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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为吾玉·文章】《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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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写的一篇武侠,登在新蕾最后一期十周年特刊上,因为后面小新停刊了,看过的人应该不多,现在发出来,纪念一下那段有江湖有基情有热血相伴的日子~~


1楼2014-10-18 11:00回复

    (十一)
    翠婷在一个黄昏离开了。
    陆凡拼尽全力,但鬼散之毒已深入她的肺腑,便是金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陆凡心中闷闷,扛着梯子爬上了屋顶,楚舒竟早已等在上面,身边是两坛酒。
    他们在屋顶上喝了一夜好酒。
    陆凡抱着酒坛醉眼朦胧:“俗人,你带着皎儿逃出淮楼后,为何要把他寄养在伽若寺里,你想让他做个小和尚不成?”
    楚舒眉眼淡淡:“淮楼的人一直在找我,皎儿身上又藏有刀谱,伽若寺的方丈是我爷爷生前挚友,皎儿能跟在他身边是最好不过。”
    他一声低叹:“只可惜,是我连累了方丈。”
    头顶上是冷月孤星,楚舒饮了口酒,开始沉声道来。
    他曾经半夜出去,回来一身的灰,陆凡笑说那是坟墓里的骨灰。
    其实,那的确是骨灰。
    不过不是坟墓里的骨灰,而是他自己的骨灰,是从他身体里打出来的七杀人偶的骨灰。
    北渚淮为了控制他,对他下了苗疆七杀蛊,在他身体里就像住了七个傀儡娃娃,分别控制着他的七情六欲,蛊毒发作时灵魂像被生生撕扯一般,痛不欲生。
    他在淮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一次解药,逃出来后他发作过几次,最终抱着皎儿昏倒在了伽若寺前。
    方丈有个师弟,遁入空门前恰巧是苗疆蛊师,他教了楚舒一种法子,能将七杀蛊一丝丝拔出体外,但其过程锥心刺骨,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楚舒用了三年时间才将七杀人偶全部打了出来,他洗去那些骨灰,彻彻底底地和过去告别了。
    每年离开渝水城,他都是去伽若寺探望皎儿。他盼他平安长大,能在佛门净地安度一生。
    但皎儿身上的秘密,终究还是惹来了血雨腥风。
    他隐居避世,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但江湖上的风,永远没有停息。
    他到底,避无可避。
    楚舒望了一眼喝得醉醺醺的陆凡,轻声呢喃道:“这个院子怕是住不成了。”
    翠婷的尸体埋在了后山,陪伴她的是弟弟小雪生前用过的东西,姐弟俩的坟墓无碑无字,只有一捧黄土,几丛荒草。
    陆凡说,来年春天,草长莺飞,她们的墓上必定是一片绿绿葱葱,鸟戏蝶舞,那样的场景一定十分美丽,而她们也将在另一个地方得到新生。
    唯一叫人伤感的是,放了学后阿哲扭扭捏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先生,小雪还会搬回渝水城吗?”
    陆凡微眯了眼,拍了拍阿哲的脑袋,“会的,小雪有一天会回来的。”
    阿哲眼眸一亮,冲陆凡做了个鬼脸,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陆凡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弹了弹袖子,望向天边,打了个喷嚏。
    他摸向额头,喃喃自语,看来有人在想我了。
    那个想他的人果然在几天后出现了。
    后山,陆凡站在墓前,凉风吹过,树枝拂动,飒飒作响。
    一个红影闪过林间,他一抬头,再遇故人。
    美人依旧打着红伞,依旧坐在树上,依旧对着他盈盈浅笑。
    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许是山间的风太冷了。
    “你和你的朋友果然没让我失望。”美人妩媚一笑,抬手将一个东西抛在陆凡脚下,“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先生会喜欢的。”
    抛在地上的是一盏灯笼,精致巧妙,光滑的皮子泛着蓝光,寒意沁人。
    陆凡看了眼灯笼,挑眉望向美人,美人接着道:
    “孟婆老了,最近都力不从心,几次任务都接连失败,叫阎罗给她过了一次寿。可怜她长一岁便矮一寸,一张苦瓜似的脸叫我们都吓一跳。这次取刀谱是阎罗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她还是失败了。”
    美人眸光流转,打着伞叹了口气,慵懒道:“既然剥不了别人的皮,那就只好剥自己的皮了。”
    “这盏灯笼可还称先生的意?孟婆虽是个丑陋的侏儒,一身皮子倒是雪样的白嫩,我小心翼翼地拿着刀子,生怕割坏一点,那灯笼就做不漂亮了。”
    陆凡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弯下身拾起灯笼,拿着灯笼在手中轻轻一转,灯心摇曳,散发着点点幽蓝的光芒。
    他一拱手:“多谢。”
    美人莞尔一笑,眸光却瞬间冷了下来:“先生还没想起素明影是谁吗?”
    陆凡把玩着灯笼,不置可否。
    美人眸中一厉,望着陆凡漫不经心的模样,又缓了缓厉色,轻声道:
    “我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月狱没了孟婆却还有阎罗。”
    陆凡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没有说话,美人一声冷哼,陡然拔高声音:
    “但你很快就不必担心,一切早成定局,先生就拭目以待吧!”
    一声长笑响荡在林间,交融着妩媚与霸气,红衣宽袖一拂,踏风而去,林间影影绰绰,瞬间空无一人。
    陆凡站在原地,垂下眼眸,将灯笼轻旋一转,语带不焉:“不知俗人今天带了什么好菜回来?”
    院子里,漆黑的屋子中没有点灯,陆凡蹲在一个火盆旁,看着火舌将灯笼一点点吞噬。
    噼里啪啦的火光中,人皮的烧焦味与异样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缭绕出妖艳的轻烟,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陆凡静静地看着,火光映着他的脸,清朗的眉眼一片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愈来愈多的轻烟中,灯笼好不容易烧完了,陆凡像回过神来一样,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出门,从井里打了水上来,一勺子浇下去,火盆里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漫空的轻烟瞬间消散。
    他掩住口鼻,伸出手从灰烬中拈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小小的结晶石,幽蓝幽蓝的,散发着诡异又迷人的微光。
    像个小小的水晶石头,你也可以叫它,舍利子。
    澜西舍利,西域圣教四宝之一,原来叫孟婆吞到了肚子里,难怪她能永葆青春,只要一直吸食精血就能维持不老容颜。
    那夜她拼死反抗着,叫的是解药没有,而不是没有解药。
    解药当然有,但孟婆是绝不会给的,因为解药就是这颗舍利。
    是比她命还要金贵的东西。
    陆凡把玩着舍利,看着那蓝光在指间明灭,不羁一笑。
    “俗人,你儿子这回可要占个大便宜了。”


    12楼2014-10-18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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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天气一日日变冷,陆凡到街上扯了布,为楚舒和皎儿置办了两身衣裳。
      饭桌上,皎儿穿着新衣服眉开眼笑,楚舒把衣裳收进了柜里,自己依旧穿着一身简约干净的旧衣。
      他抱着皎儿,望向陆凡开口道:
      “年关将至,今年渝水城的烟花我们可能看不到了。”
      陆凡抬起头,缓缓嚼着饭咽进去,道:“已经决定好了?”
      楚舒坚定地点了点头,怀里的皎儿捧着小碗正吃得欢,一粒白米饭粘到了他鼻子上也没发现。
      陆凡失笑,伸出手拈掉那粒米饭。“好啊,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们。”
      楚舒一怔,脸上难得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皎儿也立刻抬头,水灵灵地望向陆凡,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师父。”
      他身上的鬼符已完全解开,不仅恢复了正常,还拜了陆凡做师父,成天蹭着他巴结讨好,奶声奶气地夸张道:“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厨和天下第一神医!”
      狗腿子的模样叫楚舒看了也觉好笑。
      如今皎儿眨着眼睛,波光闪闪地又唤了一声:“师父。”
      陆凡摇着酒杯,狠狠刮了下皎儿的小鼻子:“娇气!”
      他望向院落,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已陆续凋零。
      寒冬,真的将至了。
      他们曾经说过,要努力地赚钱,买下这个院子,每日喝点小酒,看看月亮,谈笑风生,在渝水城安居,度过晚年。
      楚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住了五年,舍不得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与皎儿,是没道理连累你……”
      “师父!”皎儿又叫了一声,不死心地拉着陆凡的袖子,眼泪汪汪。
      楚舒举起酒杯,坦然地目视着陆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皎儿十日后会离开,此次一别怕是无缘再见。”他深吸了口气,素来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酒杯往陆凡的杯子上轻轻一碰,“珍重。”
      陆凡看着楚舒仰头一饮而尽,摇头苦笑:“俗人也来这文绉绉的一套了。”
      楚舒扣了酒杯,淡淡一笑:“日后说不定我会想念这声‘俗人’,当然……”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啦。”
      楚舒愣住。
      陆凡一摊手哈哈大笑,伸了个懒腰,“我当然得和你们一起走了,你做的饭菜那么难吃,我怕我的乖徒弟跟着你饿死。”他掐了掐皎儿的脸,皎儿破涕为笑,一张脸泪痕交错,像花脸猫一样,好不滑稽。
      楚舒一拳打在陆凡肩头,皱着的眉眼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涌上一片笑意。
      陆凡揉着肩头抱怨:“真下得了手,我看我们还是越早走越好,省得那个疯女人又来追着我问素明影是谁,当真要被她烦死了。”
      楚舒笑容淡去,冷声道:“地藏王又来找你了?”
      陆凡扒着菜无力点头。
      楚舒一敲桌子,身上寒气凛冽,如出鞘利剑。“她已借我们之手除去了孟婆,不过一次交易各取所需,早已互不相欠,她还想做什么?”
      陆凡心疼地看着桌子,桌面上隐隐蜿蜒出一道裂缝。
      楚舒目不斜视,只对着陆凡肃然道:
      “月狱是个比淮楼还要残酷的地方,那里的人你最好一个也不要招惹。”
      他微微颔首:“我曾听北渚淮说过,他们那里的人会到处搜罗资质好的孩子,从很小就开始培养,是以月狱的血液永远新鲜不断。”
      “每一代被掠来的孩子都要经过角逐厮杀,一群人里只能留下最强大的那一个,其余人要被灌下哑药,成为月狱最低等的奴仆。被留下的那个会从小鬼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升为鬼眼、鬼桥、鬼心、无常、护妖……如今孟婆没了,月狱之中除了阎罗,便是地藏王了。”
      “所以,”楚舒凑近陆凡,表情严肃:“一定不可小看地藏王,更不要与她有任何牵扯。”
      他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奈何听的人却心不在焉,陆凡低头扒着饭,哼哼地应着,不知心神飞到哪里去了。
      楚舒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13楼2014-10-18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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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他们准备三天后离开,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陆凡去学堂辞去先生一职了。
        陆凡继续教了两天书,尽心尽力。
        当最后一天他准备辞行时,见到的却是老先生和红毛鹦鹉的尸体。
        众人唏嘘不已,感叹老先生一生正派磊落,老天倒也待他不薄,叫他无病无痛地寿终正寝了。
        他走得很安详,陪伴他多年的鹦鹉也静静地躺在他怀里,随主人而去。
        议论纷纷间,众人眼前仿佛都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老先生躺在他的长椅上,屋里燃着暖炉,他一面看着书,一面逗弄着爱鸟,脸上不时露出微笑。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疲倦,合上书,缓缓地闭上了眼,这一闭,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了。通人性的鸟儿悲伤不已,躺在主人手心,忠心耿耿地一同离去了……
        陆凡站在人群里,怅然若失,阿哲拉了拉他的袖子他都没有反应。
        他怔怔地走了过去,倒了杯茶,在老先生身前跪下,围观的许多学生一下哭了出来,阿哲低着头不忍再看。
        陆凡俯首三叩,眼中悲怆莫名,身子都不禁颤抖起来。
        没有人看见,方才他跪下时指尖沾了点茶水,不露痕迹地弹向了老先生的脖子后面——
        玄机倏然闪现,那根已经通体血红的银针,细微得只有他能看见。
        不需验证,他已然知道,那只红毛鹦鹉的身上,也必定插着这样一根针。
        一根刻着“影”字的毒针。
        老先生的家人赶了过来,人群渐渐散去,陆凡失魂落魄地起身,阿哲赶紧上前搀扶住他,残留的茶水不经意沾到阿哲的脖颈。
        陆凡余光一扫,眼眸遽紧——
        那根银针已经红了半截,剩下半截正在慢慢蔓延……
        青天白日的,陆凡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窖。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到底是那个人执念过深,还是他贪得无厌?
        五年的平静,三年的相伴,有花有月有酒,还有生死与共的朋友,这么长的一段好日子,已经够了,不是吗?
        他茫然地望向街头的一颗枯树,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冷风一阵,吹落了那树上最后一片叶子。
        叶子低低地打着旋,仿佛万般不甘心,留恋着不愿落下,却依旧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身不由己,身不由心。
        陆凡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心头大悸。
        他伸了伸手,颤动着,却到底放了下来,一声长叹,绝望地闭上眼眸。
        他知道,这一回,他再也走不了了。
        回到院里,楚舒正在收拾衣服,他长相俊俏却并不在乎穿着打扮,只要简单干净就好。陆凡送给他的新衣裳张扬惹眼,风骚得他根本不敢穿出去,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穿出去了。
        但他还是带上了,一双修长的手将衣裳仔细折好,放进了包袱里。
        陆凡就在这时,脸色煞白地进了屋子,一坐下,直勾勾地望向他,有气无力:
        “俗人,明日一早你带着皎儿先驾马车离开吧。”
        楚舒一惊,脱口而出:“为什么?”
        陆凡苦笑,按了按额头,声音低哑。
        “学堂的老先生和红毛死了,好歹同僚一场,我怎么也当送他一程,等拜祭完了他,我就去追你们,你们且在前方落脚等我便是。”
        楚舒沉默不语,上前拍了拍陆凡的肩头,转身离开,替他关上了房门。
        一夜无梦。
        第二天,在清晨的薄雾里,陆凡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
        早上的风还带着萧瑟的凉意,但他却长舒了一口气。
        珍重。
        陆凡唇角微扬,弹了弹衣袖,大笑着转身,一边念着诗一边回到了院里。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风中高高飘荡着他清朗的声音,潇洒不羁,张狂得如野马脱缰,如烈酒灌喉——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这样恣意地念诗了。


        14楼2014-10-18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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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冷风,月下,庭院。
          素明影一袭红衣冷立,身姿若妖,他抱着红伞望向对面相互扶持的两人,眸欲滴血。
          那手中握剑,捂住眼睛的俊秀少年正是楚舒,他隐了气息躲在窗下,将陆凡与素明影的对话全部听到,同样都是绝顶高手,屋中人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方才他挡在陆凡身前,眼睛沾到了那喷涌而来的毒雾,如今双眼刺痛下已渐渐看不清楚。
          他不知六辰雾的奇效,只道自己恐怕要瞎了,一片模糊中脑海却闪过一个念头,还好不是陆凡沾到这毒雾,他那样怕疼的人,此刻一定痛得大呼小叫。
          陆凡满脸急色,扶着楚舒气急败坏:“俗人,你为什么要回来?”
          楚舒喘着气忍痛道:“我回来拿你送的衣裳……明明收进了包袱里……”
          陆凡愣住,心潮起伏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素明影见他二人这副模样,紧握伞柄的手都要掐青了,眸中墨浪滔天,翻江倒海。
          梵妖和影妖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双妖不知多少次站在一起并肩作战,可如今,他的千音竟和外人站在一起来对抗他!
          一股控制不住的愤怒与嫉妒疯狂滋长,素明影悲愤交加,一声凄厉长啸,血红着双眸疾转红伞——
          万针瞬发,如天女散花,齐齐射向捂住双眼的楚舒,带着刻骨的恨意,欲置他于死地!
          楚舒已彻底失明,眼前漆黑一片,只能依靠敏锐的听觉,赤针齐射的瞬间他就已扬起软剑,流风剑法一触即发,惊若翩鸿的剑影将自己与陆凡罩得滴水不漏。
          素明影一声厉喝,不给楚舒一丝喘息的机会,红伞转动间针雨如瀑,一只红袖也疾速甩出,妖魅似蛇飞向楚舒,挟雷霆之势,一举破了剑影,直直攻向楚舒的命门与要害。
          漫天像下了一场红雨,剑挑血花,疾风飞袖,两股真气碰撞叫人眼花缭乱。
          却一只手陡然伸出,抓住那红袖,抬手震飞,周遭赤针如潮水般退散,一股清朗之气排山倒海而来,化四两拨千斤,如滴墨毛笔拂过,轻轻缈缈地化开了一道明净山水。
          梵妖出手了。
          澹如秋水,远如秋山,融老庄之道,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至柔至清,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陆凡拂风而动,月白身影似轻羽飘飘,挡在楚舒身前朗声道:“够了,阿影!”
          素明影被震退几步,不可置信:“你荒废五年竟还有这等功力,我倒是小觑了你这深不可测的梵妖!”
          陆凡面淡如水:“五年来我闲人一个,养花逗鸟,不问前尘,这份闲适却恰对了我的武功路数,合老庄之道,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无为而治,道法自然,不刻意强求,万事反倒日月充盈。”
          他顿了顿,目视素明影,眸含劝解:“武功如此,为人如此,心境也是如此。”
          素明影不以为然,一声嗤笑:“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淡泊名利那是你的路数,我只知弱肉强食,凡是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争取,风云变幻,只有强大的实力才是永恒,才能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说话间赤针已然出手,这回是使了六分力,楚舒屏气凝神,耳尖一动刚想提起软剑,却一下站都站不稳,浑身乏软地向前倒去。
          六辰雾已渗透他全身,他将受制六个时辰发不出力。
          陆凡一手扶住楚舒,一手震飞赤针,还不待下一波红雨来临,他便一个俯身背起楚舒,脚踏急风,纵身飞入夜空。
          月下只传来他的一声轻叹——
          阿影,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强求。


          17楼2014-10-18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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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今夜的月格外皎洁,云层稀薄,冷风吹过寂静长空,似在奏一曲扣人心弦的旋律。
            飒飒,飒飒。
            风越来越急,月越来越冷,夜空中传来急促的铃铛声,那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如催命的符咒,恶毒地响个不停,紧追不舍。
            后山树林,陆凡背着楚舒拼命奔跑着,在月下林间风一样地穿梭。
            楚舒皱眉道:“原来你那个和小雪有同样嗜好的朋友就是他。”
            陆凡点头,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其实阿影原本不是这样,以前他只是偶尔扮作女装,后来练了种邪功心性才愈发改变,五年前我叛出月狱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说到底始终是我不该抛下他,是我对不住他。”
            楚舒默然,陆凡深吸了口气,加快脚步,急声问道:
            “俗人,你还撑得住吗?”
            “死不了。”
            陆凡舒了口气,细汗自他光洁的额上渗出,映着那朵墨莲流光溢彩,绝美的一张脸却不计形象地破口大骂,一下变回了市井的教书先生:
            “俗人你脑子被驴踢了吗?为件破衣裳回来找死啊,怎么有人能笨成你这样,看见情况不对就赶紧溜啊,难道留下来让我给你收尸吗?”
            他一边大骂一边狂奔着,背上的楚舒却并不反驳,只是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杀气,那浓烈的杀气又来了,原来是你,是你发出来的。”
            陆凡不明所以,也没空理会那么多,只一通乱骂着,脚不停当,心跳如雷。
            楚舒却在他背上恍然大悟。
            那日在学堂外,他去找陆凡,第一次看见了打着红伞的素明影。
            那时他感受到了一丝浓烈的杀气,却转瞬即逝地无从捕捉,他一直以为是素明影发出来的,可后来在伽若寺与素明影动手时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他也没有在意,可今夜却突然了悟。
            那杀气不是素明影的,而是当时躺在阳光下逗鸟的陆凡所发——退隐江湖的梵妖被寻来的影妖激发出来的杀气。
            三年里的细枝末节涌向脑海,曾经在意或不在意的地方尽数贯通起来,他早该察觉到的。
            楚舒双眸紧闭,挥手一拳打在陆凡的肩头,声音释然而戏谑:
            “你这家伙竟骗了我三年,我早知你不是寻常人,却没想过你会是鼎鼎大名的梵妖,说起来我还当称你一声前辈,亏我还一直对你怀有愧疚,原来彼此彼此。”
            东街陆生,西街朱郎,在一起住了三年的两个人,原来竟一个是月狱梵妖,一个是淮楼杀手,巧合地退隐到了一块。
            楚舒有些莫名的激动,心里隐隐有种“同道中人”的感觉,陆凡喘着气道:
            “不知道你这个时候在兴奋些什么,平时跟块冰样的,生死关头倒聒噪起来,当真嫌命太长吗?”
            楚舒淡笑不语,身上流过一阵暖流,这相似的经历叫他莫名触动,仿佛两颗心又贴近了一点。
            幼时在山庄里,爷爷曾抱他坐在膝上反复沉吟着一句,天下有一知己,可以不恨。他那时不明白,更看不懂爷爷眼中的落寞。
            去了淮楼后,那样冰冷的地方他也不需要朋友,偶尔想起爷爷的话,心里也只是更加疑惑不解。
            直到淮楼楼主死在他眼前,他心头大悸,情不自禁落下泪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可悲。
            回首望去,天大地大,竟无一人是真心待他。
            他的出生是为了应验一个诅咒,养育他十年的人只是在算计他,他七岁便家破人亡,尔后一直活在鲜血杀戮中,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乎他,大家害怕的只是他手里那把剑,更有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盯着他,想找到他的破绽,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他曾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他或许根本就不应当出生在这个世上,除了利用还是利用,他生来只有无尽的痛苦……
            这时忆起爷爷的话,他才觉醍醐灌顶,五味杂陈。
            爷爷眼底的落寞从此也刻进了他心底,成了一个心结,一种奢望。
            可望而不可及。
            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他忽然体会到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楚舒眼前是黑的,心却亮了,他唇角微扬,在陆凡耳边轻声道:
            “陆凡,我想通了一件事,一件叫人欢喜的事,便是今日与你一同死在这里,我也无憾了。”
            陆凡玩命跑着,回首一声“呸”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冷风掠过他们的脸颊,拂过乌黑的发丝,陆凡全力提气下感觉那铃铛声渐远,终于甩开了一段距离。
            他舒了口气,神色却肃然起来:
            “俗人,你听我说,你中的是六辰雾,过得六个时辰你便能视物,功力也会恢复,到时你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头,听到了吗?”
            楚舒脸上本含着笑,听着听着却警觉起来:
            “那你呢?”
            陆凡苦笑:“我自然是去解决我和他的恩怨,纷纷扰扰总该有个了断。”
            楚舒脸色一变,立刻明白过来,失声道:
            “你想做什么?你要回去找他?你要做诱饵引开他?你要去送死对不对?”
            他激动地想从陆凡背上挣脱下来,却浑身乏软地无法动弹,只能嘶声道:“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他只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从未有过的害怕,浑身颤抖不已,眼前偏偏又是无边的黑暗,将他带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里。
            “俗人,俗人你听我说!”陆凡打断楚舒的不安,极力镇定道:“我好歹也是个教书先生,总晓得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我当然会活,但生死有命,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我只能说如果我活下来一定会去找你和皎儿!”
            楚舒心头一悸,只觉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是黑的,心里是黑的,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绝望的黑,无边无际。
            他从来都不知道连呼吸都是件这么困难的事。
            疯狂的奔跑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楚舒回过神时已经身在一棵树上,茂密的枝叶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他的身影,他被陆凡稳稳地藏于粗壮的树干间。
            陆凡点了他的穴道,他不能喊不能叫不能动,只有一颗心如坠万丈深渊,绝望地感受着陆凡温热的气息,听着他最后的道别。
            陆凡抹了把汗,一双眼睛在月下格外的亮,他看着楚舒的脸笑道:
            “俗人,我混沌半生,就交了两个朋友,一个是阿影,一个是你。”
            “阿影吸了老阎罗的百年功力,我和你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但我们中间总得保全一个,还有皎儿你忘了吗?我死在他手上没关系,算我欠他的,但你得活下去,你好不容易才摆脱淮楼,摆脱北渚之咒,你得好好地活下去,把我那份也活下去,带着皎儿远走高飞,实现我不能实现的梦想,过我们想过的那种生活。”
            陆凡握住楚舒的手,眸中波光闪动,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俗人,珍重,挣脱了牢笼就莫再回头,带着我们海阔天空的心愿飞吧。”
            风吹叶动,楚舒不能看见,不能言语,只一双紧闭的眼眸淌下两行泪水。
            陆凡不忍再看,深吸了口气,从楚舒怀里摸出一块锦帕,撕成两半,一边堵住他的耳朵,一边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俗人,还记得我门前的那幅对联吗?”
            凤凰囚笼,野鸡翔舞——
            盼你一生自由,一世长欢。


            19楼2014-10-18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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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梵千音要替素明影出头,这消息一下在山庄传遍,孩子们纷纷拥来看热闹,连躲在暗处的鬼探们也不由闻声而来。
              梵千音是个很特殊的苗子,负责训练的鬼嬷嬷曾说过一句,这孩子最懂为人之道,什么都看得开,事事糊涂,却也难得糊涂。
              他眉目清朗,小小年纪便有一股云淡风轻的气质,虽也是个小个子,月狱却没人欺负他,反而个个都想与他交好,不自觉地就想亲近他。他对谁都报以浅笑,一副温和友好的模样,却也对谁都保持距离,独来独往,像天地间的一阵清风,无牵无挂。
              这样的梵千音要多管闲事,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连虎爷也谨慎地不肯接受挑战。他向来欺软怕硬,梵千音那小白脸在他心里就是只笑面虎,万万不能招惹。
              但到底禁不住众人三言两语的相激,虎爷一咬牙,硬着头皮豁出去了。
              他不知道,他这一豁,就豁出去了一双腿。
              巨石砸下时,素明影舔了舔唇,双眼放光,像匹嗜血的狼。
              他们原本不过是比谁能将山庄的一块巨石抬起,虎爷力大如牛,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移动丝毫。
              但梵千音与素明影两个小个子却用一根棍子,轻轻松松地将石头抬了起来,众人瞠目结舌。
              虎爷不信,上前查看,却在这个时候,素明影脚一滑,摔在梵千音身上,和他齐齐松手倒在了地上,虎爷不及闪躲,一声惨叫被压在了巨石下,一双腿瞬间被砸得粉碎。
              一片混乱中,梵千音墨眸一沉,定定地望了一眼素明影,素明影低下了头。
              躲在暗处的鬼探十三唇角微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为什么要带回素明影?因为他看着一头饿狼在追他,一人一狼的对峙中,那头恶狼最后却被浑身颤抖的红衣孩童狠狠掐死了。
              那身红衣伏在地上,对着饿狼的尸体拼命吸允,喝血食肉,带着一种狠劲与倔强。
              他在这时便知道自己找到苗子了,素明影不是狼,他比狼还要狠。
              虎爷断了一双腿,再没什么价值,叫鬼嬷嬷差人用张破席子卷着,丢到了乱葬岗。
              山庄的训练依旧,而有了梵千音的素明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自己也在一天天强大起来。
              斗转星移,山庄的残酷训练中,素明影百炼成钢,终是成了俊挺的少年,不再是那个受人欺凌的小个子,但他对梵千音的依赖却始终没变。
              他们仿佛是对方的影子,形影不离,默契地完成了一桩桩任务,极受倚重。
              第一次杀人时,血溅了素明影一身,他一脸平静地回了山庄,半夜却从噩梦中惊醒,躲在梵千音怀里瑟瑟发抖。
              “千音,坏了,狼要追上来了,要吃我们了,你快跑啊,快跑啊……”
              他语无伦次地大叫着,颤抖不已,梵千音只能按住他的手脚,将他抱得更紧。
              “好了好了,阿影没事了,我在你身边呢,我在呢……”像哄小孩一样,素明影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渐渐睡着,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梵千音哼起了空灵的小调,宛若悠悠落下的羽毛,轻轻地拂过一颗心。
              铮——铮——
              朦朦胧胧的梦境中,一只手伸来,就要点上他的穴道,素明影倏然惊醒,红伞疾转,身子一闪,后退数步。
              “够了,休想我中计!”
              红袖一拂,真气猛然袭去,乌弦微震,惑人心智的梵音戛然而止。
              素明影脸上阴郁,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回去!”
              陆凡目视着他笑了笑,口中缓缓流出鲜血,他不在意地抹去,“阿影生气了呢,终于动真了。”
              素明影胸膛起伏,勉力平复气息道:“我并不想伤你,只要你跟我回去。”
              陆凡笑了,一步步走近,望着素明影轻声道:
              “回去了又怎样?然后呢?我再接着逃出来?你一次次来抓,终有一天磨掉所有耐心和情谊?我倒有个法子,一劳永逸,你不如打断我的手脚,挖掉我的眼睛,顺便再毒哑我……”
              “不要再说了!”素明影颤抖地捂住耳朵,痛苦地凄声道:“你明明我知道我不会的!”
              便趁他这心弦松懈的刹那,陆凡抬手一甩,乌弦疾飞,蛊惑人心的梵音再度响起。
              铮——铮——
              “不!我不要,我不要毒哑阿影!”
              梵千音微颤着身子,一手打翻炙热的哑药,跪在阎罗面前。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是不能分开的。”
              山庄里的那批孩子终于长大,经过最后的角逐厮杀,留下了梵千音一人,其他人均要被灌下哑药,成为月狱最低等的奴仆。
              被选出的新小鬼端着碗,一个一个灌下同伴哑药,当灌到那身红衣时,他终于忍受不住,打翻了碗,违背了阎罗的指令。
              月狱从没出过这样的意外,鬼嬷嬷出了一身冷汗,扬手就给了梵千音一鞭子,着急地冲他使眼色。
              八面玲珑的梵千音这次却没有露出一贯的淡笑,而是坚定地跪在阎罗面前,咬紧牙依旧不肯松口。
              阎罗虚起了眼眸,弯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座椅,那是他起了疑心的表现,阴森的大殿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仿佛暴雨前的宁静。
              却在这电光火石间,那身红衣挣脱束缚,扑到桌前,拿起一碗药就要灌下去,梵千音失声道:“不!”
              一个黑影诡魅飞出,打掉了素明影手中的药,在阎罗面前一声跪下。
              正是鬼探十三。
              满殿噤若寒蝉中,他起身上前,附在阎罗耳边说了一句话,阎罗脸色微变,再抬眼那个黑影已经几个闪身,瞬间消失不见。
              阎罗冷俊的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眸光变幻莫测。
              不知是句什么话,竟叫心狠手辣的阎罗改变了心意,留下了素明影。
              那一年,月狱破天荒地多了两个新小鬼。
              而在几年后,他们果然不负众望,联手出色地完成了一个个任务,从小鬼一路做到了鬼眼、鬼桥、鬼心、无常,最后成了护妖。
              月狱的首对双妖,梵妖,影妖。
              那天素明影很高兴,拉着梵千音庆祝到半夜,他们在屋顶上迷迷糊糊睡着,天亮时分却听到下人来报。
              鬼探十三死在了梨花树下。
              阎罗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岁,抱着十三的尸体坐在殿中,梵千音和素明影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阎罗终于开口了,声音透着满满的疲倦。
              “我日日夜夜盼他死,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安心,可他真死了我倒也没见得多安心。”
              梵千音与素明影俱是一惊,却不敢接话,只心中揣测万分。
              这些年阎罗总是派最棘手的任务给十三去做,每每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时,眉宇间都会露出失望之色,似乎巴不得他任务失手,惨死在外面。
              这一次,他叫十三去杀武林盟主方潜云,十三果然不敌,身负重伤地逃回来了,在梨花树下断了气。
              阎罗的最后一点忌惮终于没了,可同时,他在人世上的最后一点牵挂也没了。
              因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弟弟终于死了。
              他真真正正地成了绝情断爱的阎罗王。
              “原本这个座位是他的,老门主选了他,但我不甘心,我提着酒陪他喝了最后一夜,他那样谨慎的人,怎么就没发现酒里下了药呢?我废了他的武功,还划花了他的脸,顶替了他的位置。”
              阎罗不急不缓地说着,梵千音与素明影却听得胆战心惊,冷汗直流。
              阎罗抱着尸体轻轻摇了起来:“十三啊十三,我的小十三,你为哥哥做了这么多年鬼探,心中可曾埋怨过哥哥?我登上门主之位后,曾许你一个愿望,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要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为什么……”
              阎罗闭上了眼眸,摆摆手:“你们走吧,我乏了。”
              梵千音与素明影赶紧起身,却还不待出门,阎罗忽然在他们背后冷冷开口:
              “其实那日我是起了杀心的,不听话的小鬼我一个都不想要,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你们了吗?”
              他又摇了摇怀里的尸体,声音一下温情起来:“因为十三在我耳边许了愿,他说,同样的罪孽不要犯第二次。”
              一出大殿,素明影便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梵千音怀里,他们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阎罗喜怒无常,知道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梵千音安抚着素明影,脑中却全是鬼探十三的死状,他心底一阵发寒。
              环顾四周,他第一次开始审视月狱,这样潮湿阴冷,这样泯灭人性的一个地方,真的要困住他的一生吗?
              他凑近素明影耳边,小声道:“阿影,我们逃出去吧。”
              铮——铮——
              幻境无情粉碎,真气暴涨,红裳飞扬,素明影一身煞气,摧出一掌直击乌弦,陆凡眼疾手快地闪身避开,护住了手中弦,后背却堪堪硬受三分力。
              喉头一咸,鲜血喷涌而出。
              他赶紧调整内息,转过身去,只见素明影抱着红伞站在屋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千音,你不要再枉费心机了,我所做所求无愧天地,便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无怨无悔!”
              大风猎猎,陆凡衣袍鼓动,他抚摸着手中乌弦,露出苦笑。
              他忘了,他的阿影,早已不是那个躲在树下哭鼻子的软弱孩童了,他如今是意志坚定,无坚不摧的新阎罗。
              他有他的壮志雄心,王图霸业。
              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陆凡一时百感交集,前尘往事尽皆掠过脑海,他抬头望向夜空,冷月残星。
              看来今夜,他只有一死了。


              21楼2014-10-18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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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楚舒在晨曦中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他身子一震,心脏在一刹那几乎要停止跳动。
                天方渐白,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这一仿佛格外漫长,楚舒在树上饱受煎熬,几次运气都没有成功,就在他感觉药效渐渐散去,眼前似乎有了点光亮时,耳边却传来了猛烈的一声——
                那从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正是小院的方向,即使他耳朵被堵住,那响声依旧震得他耳膜发疼,呼吸一滞。
                生死有命,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
                我死在他手上没关系,算我欠他的。
                珍重,挣脱了牢笼就莫再回头……
                楚舒脑子一片混乱,心跳如雷。
                是陆凡死了?还是素明影死了?还是他们都被炸死了同归于尽了?
                楚舒浑身颤抖,像坠入了无底深渊,满心的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院门前,一片废墟。
                素明影被震飞在几米开外,他艰难地爬起,满脸血污,狼狈不堪。
                呛鼻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他抱着红伞踉跄地走到废墟前,难以置信。
                脑中嗡嗡作响,如失了魂般,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眼前画面闪动,红裳白衣在空中缠斗,他狠下心一掌击下了千音,就在要抓住他的瞬间,千音却在半空中对他决然一笑。
                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千音奋力一推,身子直直荡向外面。白衣一拂,燃起的火折子跌落,火龙迅速蹿起,院子转眼间便陷入一片火海。
                他这才惊觉,院里原来事先就浇上了火油!
                大火熊熊燃起,瞬间染红了一片天,漫空的烟雾眨眼就吞没了那个身影,他只听到最后一声——
                “阿影,我宁可做一个自由的魂魄,也不愿行尸走肉地活着,盼你早日实现王图霸业,故人来世再聚!”
                火龙叫嚣着,一下吞噬了那个声音,他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叫道:“不!千音!”
                红裳纵起,他飞身就要扑进大火,却一个热浪打来,就在这刹那间,“轰”的一声——
                院子爆炸了!
                他被强大的冲劲震飞出去,眼睁睁地看着热浪汹涌吞没了一切……
                天越来越亮,巨大的响声惊动了不少人,周围的左邻右舍被惊醒,纷纷赶了出来,围在废墟前议论不已。
                一片混乱中,一身红衣站在废墟上,身子摇摇欲坠。
                有好心人想上前询问,却还没走近,众人便听得一声凄厉长啸划过天空。
                “千音——”
                素明影一下跪在了地上,仰天一声痛呼,撕心裂肺,泪水如决堤之河,汹涌而出,漫延了整片天地。
                红伞被远远地抛开,他生命中的一切轰然坍塌,眼前一片灰暗。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千音,他亲手在梨花树下扎了一个新秋千,他将他原来的住所收拾得一尘不染,他每天都在等他回来……他那么努力地一步步往上爬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是有野心,他是想成就一番霸业,但他努力想要变得强大更是为了他啊,只有成为月狱的主人,他才能取消对他的追杀令,才能保住他永远不受到伤害……
                可如今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千音已经不在了,红裳颤抖着,体内真气乱窜,喉头一咸,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泪洒长空。
                “千音——”


                22楼2014-10-18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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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回首隔江烟火,渡头三两人家。
                  秋阳微醺,凉风飒爽。
                  一艘乌篷船晃晃悠悠地荡在江面上,楚舒坐在船头,闭目养神,俊秀的脸孔在阳光下白皙得几近透明。
                  和风吹过,帘子一掀,从船舱里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俗人,你在想什么?”
                  楚舒皱眉:“我在想,我在院里住了三年,竟不知你何时在院里那口水井下打了个地道。你这人太聪明,算无遗漏,实在可怕,我在想我应不应该离你远点,免得哪天以为你死了,尸体都捞不着一块……”
                  陆凡一拳打去,笑得阴恻恻:“俗人你敢咒我,大爷我长命百岁,好得很呢!”
                  打闹间,帘子又被掀开了,探出个小小脑袋,正是口水直流的皎儿,眨着眼睛,奶声奶气:
                  “师父,粥好了。”
                  陆凡摊了摊手,一声叹息:“完了,成你儿子的奶娘了。”
                  楚舒摇头不屑,闻到里面飘出阵阵清香,碗筷一摆,传出了一大一小抢食的声音,他淡淡一笑,望向江面。
                  陆凡探出身子坐到船头,端着碗吹着热气,递给楚舒。楚舒摇头,只忽然抬眼望向陆凡,一脸严肃:
                  “你的计策面面俱到,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
                  陆凡不明所以:“什么?”
                  楚舒认真道:“你不怕你的阿影为你殉情?”
                  陆凡一愣,看着楚舒眼里升起一丝戏谑,他大怒,一脚踹去。
                  “俗人你也会说笑了,信不信老子把这一碗粥罩你脑袋上!”
                  楚舒轻巧避过,但笑不语。
                  陆凡深吸了口气,望向蓝天白云,眯起眼眸,带着些许骄傲喃喃道:“他才不会呢。”
                  如果那样没出息,阿影就不是阿影了。
                  他的阿影,会尽情施展自己的雄才伟略,立下千秋之业,成为武林的一代传奇,有朝一日终将一统江湖,开辟一个属于他的风云时代。
                  但这些已和他无关了,他现在只关心的是——
                  陆凡正襟危坐,一下正色道:
                  “俗人,到了新地方安居下来后,你还卖猪肉吗?”
                  楚舒沉吟一番。
                  “嗯,可以考虑。”


                  23楼2014-10-18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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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夫俗子》第一卷《凤凰囚笼》结束
                    全文3万5,当时写得酣畅淋漓,现在回头看也是感慨万千。
                    大概没什么机会再写这种类型的文字了,所以只能凭吊一下。
                    武侠是我永远钟爱的题材,胸口的朱砂痣,心头的白月光。
                    写文生涯能痛痛快快地写上这么一篇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其他——
                    青山绿水,江湖再聚罢。


                    24楼2014-10-18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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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玉写得好好啊!你能把百鬼潭卿平发给我吗?谢谢了@白吾玉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4-10-18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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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玉加油!


                        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14-10-18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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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哒,一直都在,我换个ID一直都在签到,关注你


                          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4-10-23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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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我居然不知道☞☜☞☜


                            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4-10-31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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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喜欢也是最期待的那一部~~~


                              30楼2014-11-06 13:30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