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人道，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 可如今，九月的天却还透着夏日的燥热，我听得窗外夏蝉聒噪，心中难得的宁静被搅乱。修长的手指握住狼毫笔，认认真真的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可惜心不静，字便不端正。抬手把笔扔到一旁，发脾气的把那白色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到别处。有些不耐烦的朝门口望去，盼着那个人出现在眼前，直到如意小跑而来道是先生来了，我方赶紧把笔摆好，在他迈进来的那一刻，眼疾手快的把扔到桌角的纸团给捏在手中，扬起明媚的笑。）

白子话，字长留，京城人士，自小云游，去过很多地方，一路游历，多以卖字画为生，不肖多少盘缠，只肖够用就好。后于长白山修行三年，擅文，识武，却不喜功名。后有在私塾教书，偶识得叶赫景之，入府为西席。年二十有八。

（ 他来的时候，似是带了一股三月的春风，和煦而温暖，顿时笼罩在我的周边，春风化作温柔的手，安抚了我泛起涟漪的心潭。女儿家的心思，便在初秋埋下种子，我想大约有一天也会生根发芽，开出最灿烂的花卉，比洛阳的牡丹还要动人。）
（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就跟毛茸茸的羽毛轻轻的扫过我心，痒痒的。一双杏眼弯下来，好比夜晚苍穹悬着的弯弯月牙，黑色的眸子中一股笑意正在慢慢渲染开来，一点一点的占据眼睛。我悄悄抬眸，眼波刚落在他那张俊颜，又极不好意思的赶紧低下头去，晃神间，手中握着的宣纸掉落地面，好巧、不巧正落在他的脚边。瞳孔微变大，来不及阻止他弯腰捡起那团废纸，我忙不迭的起身，想要去夺他手中的废纸团，却被凳子腿绊了一脚。）
啊~

【她身形微动，落了一团揉在一起的纸在脚边，我刚要弯身去，她明显要掩饰却未着脚边，趔趄了一下。】
【下意识伸手入怀，怕她磕到哪里。有是大病初愈的身子，瞧着脸上的气色也未全好。我稍稍扶住了她，脚下将纸团踢出去好远，不让她在意。小女儿心思，怕是不想让我见。虽然我好奇，却不想在她面前多出什么尴尬。】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坐下。

（ 也许，这世间便是多么多的巧合。一个小小的意外，竟成全我那隐藏在心底的小心思。便是那一个动作，那个瞬间，就仿佛如沐春风，我仿佛看见春日十里桃林的，花开似锦。眼底中涌现出的一丝慌乱，很快就被那仿佛要溢出来的喜悦给掩埋了。我跟他之间的距离那么近，我轻轻眨着眼睛，害怕这是一场梦。）
（ 可我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顿时羞红芙蓉面，低头嗫嚅一句。）
是。
（ 心中似是有小鹿乱撞，在他要离去的瞬间，我竟不舍的扯住他的衣袖，鼓起勇气，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眸，似乎只有见到他的时候，我方会有那么纯粹的情感，所有的阴暗都被少女心中悸动所掩埋不见。眼神飘忽不定，兀然开口道。）
先生，学生有一句话忘记了——
（ 一阵清风顺着窗户留出来的缝隙溜了进来，在那阵轻微的风中，我扬笑问他。）
先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下句是什么？

【我扶她落了座，也准备去拿今儿要用到的书，只是袖上一紧，她未松手，我看过去的时候，正对上她漆黑的眼眸，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却未挡住她她眸子里的笑意缱绻。】
【我反倒轻轻将她的袖口挽起，勾起她方才沾染了墨的笔，墨凉，再添，于她手中握，大掌连同她的手和笔一起握住，在纸上写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常用隶属，甚少仿颜柳，偶尔几位小姐若是问起，我便多提点习字之重，却道自己不擅长。几位中也只有大小姐，隶属写的最好，久而久之，竟也与我的字有几分相似。写完，手离，我落座在她一侧。未多言其他。】
落下许多的课业，择其一二便好，不知大小姐有什么特别的疑惑没有？或特别钟爱的。

（ 有个瞬间，我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他细心的替我挽起袖口，我望着他的侧颜，那个瞬间，我仿佛拥有了许多，我不曾拥有的东西，那个瞬间，我竟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满足了，我原以为无限大的贪欲却被他一个侧颜给添的足够了。兴许，我自己都不曾发现，见他的时候，眼底里流着情意缱绻。他的大手包住我的手，却兀然让我心动，那双杏眸微微睁大，却掩不住眼底的欢喜。）
（ 他离我很近，以至于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慢悠悠的在笔下写着那句我烂熟于心的诗句。我听着他好听的声音，念出那句诗。却不知，我笔下的字与他已经有些相仿。他抽手离去，我心一空，却不曾放下笔，在最尾添上他的字，那个极像他的字体，在宣纸上留下长留二字。那是我心底隐藏的秘密，方放下笔，他问我，总是守礼的，而我总是沉浸在他的风采中不能自拔。）
（ 我望着他，眼神似乎有些恣意，我想，这大约是爱吧。少女时期的爱恋，如同树下所埋的女儿红那般烈。我不曾尝过，但世人总是那么说。慢悠悠的，念道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话落，我指尖停在《诗经上》，笑道】
与《关雎》同样出自《诗经》这一篇为北邙，击鼓。
【我将书抽出，放在她面前，却看向了眼前窗外的景色】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你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是一句让人唏嘘不已的句子。
【回头看着她一字一句解释着】你曾经对我说过，想与我执手一起老去，可惜……时光太久，我不敢相信我可以履行承诺。
【复又道】可有疑惑？

（ 在我这个少女心悸动的年纪，不曾尝过何为爱情，只不过对他，委实有着不同的感觉，如书中所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这大约便是爱了。我虽不曾尝过，但我知道那是份很美好的情感。我愿一生妥帖收好，放在心窝处，宝贝。视线落在他的指尖，偏头想着，那样好看的手握起来，该是怎样的感觉呢？一时间，我竟慌了神，他说的那些话，我全然未曾入耳，倒是呆呆的问了一句。）
那先生可找到那般的人了？
（ 话音刚落，方知这句话已经越界，仓促间低头，不愿他见我眸中将要溢出的神色，我的疑惑从不在于那些诗句，而是在于你。偏偏，这句话我却是又说不得的。心思一阵乱，随手便扯过一旁的书籍，也不曾看，便是低着头，半晌，闷闷一句。）
学生失礼了。

何来失礼之说。
【单手手肘支着侧脸，抵在书案上看着她低下头的样子。却笑道】
士为知己者死，就像女为悦己者容。你问我生死契阔者……
【却想起多年游历早已经习惯了只身一人，淡淡飘了一句】还没有。
【我想她久未听课，想必一时无法适应，不若不读书，便看着她低头的时候，伸手将她面前的书一合，又放回了原处。】
你阿玛曾经说起过，想带你去看洛阳的牡丹，可是官拜二品，京中要职，他不得出京。所以一直未有机会，他也曾说，你大病之时他暗许今生一定要让你看见花开时节动京城。
【我知道，那时候许多名医一度差点放弃她的生命，她也算在鬼门关前走过一趟，景之有意托我带她去看，只是身份有碍，我也未答应。】
长安，你想去么？

（ 他前头的话，于我而言如同微风，吹过未曾留下痕迹。直到那句“还没有”让我眼底已经消失的光彩，慢慢恢复，三月暖阳仿佛载黑眸中，一眼可见的是暖心的柔和。他看不见，我的唇角慢慢划开一丝欣喜的弧度。）
（ 那双好看的手映入我的眼帘，下秒合上我面前的书籍放回原处，闻及后言，洛阳牡丹，我仰起俏脸，柳叶细眉轻轻扬起，笑意凝在眉梢处，我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见不到底，而我便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一声长安，就似是千万只蚂蚁在我心中堂而皇之的过去，有些痒痒的。）
先生，学生想去，想去见牡丹花。先生要带学生去吗？

【她投来期待的目光，洛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打着两个月的时日，现在启程，应当还是能见到的。】
我自然主张你去亲眼瞧一瞧，虽然让公主带着你入宫去看应当也能瞧见，但毕竟养在宫里的花，我想没有开在春风里的好，尽管我也没见过宫里的牡丹
【说完后，我久久陷入一阵沉寂，许久忘记说话，忘记我身边还有一位学生，那一瞬我仿佛把她当做闲来聊话的朋友。】
若你扮作书童，男装也方便，再带上两名小厮和家丁应当也算妥当。人生苦短，想做的事情要早些去做，若你想，我去同你阿玛说便是。

（ 洛阳、牡丹，小时候，我总是期待是阿玛带着我去见洛阳花开的动人时节，但如今我却不得不向现实折服。阿玛受皇帝重用，公务繁忙，我原以为曾经的允诺，早已被时光掩埋在未知的角落。可当我听到是阿玛跟他提及的时候，我心底便流过一阵暖流，这点是不假的。）
（ 我做梦都未曾想过要与他一同去赏洛阳牡丹，如今从他口中听得，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极好的大梦。我深陷其中不愿醒来，跟他在一起，何必计较那些呢？忙不迭的点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长安想——
（ 回他的不是学生，而是明明白白的长安二字。阿玛拟我小字为长安，而他字长留。长安、长留。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冥冥当中所注定的缘分，我不是应该抓牢吗？）

【我笑着看了看她雀跃的眼神，点了点头】
五日为期，你阿玛须知你身子大好才会允你去洛阳一事，五日后，我来同你阿玛说。
【日已偏西，我道不多留，让她不必紧张课业习作，先养好身体再说，走时我道想借两本书，她替我去寻，我将视线再次回到那团揉在一起的纸，藏在了袖口中。】
【出了公主府，我才摊开，乍一看像极了我自己的字，隶书，长留……到家中，未丢，落笔长安二字在长留旁，我才明白今日她的几个问题，小女儿情窦初开。摇了摇头，将这张纸展平后，叠好放在随身的钱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