。没能上船的小女孩不明白自己身边的这些大人们为何一分钟之前还满面喜色，一分钟之后就成了气急败坏。耳边的欢呼声逐渐远去，咒骂与哭泣不绝于耳。但是显然有不少人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点希望，他们咆哮着跃入水中，向着刚刚起步的客轮奋力游去。他们中有不少人成功地通过客轮侧壁的舷梯扑到了它的甲板上，全然不顾船上的人们哀嚎着乞求着告诉他们船已经满负重。而岸上的人们见此情景纷纷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