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透过窗子望出去，地面是湿的。
不再感慨对于波特兰雨的无视，大概如很多东西一样，习惯了，就会忽略。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得到也好，存在也好，感觉也好，盖不能幸免。
但是周末不同。
真的好像是时间忽然成了自己的。
而时间成了自己的，世界就也顺理成章成了自己的。不信神的人照样可以违心：世界在门外，在窗外，也就在，心外。感谢优酷，它将大洋彼岸的影像和声音送进我的世界——在华夏夤夜阒寂，万赖安声的时候，屏幕上的《越王勾践》，让我觉得亲切。我是说，中国面孔和汉语，这些彼时寻常的东西，会令我有些许刹那的恍惚，感觉就是在国内。
国内的日子，一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在成人以后已经有了基本接受的短长：二十四小时象八小时还是四小时，总之，是比年少时短，短得多，且越来越短就是了。我，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纵然有时候无奈于日月如梭，但是日月一直那样纵横经纬之间，人力，与人心，对此纤毫无害。如果有，那就是，这梭也会绩绩织织，在眉间，在鬓角，留下丝丝纹路，挑出斑斑色彩！
造物弄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变得这么短，或者说，梭，穿得这么快了。记忆和感觉，其实比身体更不善于适应时光：错觉往往会出现，譬如感觉一切，就是昨天。
年少的样子和影子，重重叠加，混乱，洇开，像墨沉入水中，丝丝缕缕，胶着缠绕，错综复杂……但是，却不是每个人，或者说每滴墨，都能成画——都能落在纸上，所谓纸一千绢八百，流传也好不留传也好，清清楚楚，脉络清晰。
所以，对于时光，近二十年大多是感慨它的快。只是说起二十年，才仿佛会怀疑它的久。
空间，会影响人对时间的感觉吗？
难道之前感觉上的倏乎，是因为，我始终，呆在原处？
就像一棵树。
既不是画家笔下，也不是风中摇曳，更不是席慕蓉诗中的。我是一棵，在时光的穿梭里，被织在命运之中感慨之外的植物，我以为——我曾经以为贪玩好动的那个自己，沸腾喧哗的那个自己，原来，其实在心底深处血脉之间，就是一株植物。
我不知道在时空里，山水是不是也在来去。如果是，那么我想，我的脚下一定曾经是嶙峋的巉岩，也曾有如镜的波光……而，到底是时光动还是沧桑变？
而我——而我想我一直没有动过。这一点，我知道。
我一直好像只是固步于一个地方。根，扎在原处。
其实我们对于自己常常是忽略的。我想这么多年里，我从没有观照过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对于世界周遭，山川故国，也从来没有想，该仔细赏鉴，静心体察。
是没有时间还是没有意识到，是习惯了还是迟钝，是，世界太大还是我太小……在万物簇拥天籁安详里，我一直静静地，呆呆地，做我的植物。
我没有想过离开。
脚下这片泥土，是我爱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拔足出来。
身边这片风景，是我爱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留给它，我造成的一个空缺。
……
但是我终于在这里。波特兰不介意。太平洋没有感觉。连同我祖国的浩大与宽广中，我的离开大概都一无影响。
而我是一株植物。它的记忆比动物更持久，因为，它在身体里，刻下年轮。这记忆即使在时光里混乱，一如多年以前。但是我的根，记得曾经被握住的温暖。我对于时间的感觉失落了么：一个月了，我怎么感觉有一生那么长？要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时光也这样绵延无尽，该多好……
我是一株植物。而假如我，被你惯成了一株盆栽……我知道，此刻你心中，空空如也。
那正是，我此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