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小说】约束

好白，月光照亮了大半个房间，榻榻米上、隔扇门上，显得更白，连空气也仿佛被照成冷冷的白色。
木村拉了拉被子，又是白的，更觉得冷。今天在雨中拍了大半天的戏，身体冷得几近麻木，再松软的床单也会硌得身体疼痛不堪。所以，尽管已经很疲累，还是无法入睡。
起来看剧本吧？不必了，接到剧本不到三天，木村已把台词早已记得烂熟。
想起剧本，木村又不期然地思考起那个角色。
大文豪川端康成笔下的“我”，连名字也只是“我”的那个角色，干嘛总是那么欢喜。无望的爱情几乎是命中注定的，再欢喜也改变不了“我”与“舞女”薰子之间的鸿沟，那是不可逾越的、被称之为“阶层不同”的鸿沟。三浦友和前辈却演得如此阳光明媚，因为是高中生，就可以无视那距离吗？但若是无视，为何不去努力越过鸿沟，最后还为之流泪了。
无用的可怜家伙！
木村在心底骂了一句，继续思考着现在由他来演绎的角色——《伊豆舞女》里的“我”。
懦弱是“我”的本性吗？
独自求学的孤儿，理应有着深层的抑郁。第一幕里中风多年的老爷爷，也能刺激起“我”的悲哀。这样演比较合理吧？
但是，“我”为了赶上舞女一行人，却又是那么兴头十足的……
在不断的左右拈量当中，木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蹬，蹬蹬，蹬蹬蹬……细碎的脚步声不断传来，很轻但很密，急匆匆的。
在做梦吧？肯定又梦见“我”在山路上穿着木屐赶路。
木村条件反射般拉高被子，蒙住耳朵，接着睡。
脚步声却没有因之而停止，似乎还走近了，证明那并不是来自于梦中的声音。木村立时警觉起来，仔细一听，似乎有人光着脚在自己的枕边跑来跑去。
是工作人员过来取东西吧？用得着跑步吗？
“你给我安静一点！”木村闭着眼睛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句。
脚步应声而止。
那就继续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朦朦胧胧快要入睡之际，突然听到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木村君，想成为超级偶像吗？想吗？”
“想，当然想！”随口回答了一句，随即一惊。
谁？究竟是谁？谁来问这样的问题？大半夜的？
木村翻身坐起。
刚才还是亮堂堂的房间，现在却是灰扑扑的，一切都落入阴影里，月亮大概已经下去了。
适应了片刻，才勉强看见房间里的情形。
玄关处，有个矮矮瘦瘦的身影。
揉揉眼睛再仔细看。
是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短款黑色和服，背着光的相貌无法看清。耳畔又传来低低的童音：“那我们交换吧！”
木村没来得及追问，男孩转身就向外面的庭院跑去。脚上只穿着白色的袜子，在灰色的夜里特别地分明。那点白色，转瞬远去，一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木村怔怔地盯着那白点，直到它消失彻底，仍然维持着盯看的姿势。
半晌，感觉到颈脖的僵冷，意识才从空白中渐渐复苏过来。
周围一片寂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个瞬间是如此短促，短促得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也让木村无从判断，这是梦，还是幻觉？
木村疑惑着再度躺下，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当身体的疲累再次袭来，木村又一次睡熟了。

第二天大清早，工作人员就来催促木村起床。洗漱、吃早饭、换衣服、化妆，需要做的事情接连不断地，没有间歇让木村可以停顿片刻。尽管安排得如此紧凑，但当木村到达拍摄现场时，已经看见摄影、灯光、道具等一大帮工作人员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着。
木村连忙上前，像往常一样，向在场的每个人躬身问候“早上好”。工作人员们也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点头回应“早上好”。
灯架在布景的最深处，老成持重的灯光师秋田，在调整着反光板的高度。木村遵循着后辈应有的礼节，特意跑过去道声“早上好”。
秋田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工作，“嗯，早上好”，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以作示意。
木村正想回身去其他地方，却感觉到秋田的视线停在了自己身上，抬起头，正对上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秋田。
等了几秒钟，见秋田没有接下来的动作，木村不解地开口询问：“秋田先生，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做得不恰当了？”
这一问，秋田才恍然大悟一般，低头俯身靠近过来：“木村君，是不是遇到奇怪的东西了？”
不明所指，木村摇了摇头。
“那请等等。”
秋田在身边的工具箱翻了翻，找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盖子，用三个手指头从瓶中捏出些许白色粉末。郑重其事地放到木村右手掌心，并亲手为木村合拢手指，生怕那粉末被风吹散。
然后，才用更低的声音说：“是盐，赶快洒到衣服和头发里。”
木村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盐末：哦，这大叔居然带着盐。
秋田更简略地说：“按我说的做，它还跟着，不便解释。”
不便解释就是不再解释，秋田低下头，继续着原来的工作。
木村只好略略点头往前，心中思量，秋田先生所指的是——
昨晚那如在梦中的经历，并不是梦，那个男孩……
自己是受过现代教育的，怎能相信妖怪、幽灵什么的奇怪的事物。
那个男孩，穿着奇怪的衣服……
不就是眼下这剧里、大正时代的服装吗？
那个男孩，说着奇怪的话……
想成为超级偶像吗？
当然想。
木村很肯定自己的答案，这是最重要的。
不想的话，为什么要加入杰尼斯，为什么每天都要去接受唱歌跳舞的训练，为什么即使断绝父子关系也想要坚持？
“我们家是‘一亿总中流’，不需要你去干娱乐圈，那是穷孩子干的。你脑袋好使就给我就好好读书。娱乐圈！那是卖艺！你爷爷、我父亲说那是‘河原乞食’！”
（注：“一亿总中流”是日本盛行之七八十年代的一种国民意识，意即今天所讲的“中产阶级”；“河原乞食”在意指社会最底层的贱民，在五六十代日本的主流社会人士看不起娱乐圈的工作而对之的蔑称。）
木村的脑海中，父亲的恶骂仍然字字清晰，尽管在妈妈的一再保证下，木村总算没有被脱离父子关系，也总算勉强继续着演艺工作。
但父亲至今仍时常说：已经没有前景，干脆退出好了。
不要退出！更不会因为别人让我退出就退出。
既然不退出，就要成功。
木村再一次肯定着。
“那我们交换吧！”那个不知是妖怪还是幽灵的男孩是这样说的。
可以相信吗？
就算相信了，二十岁的自己，有什么是可以拿来交换的？
一无所有的人，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交换。除了自己的实力。
不被外界认可的，大概也不能称之为实力。
加入事务所已经六年了，前辈的成绩高高地挂在那里，包括自己在内的Smap，还是没有多大的名气，CD也卖得不好，演唱会还是有很多的座席空着……
没有，重要的东西一点也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不如看看用什么可以换得超级偶像的目标。
好胜心与好奇心，互相交织着，渐渐地胜过了不安。
木村悄悄把手心的盐撒在墙角，趁着没有人看见。
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扮演着“我”的角色，甚至有点兴奋期待地注视着剧中发生着的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白天晚上连拍的戏，完全没有办法好好地躺着睡觉。累积的睡眠不足，使本来就瘦削的木村显得愈发憔悴单薄。导演没有因为是新演员就放松要求，反而更加地严厉。总是被喝骂斥责，木村只得拼出全部精神来应对。
全身心投入的结果，是木村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表演以外的其他任何事情，即使是关于自己的事情。虽然一直期待着发生什么，但少年人都是三分钟热度，木村几乎已经忘记了期待着什么。
尽管那是奇怪得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的事情。
那就更不必说出来了。
这天晚上的戏，是“我”与舞女们一起入浴。
外头下着冷雨，浴室里水汽弥漫，虽是布景，也散着舒服惬意的气氛。
木村很早就在现场集中精神、培养情绪，但要等女演员们做烦琐的准备。他披着大浴巾、裸着上半身，实在有点冷，只好搓着手跳来跳去。工作人员不忍，得了导演的同意，让木村先进去温泉池子里泡着等。
真舒服啊！
如果无视周围的工作人员，简直就是高级的享受，尤其是劳累了那么多天以后。
木村谨慎地再环视一下四周，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干脆拧了热毛巾盖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睛，整个人都舒服得想立马睡着。
“拿灵魂来交换吧！”低低的男童声音，仿佛直接送入木村的耳内。
“啊？”
木村迅速掀开脸上的毛巾，扭头两旁，温泉池中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反而是木村自己的声响动作太大，激起了水花，被近处几个工作人员用奇怪的眼神盯看。木村略略低头道歉，心下明白那个不知是妖怪还是幽灵的男孩又找来了。
居然是众目睽睽之下。
既然对方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找来，管他是妖怪还是幽灵，反正只要是自己在心中所想，他肯定能接收得到。
稍稍琢磨之后，木村再度把热毛巾覆在脸上，刚一闭眼，那预想中的声音马上传来：
“灵魂哦，给我一个，就能成为超级偶像。来，我们定下约束吧！”
“请稍等！让我再考虑一下。”木村心中迟疑着，不能清楚地说出为什么，反正就觉得有点不妥。
“可以，我会再来的，你有了答案，我就会再来。”
然后，再没有任何声音出现。
也不知过了几分钟，木村只好拉下脸上的毛巾。
女演员们都到了，导演一声“Camera”，木村又投入到紧张的拍摄当中。
空档休息的时候，木村也会认真地思考一下那件事。
对于二十岁的年轻人，实在说不清楚，灵魂意味着什么？又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好像是很高级的词汇。
灵魂，谁都有吧。为什么只找自己交换？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
同期进入杰尼斯的其他人，包括在Smap的其余五人，谁不想成为超级偶像，有没有去找他们交换呢？
为什么是“一个灵魂”？
灵魂有不止一个吗？
大家都说只有一个的啊。
若只有一个，拿去交换了，没有了灵魂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一个任人操纵的躯壳吗？
那跟现在也没有两样。
为求出镜，电视台让干什么，自己都得二话不说地去干，脱衣服、打空翻、踢板、劈砖，什么样的工作都不能拒绝。
不只是自己，Smap全员都是这样做的。
很多时候，连自己都忘了，加入杰尼斯，是在做偶像还是在做杂耍。
还有那些不知所谓、不知所云的表演，不是搞笑艺人吧？
……
总是想着想着就偏题了，直到《伊豆舞女》的拍摄全部结束，木村仍然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个声音或是影像，也没有再出现过。

2000年11月，演唱会开始前的三分钟，当短暂而热烈的烟花窜向空中，当彩色的帷幕落下。木村一个人，站在漆黑的舞台正中央。前面，是几万张充满期待的脸；背后，是队友们与全体工作人员注视的目光。
脸上挂着腼腆浅笑，但木村感到嘴唇很干，轻舔了一下，依然缓解不了心中的焦灼。毕竟，接下来要宣布的事太惊人，完全无法预测其后的反应与局面。
再一次环视一圈整个东京巨蛋。
极目远眺，最高处的观众席，依稀有个男孩的身影，相貌、表情模糊不清，却挂着看热闹一般、不可思议的笑意。
看到这似是而非的影像，木村反而笑得更深，因为，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终于，木村在心底默默地说：我，要成为完美的男人，一个灵魂也不少的男人。
然后，再深吸一口气，木村手持话筒，缓缓地说：“今天在演唱会前，有事要向大家亲口宣布……我要结婚了……”
这时，有一个男童的声音直送至木村的耳边，把观众们的惊呼尖叫阻隔在外。
那个声音说：“会有其他人愿意交换的。”
— 完 —

写得好

“仍然茫然失措的人抢走、揉入生命，他是在向整个世界宣布：人可以活的很纯粹，爱自己的灵魂，自己守护，以内里的约束之盐化解外面的约束”这句表达得真好，我也正是被这样的东西打动着。。。

强势围观

楼主，在写一篇

一口气看完，真的写得好棒！巧妙地把拓曾经说撞上鬼的经历用在这里，真的好像就是他的心态。看着亲写的，真的J家是培养男孩，第一个勇于成为男人的不正是拓，是他让后辈看到即使结婚生子依然能成为超级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