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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晴空】文艺少女の读物_短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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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1楼2014-10-13 19:41回复
    闲话做人
    铁凝
    在我所熟悉的一条著名的峡谷里,很有些吸引游客的景观:有溶洞,有天桥,有惊险的“老虎嘴”,有平坦的“情侣石”,有粉红的海棠花,有螫人的蝎子草,还有伴人照相的狗。
    狗们都很英俊,出身未必名贵,但上相,黄色卷毛者居多。狗脖子里拴着绸子、铃铛什么的,有颜色又有响声,被训练得善解人意且颇有涵养,可随游客的愿望而做出一些姿势。比如游客拍照时要求狗与之亲热些,狗便抬爪挽住游客胳膊并将狗头歪向游客;比如游客希望狗恭顺些,狗便卧在游客脚前做俯首贴耳状。狗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亲热和恭顺,久而久之它们的恭顺里就带上了几分因娴熟而生的油滑,它们的亲热里就带上了几分因疲惫而生的木然。当镜头已对准它与它的合作者——游客,而快门即将按动时,就保不准狗会张开狗嘴打一个大而乏的哈欠。有游客怜惜道:“看把这些狗累的。”便另有游客道:“什么东西跟人在一块儿呆长了也累。”
    如此说,最累的莫过于做人。做人累,这累甚至于牵连了不谙人事的狗。又有人说,做人累就累在多一条会说话的舌头。不能说这话毫无道理:想想我们由小到大,谁不是在听着各式各样的舌头对我们各式各样的说法中一岁岁地长大起来?少年时你若经常沉默不语,定有人会说这孩子怕是有些呆傻;你若活泼好动,定有人会说这孩子打小就这么疯,长大还得了么?你若表示礼貌逢人便打招呼,说不定有人说你会来事儿;你若见人躲着走说不定就有人断言你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你长大了,长到了自立谋生的年龄,你谋得一份工作一心想努力干下去,你抢着为办公室打开水就可能有人说你是为了提升;你为工作给领导出谋献策,就可能有人说你会摆自己能。遇见两位熟人闹别扭你去劝阻,可能有人说你和稀泥,若你直言哪位同事工作中的差错,还得有人说你冒充明白人。你受了表扬喜形于色便有人说你肤浅,你受了表扬面容平静便有人说你故作深沉。开会时话多了可能是热衷于表现自己,开会时不说话必然是诱敌出动城府太深。适逢激动人心的场面你眼含热泪可能是装腔作势,适逢激动人心的场面你没有热泪就肯定是冷酷的心。你赞美别人是天生爱奉承,你从不赞美别人是目空一切以我为中心。你笑多了是轻薄,你不笑八成有人就说整天像谁该着你二百吊钱。你尽可能宽容、友善地对待大家,不刻薄也不委琐,不轻浮也不深沉,不瞎施奉承也不目空一切,不表现自己也不城府太深,不和稀泥也不冒充明白人。遇事多替他人着想,有一点儿委屈就自己兜着让时光冲淡委屈带给你的不悦的一瞬,你盼望人与人之间多些理解,健康、文明的气息应该在文明的时代充溢,豁达、明快的心地应该属于每一个崇尚现代文明的人。但你千万不要以为如此旁人便挑不出毛病便没有舌头给你下定语,这时有舌头会说你“会做人”。
    从字面上看,“会做人”三个字无褒意也无贬意,生活中它却是人们用多了用惯了用省事儿了的一个对人略带贬意的概括。甚至于有人特别害怕别人说他会做人,当自己被说成“真不会做人”时倒能生出几分自得。好像会做人不那么体面,不会做人反倒成了响亮堂皇的人生准则。细究起来这种说法至少有它不太科学的一面:若说“会做人”是指圆滑乖巧凡事不得罪人,这未免对“人”的本身存有太大偏见,人在人的眼中就是这样?那么“不会做人”做的又是什么呢?若是以“葡萄是酸的”之心态道一声“咱们可不如人家会做人”,以此来张扬自己的正直,也未免有那么点幼稚的自我欣赏,更何况用“不会做人”来褒扬真正的品德,本身就含有对人的大不敬。


    IP属地:上海3楼2014-10-13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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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4-10-16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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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的坐票
        佚名
        生活真是有趣:如果你只接受最好的,你经常会得到最好的。
        有一个人经常出差,经常买不到对号入坐的车票。可是无论长途短途,无论车上多挤,他总能找到座位。
        他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耐心地一节车厢一节车厢找过去。这个办法听上去似乎并不高明,但却很管用。每次,他都做好了从第一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车厢的准备,可是每次他都用不着走到最后就会发现空位。他说,这是因为像他这样锲而不舍找座位的乘客实在不多。经常是在他落座的车厢里尚余若干座位,而在其他车厢的过道和车厢接头处,居然人满为患。
        他说,大多数乘客轻易就被一两节车厢拥挤的表面现象迷惑了,不大细想在数十次停靠之中,从火车十几个车门上上下下的流动中蕴藏着不少提供座位的机遇;即使想到了,他们也没有那一份寻找的耐心。眼前一方小小立足之地很容易让大多数人满足,为了一两个座位背负着行囊挤来挤去有些人也觉得不值。他们还担心万一找不到座位,回头连个好好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了。与生活中一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害怕失败的人,永远只能滞留在没有成功的起点上一样,这些不愿主动找座位的乘客大多只能在上车时最初的落脚之处一直站到下车。
        自信、执着、富有远见、勤于实践,会让你握有一张人生之旅永远的坐票。


        IP属地:上海7楼2014-10-16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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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普通人
          李娟
          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实在太复杂了,因此我们就忘记了。他的脸却长得极寻常,因此我们再也想不起他的模样了——我们实在不知道他是谁,虽然他欠了我们家的钱。
          当时他赶着羊群路过我家商店,进来看了看,赊走了八十块钱的商品,在我家的账本上签了一个名字(几个不认识的阿拉伯字母)。后来我们一有空就翻开账本那一页反复研究,不知这笔钱该找谁要去。
          在游牧地区放债比较困难,大家都赶着羊群到处跑,今天在这里扎下毡房子住几天,明天又在那里停一宿的,从南至北,绵绵千里逐水草而居,再加之语言不精通,环境不了解……我们居然还敢给人赊账!
          幸好牧民都老实巴交的,又有信仰,一般不会赖账。我们给人赊账,看起来风险很大,但从长远考虑还是划得来的。
          春天上山之前,大家刚刚离开荒凉的冬牧场,羊群瘦弱,牧民手头都没有现钱,生活用品又急需,不欠债实在无法过日子。而到了秋天,羊群南下,膘肥体壮。大部队路过喀吾图一带时,便是我们收债的好日子。但那段时间我们也总是搬家,害得跑来还债的人找不着地方,得千打听万打听,好容易才能找上门来。等结清了债,亲眼看着我们翻开记账的本子,用笔划去自己的那个名字,他们这才放心离去,一身轻松。在喀吾图,一个浅浅写在薄纸上的名字就能紧紧缚住一个人。
          可是,那个老账本上的所有名字都划去了,唯独这个人的名字还稳稳当当在那页纸上停留了好几年。
          我们急了,开始想法子打听这家伙的下落。
          冬日里的一天,店里来了一个顾客,一看他沉重扎实的缎面皮帽子就知道是牧人。我们正好想起那件事,就拿出账本请他辨认一下是否认识那人——用我妈的原话说,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加蛮”(不好)的人。
          谁知他不看倒罢了,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个,这个,这不是我吗?这是我的名字呀!是我写的字啊!”
          我妈更加吃惊,加之几秒钟之前刚骂了人家“不要脸”并且“加蛮”,便非常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起来:“你?呵呵,是你?嘿嘿,原来就是你?”
          这个人揪着胡子想半天,也记不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买了这八十块钱的东西,到底买了什么东西,以及为什么要买。
          他抱歉地说:“实在想不起来啦!”却并没有一点点要赖账的意思。因为那字迹的确是他的。但字迹这个东西嘛,终究还是他自己说了算,我们又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写字的。反正他就是不赖账。
          他回家以后,当天晚上立刻送来了二十元钱。后来,他在接下来的八个月时间里,分四次还完了剩下的六十元钱。看来他真的很穷。


          IP属地:上海8楼2014-10-16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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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卡夫卡的阐释
            赫尔曼.黑塞
            在我的读者给我的来信中,有一类的数量正在不断增长,我认为这是一种日益增多的,思考读者与文学之间作品之间的关系的现象。这一类书信往往来自于年轻读者们,他们热切于寻找意义与解释;无休止地问着问题。他们希望知道为什么作者要创造这个意象,为什么作者要选用这个词,作者在他的书里“暗示”了什么,有什么“意图”,他是如何选取这个主题的。他们想要了解在我的书中哪些我认为是最好的,哪些我最为偏爱,哪些最清楚地表现了我的观点与想法,为什么三十岁的我和七十岁的我对相同的问题和现象看法不同,《德米安》和弗洛伊德与荣格的心理学有何关系,等等,等等。这些问题有很多是高年级学生提出的,像是受了教师的影响,但大多数则是生于个人诚挚的需求;这一切都说明了读者与作品之间关系的改变,这种改变在舆论批评中同样也很明显。这里积极的地方在于读者的活跃性增强了;他们再也不能消极地享受,或者只是简单地消费一本书或是一样艺术品。相反,他们希望征服它,通过分析来占有它。
            但这种现象消极的地方在于:对文学艺术的思考和疑问正转变成一项竞赛活动,并且正走向自身的终结;将自己沉浸在作品之中去观看和倾听,本来是最基本的能力,却饱受通过批评与分析以征服作品的欲望的损害。要是一个人要在一首诗或一个故事中榨出思想和意义,并以此为己任的话,他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也永远不会了解艺术的秘密,本真个性寓于其中的秘密。
            最近一个年轻人,一个学生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回答一系列关于卡夫卡的问题,他想知道我是不是把卡夫卡的《城堡》、《审判》、《法律》看成宗教象征——在卡夫卡与犹太教的关系上,我是否与布贝尔看法相同——我是否相信卡夫卡与保罗.克利的相似性——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东西。我的回答如下:
            亲爱的B先生:我恐怕要彻底让你失望了。当然你的问题,还有你对文学总体的态度并不让我感到吃惊;成千上万你的同行想法都相同。但你的问题,无一例外都不能回答,他们都发源于同一种错误的思想。
            卡夫卡的小说并不是关于宗教,玄学或者道德问题的论文——他们都是文学作品。如果一个读者有真正阅读一个作家作品的能力,不提出疑问,也不期待得出什么理智和道德的结论,而只是准备着投入作者所展现的世界时,这些作品就会以其自己的语言道出他所寻求的一切答案。卡夫卡不是作为一个哲学家或神学家对我们说话,他只是一个作家。近来卡夫卡那奇妙的作品成为一时风潮,阅读他们的人们又没有能力,也没有愿望真心了解文学,这不是卡夫卡的错。
            我自从卡夫卡的早期作品开始就一直是他的读者,你的问题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卡夫卡不会回答这一切。他给与我们的是他那痛苦孤独生活的梦想与幻觉,他那些经验,空虚和满足的再现,这些梦想与幻觉是我们能从他那里得到的一切,而不是通过自做聪明的阐释得到的什么“意义”。“阐释”是理性的游戏,也经常是有趣的游戏,对没有艺术感受力的聪明人,这种游戏再好不过了,他们能够阅读,也能写作关于非洲艺术和十二音体系音乐的书籍,但他们永远找不到通往艺术核心的道路,因为他们站在大门口,用上百把钥匙试图打开门上的锁,但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扇大门一直敞开着。
            这就是我对你的问题的答复,我觉得我的回答不能让你满意,因为你好像把这件事看得挺重。
            赫尔曼.黑塞,1956


            IP属地:上海10楼2014-12-06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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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童传情
              欧.亨利
              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刻,公园里少有纷至沓来的游客。看来端坐在公园小径边长椅上的年轻姑娘只是凭一时冲动,跑来坐一会儿,赶在前头领略一下早春的景色。
              她一动也不动靠在椅子上,在沉思着。脸上流露出的一丝忧郁神情想来还只是前不久才产生的,因为她面颊上那年轻而娟秀的轮廓并无变化,她那线条分明的拱状嘴唇,也未曾有丝毫的减损。
              一个身材颀长的小伙子沿着她座位旁边的小径大步穿过公园走过来,后面紧随着一个扛着一只衣箱的男孩。他一眼瞥见那个姑娘,脸一下子变红了,再由红变成苍白。他一路走过来,一边紧盯着她的面庞,脸上泛出既焦虑又渴望的神情。他从离她只有几码远的地方走过去,但是看不出她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和存在。
              他往前走了大约45米,猛地止步,在一边的长凳坐下;那男孩放下衣箱,用一双机灵而不解的眼睛看着他。小伙子掏出手帕擦了擦眉毛。手帕很好看,眉毛也很好看,小伙子本人更是很好看。他对孩子说:
              “你给我送个信儿给那条长凳上的小姐,告诉她我这是在去火车站的途中,即将到旧金山参加赴阿拉斯加驼鹿猎捕队。告诉她既然她吩咐我不准同她说话也不准写信给她,我只好用这种办法作最后一次请求,看她能不能明断事理,为的是我同她已经有了那么深的关系。告诉她谴责、抛弃一个不该这样对待的人,既不说明理由,又不容人家分辩,这同我原来认为的她的个性不相吻合。告诉她我这样做在某种程度上有悖于她的禁令,只是希望她仍能用明断来解决问题。去吧,就这般告诉她。”
              小伙子说着往小家伙手里搁了半块钱。那小家伙长有一张聪颖的脸庞,但沾满了泥垢。他以他那明亮而机警的眼睛看了小伙子一会儿,然后撒开腿跑去了。他走近那姑娘时,神情有点疑惑不定但并不局促不安;只是碰了碰压在脑勺上的那顶骑自行车时戴的旧方格呢帽的帽边。小姐不冷不热,静静地瞧着他。
              “小姐,”他说,“那边椅子上的先生打发我来给您唱一段,舞一段。您要是不认识那家伙,那就是他在轻狂调戏,您只要说一句话,只消三分钟我就把警察叫来。要是您真格儿的认识他,那他就是诚实的,那么他要我来对您讲那么多的空话是事出有因的了。”
              姑娘流露出了一点点兴趣。
              “唱歌跳舞!”她说放时声音甜美而又不慌不忙,像是用一层朦朦胧胧、触摸不着的讥讽之绢把话语给裹起来似的。“一个倒很新鲜的主意——我看来一段抒情的。我——以前认识那个打发你上这儿来的先生,我看就没有必要去叫警察了。你就唱哇跳哇好啦。不过唱得别太响,现在玩杂耍演出还嫌早了点,咱们会招引人家注意的。”
              “噢!”小家伙说话时,浑身都随之耸动起来,“您知道我的意思,小姐。不是演节目,而是一通空话。他让我告诉您,他已经把他的衣领衣袖都装进旅行袋,准备一溜烟跑到旧金山去。然后他要去克朗克达打雪鹀。他说您吩咐他不要送粉红色的书信,也不许他在花园大门口转悠,所以他想出这招儿来,让您了解了解。他说您把他像一个‘曾经好过’的人那般给扔开了,还不让他有机会对您这么做表示反对意见。说您打击过他,也不道出个究竟来。”
              此刻年轻小姐的眸子里复苏起来的那么点兴趣未见减少,兴许是由这位打雪鹀人的创造性或者是勇气所引起来的。就这样她原来明确反对用任何普通方式进行接触的禁令被打破了。于是她眼盯着公园里那一座郁郁寡欢地立在那里的塑像,对送信的使者说道:
              “告诉那位先生,我用不着向了重复表述我的理想,这些他过去知道现在也很清楚。碰到这桩事,我们最高理想是绝对的忠贞和实事求是。告诉他我像一个常人那样理解我的心情,既知道它软弱的一面,也知道它渴求的一面。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听他的辩解,不管是什么辩解。我不会凭道听途说或是可疑的证据骈谴责他,因此我并没有太难为他。不过,即然他执意要听听他已经十分明了的事由,那么你可以转告他。
              “告诉他那天晚上我从后面进了那温室,想为我母亲折一支玫瑰。告诉他我看见他同阿什伯顿小姐在粉红色的夹竹桃下面。那场面怪好看的。不过,两人合在一处的姿势够动人够显眼的了,不需要加以任何解释。我离开了温室,同时也离开了我的玫瑰和我的理想。现在你就把这段歌舞带回给你的歌舞编剧人。”
              “有个字眼叫我不好意思,小姐。合在——合在——请把这个字眼给我讲明白,好吗?”
              “合在一处——或者你可以称它为‘亲近’——或者,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说是保持一个人同另一个人挨得特别近的理想的姿势。”
              这时小家伙跑了,脚下的沙砾飞迸开来,一转眼他站在另一张椅旁边。小伙子急切地用眼光询问着他。作为一个翻译,小家伙眼睛里的热情是冷静客观的。
              “那小姐说,她懂得,当一个家伙胡编乱扯一通,想补补漏洞,她可不往心里去,所以她对这些顺耳话压根儿不听。她亲眼见你在那个温室里搂着另一个妞儿。她是打一个边门走进去的,想要摘玫瑰花,却见你紧搂着那个老姑娘。她说当时看着才逗人呐,啊哟哟,不过让她恶心。她说你快点溜走去赶火车吧。”
              小伙子轻声打了个口哨,眼睛一忽闪,猛然来了主意。他的手飞快地插进口袋里,掏出一扎信来,选出一封递给那个小家伙,随后又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
              “把这封信给那位小姐,”他说,“请他看一看。对她说这封信能说清在温室里的情况。对她说哪怕她对自己理想中的信念掺进一点点的信任,也许就会避免掉很厉害的心痛病。对她说她视为珍宝的忠贞之情一丝儿也没动摇,我在等候回话。”
              信童站在小姐面前。
              “先生说没来由叫他受那么多的窝囊话。他说他不是虚情假意的人。小姐,您看看这封信。我拿得定他是个清白的好汉子,错不了。”
              年轻的小姐有点将信将疑地打开信,看起来。
              亲爱的阿诺尔特先生:
              感谢您。上星期五晚上我女儿参加在温室中举行的沃尔德伦太太的宴会时,心脏病发作,由于您最仁慈及时的帮助,她得救了。在她即将摔倒的时候,要不是您在附近扶住她并给予恰当的照护,我们现在也许已失去她了。如您能光临并给她诊治疾病,本人将十分高兴。再致谢意。
              罗伯特·阿什伯顿
              姑娘将信叠好,交给了那个男孩。
              “先生要讨个回话呐,”小信使说,“给什么回话?”
              小姐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湿漉漉的,但是透亮透亮的,满是笑意。
              “去告诉那长凳上的人,”她高兴得笑声里都打着微颤,“说姑娘要他过来。”


              IP属地:上海12楼2014-12-06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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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的历程
                姬中宪
                众所周知,中国人的审美观是由导游决定的,导游说:这儿是景点!我们就拍照;导游说:这个背景最漂亮!我们就留影。结果,大家拍出的照片都一个样,同样的画面,同样的角度,前面站着一个不同的人,却举着同样的两根手指头,一看就是一个导游带出来的。导游又是旅游学校培养出来的,旅游学校和所有的中国学校一样,致力于培养出一模一样的人才,于是,所有的导游也都是一个样,于是必然的,所有中国游客的审美也都是一个样。就这样,人与自然,不可思议地在全国范围内实现了高度的和谐。
                你发现了一处被导游忽略的景致?你兴奋地举起相机,还没按下快门,导游就过来了――导游和导师一样,喜欢关心后进同学,绝不让任何一个同学落下――导游说:别拍这个,这个不是景点。你说:可我觉得这儿也挺漂亮啊。导游说:我做导游十年了,十年里每天带团来一次这里,你了解还是我了解?你说:也许正因为你天天来,所以忽略了它,正因为我第一次来,所以发现了它。导游不高兴了,说:全团三十个人,等你一个人,结果不能准时赶到下一个景点,全天的行程都打乱了,好意思吗你?你不好意思了,不能为了自己那点另类的审美破坏了大伙公认的审美,于是你收起相机加入团伙,奔赴下一个景点。
                中国人的审美观是具像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一处海角,必须得像个什么东西,才能称得上景点,景点才有了卖点,否则一文不值;像的这个东西,还必须得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越具体越家常越好,咱们的想象力就那么方圆几平方,太偏太远太抽象太唯美了不行。于是,导游最常用的语言就是比喻句,导游说:看那块石头像什么?像不像乌龟?大伙一起说:像!然后拥上去和乌龟拍照。导游说:看那个山头上面还长了一棵树的像什么?像不像手机?大伙一起说:像!然后拥上去和手机合影。导游说:看那两块石头一个高一个低一个抬头一个回头的像什么?像不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伙一起说:像!然后拥上去和癞蛤蟆以及天鹅肉拍照。导游说:看那两块石头一块大一块小一块胖一块瘦的像什么?像不像……团里一个小朋友很不懂事,插话说:像地球围着太阳转。导游说:不对!小朋友再想一想,正确答案是什么?小朋友说:还像我的名字,小明的“明”字,我写的“明”字就是这样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胖一个瘦。导游说:错误!告诉你正确答案吧,正确答案应该是像――猪八戒背媳妇!大伙一起说:噢!像!然后拥上去和猪八戒以及他媳妇合影,只剩下小明他妈在教育小明:小明,知道正确答案了吧,下次不要再说错哦。
                中国人的审美观,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又传给了下一代。
                中国人的审美观,还必须得跟权钱勾结起来,这才有了现实的意义,才算不虚此行,否则光给他们讲像这个像那个,全是白费。还是那两块石头,导游说:左边那块石头,想当官的赶紧摸一摸,保你官运亨通,右边那块石头,想发财的赶紧摸一摸,保你财源滚滚。于是我们就拥上去,各摸各的,也有那贪心的,两块都摸,其实没必要,官运和财运,说到底是一回事。导游又说:如果你已经当官了还想当大官,或者已经发财了还想发大财,就从上到下顺着摸,如果你还没当官还没发财盼着当官发财的,要从下到上反着摸。好吧,大家都怪导游不早说,害他们刚才白摸了,赶紧擦擦手,排起队,一个一个重新摸,边摸边举着两根手指头让人拍照,好留下证据,日后万一没升官发财,好回来找石头算帐。
                两块石头油亮油亮的,光可鉴人,见证了无数中国人的审美之旅。


                IP属地:上海15楼2014-12-06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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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恋
                  周作人
                  那时我十四岁,她大约是十三岁罢。我跟着祖父的妾宋姨太太寄宿在杭州的花牌楼,间壁住着一家姚姓,她便是那家的女儿。
                  伊本姓杨,住在清波门头,大约因为行三,人家都称她作三姑娘。姚家老夫妇没有子女,便认她做干女儿,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住在他们家里,宋姨太太和远邻的羊肉店石家的媳妇虽然很说得来,与姚宅的老妇却感情很坏,彼此都不交口,但是三姑娘并不管这些事,仍旧推进门来游嬉。她大抵先到楼上去,同宋姨太太搭讪一回,随后走下楼来,站在我同仆人阮升公用的一张板桌旁边,抱着名叫“三花”的一只大猫,看我映写陆润庠的木刻的字帖。
                  我不曾和她谈过一句话,也不曾仔细的看过她的面貌与姿态。大约我在那时已经很是近视,但是还有一层缘故,虽然非意识的对于她很是感到亲近,一面却似乎为她的光辉所掩,开不起眼来去端详她了。在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是一个尖面庞,乌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殊胜的地方,但在我的性的生活里总是第一个人,使我于自己以外感到对于别人的爱着,引起我没有明了的性的概念的对于异性的恋慕的第一个人了。
                  我在那时候当然是“丑小鸭”,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终不以此而减灭我的热情。每逢她抱着猫来看我写字,我便不自觉的振作起来,用了平常所无的努力去映写,感着一种无所希求迷蒙的喜乐。并不问她是否爱我,或者也还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她,总之对于她的存在感到亲近喜悦,并且愿为她有所尽力,这是当时实在的心情,也是她所给我的赐物了。在她是怎样不能知道,自己的情绪大约只是淡淡的一种恋慕,始终没有想到男女夫妇的问题。有一天晚上,宋姨大大忽然又发表对于姚姓的憎恨,未了说道:
                  “阿三那小东西,也不是好东西,将来总要流落到拱辰桥去做婊子的。”
                  我不很明白做婊子这些是什么事情,但当时听了心里想道:
                  “她如果真是流落做了婊子,我必定去救她出来。”
                  大半年的光阴这样的消费过去了。到了七八月里因为母亲生病,我便离开杭州回家去了。
                  一个月以后,阮升告假回去,顺便到我家里,说起花牌楼的事情,说道:
                  “杨家的三姑娘患霍乱死了。”
                  我那时也很觉得不快,想像她的悲惨的死相,但同时却又似乎很是安静,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已经放下了。


                  IP属地:上海18楼2014-12-06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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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裤先生
                    老舍
                    火车在北平东站还没开,同屋那位睡上铺的穿马裤,戴平光的眼镜,青缎子洋服上身,胸袋插着小楷羊毫,足登青绒快靴的先生发了问:“你也是从北平上车?”很和气的。
                    我倒有点迷了头,火车还没动呢,不从北平上车,难道由——由哪儿呢?我只好反攻了:“你从哪儿上车?”很和气的。我希望他说是由汉口或绥远上车,因为果然如此,那么中国火车一定已经是无轨的,可以随便走走,那多么自由!他没言语。看了看铺位,用尽全身——假如不是全身——的力气喊了声,“茶房!”
                    茶房正忙着给客人搬东西,找铺位。可是听见这么紧急的一声喊,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放下,茶房跑来了。“拿毯子!”马裤先生喊。
                    “请少待一会儿,先生,”茶房很和气的说,“一开车,马上就给您铺好。”
                    马裤先生用食指挖了鼻孔一下,别无动作。
                    茶房刚走开两步。
                    “茶房!”这次连火车好似都震得直动。
                    茶房象旋风似的转过身来。
                    “拿枕头,”马裤先生大概是已经承认毯子可以迟一下,可是枕头总该先拿来。
                    “先生,请等一等,您等我忙过这会儿去,毯子和枕头就一齐全到。”茶房说的很快,可依然是很和气。
                    茶房看马裤客人没任何表示,刚转过身去要走,这次火车确是哗啦了半天,“茶房!”
                    茶房差点吓了个跟头,赶紧转回身来。
                    “拿茶!”
                    “先生请略微等一等,一开车茶水就来。”
                    马裤先生没任何的表示。茶房故意地笑了笑,表示歉意。然后搭讪着慢慢地转身,以免快转又吓个跟头。转好了身,腿刚预备好要走,背后打了个霹雳,“茶房!”
                    茶房不是假装没听见,便是耳朵已经震聋,竟自没回头,一直地快步走开。
                    “茶房!茶房!茶房!”马裤先生连喊,一声比一声高:站台上送客的跑过一群来,以为车上失了火,要不然便是出了人命。茶房始终没回头。马裤先生又挖了鼻孔一下,坐在我的床上。刚坐下,“茶房!”茶房还是没来。看着自己的磕膝,脸往下沉,沉到最长的限度,手指一挖鼻孔,脸好似刷的一下又纵回去了。然后,“你坐二等?“这是问我呢。我又毛了,我确是买的二等,难道上错了车?
                    “你呢?”我问。
                    “二等。这是二等。二等有卧铺。快开车了吧?茶房!”我拿起报纸来。
                    他站起来,数他自己的行李,一共八件,全堆在另一卧铺上——两个上铺都被他占了。数了两次,又说了话,“你的行李呢?”
                    我没言语。原来我误会了:他是善意,因为他跟着说,“可恶的茶房,怎么不给你搬行李?”
                    我非说话不可了:“我没有行李。”
                    “呕?!”他确是吓了一跳,好象坐车不带行李是大逆不道似的。“早知道,我那四只皮箱也可以不打行李票了!”这回该轮着我了,“呕?!”我心里说,“幸而是如此,不然的话,把四只皮箱也搬进来,还有睡觉的地方啊?!”
                    我对面的铺位也来了客人,他也没有行李,除了手中提着个扁皮夹。
                    “呕?!”马裤先生又出了声,“早知道你们都没行李,那口棺材也可以不另起票了!”
                    我决定了。下次旅行一定带行李,真要陪着棺材睡一夜,谁受得了!
                    茶房从门前走过。
                    “茶房!拿毛巾把!”
                    “等等,”茶房似乎下了抵抗的决心。
                    马裤先生把领带解开,摘下领子来,分别挂在铁钩上:所有的钩子都被占了,他的帽子,大衣,已占了两个。车开了,他顿时想起买报,“茶房!”
                    茶房没有来。我把我的报赠给他,我的耳鼓出的主意。
                    他爬上了上铺,在我的头上脱靴子,并且击打靴底上的土。枕着个手提箱,用我的报纸盖上脸,车还没到永定门,他睡着了。
                    我心中安坦了许多。
                    到了丰台,车还没站住,上面出了声,“茶房!”没等茶房答应,他又睡着了,大概这次是梦话。
                    过了丰台,茶房拿来两壶热茶。我和对面的客人——一位四十来岁平平无奇的人,脸上的肉还可观——吃茶闲扯。大概还没到廊房,上面又打了雷,“茶房!”
                    茶房来了,眉毛拧得好象要把谁吃了才痛快。
                    “干吗?先——生——”
                    “拿茶!”上面的雷声响亮。
                    “这不是两壶?”茶房指着小桌说。
                    “上边另要一壶!”
                    “好吧!”茶房退出去。
                    “茶房!”
                    茶房的眉毛拧得直往下落毛。
                    “不要茶,要一壶开水!”
                    “好啦!”
                    “茶房!”
                    我直怕茶房的眉毛脱净!
                    “拿毯子,拿枕头,打手巾把,拿——”似乎没想起拿什么好。
                    “先生,您等一等。天津还上客人呢,过了天津我们一总收拾,也耽误不了您睡觉!”
                    茶房一气说完,扭头就走,好象永远不再想回来。
                    待了会儿,开水到了,马裤先生又入了梦乡,呼声只比“茶房”小一点。可是匀调,继续不断,有时呼声稍低一点。用咬牙来补上。
                    “开水,先生!”
                    “茶房!”
                    “就在这儿,开水!”
                    “拿手纸!”
                    “厕所里有。”
                    “茶房!厕所在哪边?”
                    “哪边都有。”
                    “茶房!”
                    “回头见。”
                    “茶房!茶房!!茶房!!”
                    没有应声。
                    “呼——呼呼——呼”又睡了。
                    有趣!
                    到了天津。又上来些旅客。马裤先生醒了,对着壶嘴喝了一气水。又在我头上击打靴底。穿上靴子,溜下来,食指挖了鼻孔一下,看了看外面。“茶房!”
                    恰巧茶房在门前经过。
                    “拿毯子!”
                    “毯子就来。”
                    马裤先生出去,呆呆地立在走廊中间,专为阻碍来往的旅客与脚夫。忽然用力挖了鼻孔一下,走了。下了车,看看梨,没买;看看报,没买;看看脚行的号衣,更没作用。又上来了,向我招呼了声,“天津,唉?”我没言语。他向自己说,“问问茶房,”紧跟着一个雷,“茶房!”我后悔了,赶紧的说,“是天津,没错儿。”
                    “总得问问茶房,茶房!”
                    我笑了,没法再忍住。
                    车好容易又从天津开走。
                    刚一开车,茶房给马裤先生拿来头一份毯子枕头和手巾把。马裤先生用手巾把耳鼻孔全钻得到家,这一把手巾擦了至少有一刻钟,最后用手巾擦了擦手提箱上的土。
                    我给他数着,从老站到总站的十来分钟之间,他又喊了四五十声茶房。茶房只来了一次,他的问题是火车向哪面走呢?茶房的回答是不知道,于是又引起他的建议,车上总该有人知道,茶房应当负责去问。茶房说,连驶车的也不晓得东西南北。于是他几乎变了颜色,万一车走迷了路?!茶房没再回答,可是又掉了几根眉毛。
                    他又睡了,这次是在头上摔了摔袜子,可是一口痰并没往下唾,而是照顾了车顶。
                    我睡不着是当然的,我早已看清,除非有一对“避呼耳套”当然不能睡着。可怜的是别屋的人,他们并没预备来熬夜,可是在这种带钩的呼声下,还只好是白瞪眼一夜。
                    我的目的地是德州,天将亮就到了。谢天谢地!
                    车在此处停半点钟,我雇好车,进了城,还清清楚楚地听见“茶房!”
                    一个多礼拜了,我还惦记着茶房的眉毛呢。


                    IP属地:上海20楼2014-12-06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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