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师父不可能送你离开毒苗谷啊？难道师父他…他陪你一起出来的？”
二师兄紧张地四下张望。
我摇摇头，抬起手比划着说，师傅没来。
二师兄暗暗松口气，直到这时才发现了我掌心的鲜血，
于是他变回我熟悉的样子，冲过来，捧起我的手，“从小就是这样，怎么总是在受伤？
”说着，他便要撕扯自己的衣袖替我包扎。
“用这个吧。”与二师兄同行的少女掏出一条丝帕，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我推开，手语道：“这样贵的手帕，弄脏了怎么好？”
二师兄反倒不客气地替那少女答道：“师妹不必与她见外…”
说到这时，他才想起我与那少女并不相识
，“她是我未婚妻，郭晨。这是三师妹米承爱。”他介绍道。
郭晨和善地冲我笑笑，不动声色地拨开二师兄，牵过我的手，继续替我包扎伤口，
她柔声说到：“念哥哥没什么亲人，他的师妹，我定是要当成小姑子一般疼爱了。”
我冷眼望着她，心道：“我欺师灭祖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难道就是为了颠儿颠儿地跑来做你的小姑子？”
我轻轻推开郭晨的手，望着二师兄，泪如雨下，比划道：“师父死了，大师兄也死了，如今我只剩下你了…”
二师兄惊道：“师父死了？” 我点点头。
二师兄捶胸顿足，恨恨道：“竟然死了！”

六
二师兄和郭晨的故事，是全世界最俗套的江湖故事。
三年前二师兄来到中原，暗中寻找仇人
。他无意中邂逅了郭家庄大小姐郭晨。
两人一见如故，二见倾心，一来二去很快就坠入爱河。
郭晨的父亲乃是江湖名侠闪电快鞭郭有为，他亦十分中意二师兄这个准女婿。
谁知就在他们即将大婚之时，二师兄无意中得知，郭有为竟然就是自己的大仇人
！ 郭晨也是个刚烈女子，立时就握着鞭子找自己的亲爹兴师问罪。
郭有为指天发誓，绝对不认识二师兄的家人，更不可能杀他们。
为了女儿的心爱之人，也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动用众多江湖关系，帮助二师兄查访真凶，
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周墨。
讲到这里时，二师兄停下来，满目踌躇，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而郭晨也一脸担忧，赶忙让人替我添了杯参茶，好像生怕我会在听了后面的话之后彻底崩溃。
二师兄沉痛地说：“江湖中根本没有李拜天这号人物，我们的师傅，他真正的名字是，周墨
。那个曾经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大恩人，其实就是我们的大仇人！大师兄、我、你，还有毒苗谷所有师弟师妹们的家人，
全部都是被师傅杀死的！
他灭我们的族人，害我们成为可怜的孤儿，
然后又精心养育我们，只是为了满足他内心那种变态的成就感！就像他带回山谷的那些动物一样，
他害它们遍体鳞伤，又付出真心去照顾，
再将它们放回山野，他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满足他‘关爱’别人的愿望！
他用杀戮，来令自己成为一个‘高尚的’、‘有爱心’的人！
他改名换姓藏在毒苗谷，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七
除了二师兄，谁也不能跟我回毒苗谷。
师傅早就说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即便天下人都说师傅是变态杀手，我也不能全然相信。
无论如何，毒苗谷是我和师弟师妹们最后的庇护所，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它的位置
。 起初，二师兄还坚持要与郭晨和郭家的门徒一同前往，说是人多好照应。
我当然不同意，
于是二师兄就故意吓唬我说：“若是你不答应，我便不回去了，从此再也不管你们。”
我伤心地盯着他，拔出短刀，一刀一刀地划在手臂上，鲜血滋滋滋地冒出来
，纵然见惯了风浪的江湖人士，也没见过如我这般割自己手臂如切豆腐一样轻快的。
若二师兄不答应，我就一直这样割下去，直到死！
二师兄终究还是心软了，从小到大，只要他不肯顺我的意，
我都是用这个办法令他就范，屡试不爽。
他是爱我的，疼我的，舍不得我受伤受疼的。
离开毒苗谷的第二十九天的晚上，
我终于带着二师兄回到了小岛。 “师弟师妹们见了你一定会很开心！”我将买好的绳索套入悬崖顶端轮盘，冲二师兄比划着。
“师妹，”二师兄将绳索的一端绑在腰间，
说道：“师兄有几句话想提前说与你听。”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二师兄犹豫了片刻，说道：“将来你和众师弟师妹住在郭家，毕竟是寄人篱下，你切不可像以前那么任性。”
我皱眉，“我怎么任性了？”
“并不是你伤害自己，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二师兄叹口气，说道，“也怪我，以前总觉得你失语又不能休习武功，心中难免多一份怜爱，每每看你故意弄伤自己，我总是于心不忍，这才惯出你这个毛病。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你怎样伤害自己，我都不会再一味地顺着你的意。
你都不爱惜自己，还指望谁会爱惜你？”
二师兄说的决绝，不留余地，
我只好乖巧地点点头，拍拍胸脯，心中却说：“连你都不爱惜我，我为何要爱惜我？”
是啊，他就要成为郭家的女婿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疼爱我的二师兄，
若要留住他，也只能在此时此刻了。
我望着他顺着绳子一截一截地跳下去，狠下心，一刀割断。
原本，他可以凭着自己的内力攀住崖壁，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惜他摸过那本《仙鹤门秘传绝学》，虽然只是一本，还不至于致命，但却足以扰乱他的内息。 我趁夜用剩余的绳索爬回了毒苗谷，将绳子的末端藏在书房背后的铁线莲花簇里。
隔日，我指着被摔成肉饼、面目全非的二师兄，
手语道：“这便是杀死师傅的仇人。” 师弟师妹们一阵欢呼。

完了？

八
我代替了师傅的角色，每日钻在书房里，
从书架上随手取两三本武功秘籍，东拼西凑成一本新书，定期拿出去卖。
每次回来，也会像师傅那样，编一个精彩的江湖故事讲给师弟师妹们，
继续他们梦想中的江湖童话。
后来，我在书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布满灰尘的武功秘籍，
封面上写着《锁指点穴功》，
书的扉页，有一行暗红色的、弯弯扭扭的血字：“灭我全族者，米承爱也——米大成。”
米大成，是我爹的名字。

九
十年前，米家祭祖前几日，我爹与族中众位长辈聚在家中饮酒畅谈
，大家都夸我是武学奇才，小小年纪便已经将锁指点穴功练得有模有样
，将来必定能 成为一代女侠。 我爹笑哈哈地客套道：“世家子女，从小娇惯着，能有什么出息？开创伟绩的大侠，哪个不是潦倒出身？”
说着，他指了指站在九叔身旁的男孩，夸道，“倒是九弟新收的义子，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有时候，仇恨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像他这般身负着灭族之仇的孩子，才能对自己狠下心，刻苦修炼。”
九叔侧头对那男孩说道：“下个月祭祖时，你拜过了米家祖宗，也就算是米家的族人了。
族长这番话，你要记在心里，将来不要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那男孩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一晚，长辈们一直围绕着这个男孩高谈阔论，再也没有人留意过我。
或许在长辈们看来，我将来会慢慢堕落成名门望族的普通大小姐，
学几招三脚猫功夫，再嫁个门当户对的，平平凡凡了此一生。
而这个男孩，才是江湖的后起之秀。
后来的几天，那男孩果然十分刻苦，悟性也高，处处都将我比下去。
我原本引以为傲的天赋在他的血海深仇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也想拥有仇恨的力量，于是在祭祖的前一晚，
我偷偷在专为祭祖仪式准备的酒水中下了毒。
那年的十月二十六，除我之外的所有族人，
包括那个男孩在内，一齐饮下了毒酒……
记忆中，那个数来数去总少数一个人的仇家，就是我自己，因为我总是忘记数自己。
而我爹在弥留之际发现了真相，他用最后一分真气袭向我的死穴——
他原本是要杀我的，可在最后一刻却心软了，
只是点了我的哑门穴，让我无法说话，也无法修练武功。
想来，既然师傅有《锁指点穴功》的秘籍，自然早就学会了这门功夫。
但他一直没有替我解开穴道，定然是知道我非善类。
他在临终前那一声轻叹，也许是后悔将我捡回来吧？
毕竟，我是毒苗谷里，唯一一个不是被他亲手灭族的孩子。
师傅早该知道，我连自己都不爱惜，何况是别人？

十
我本就是极具天赋的练武材料，按照《锁指点穴功》中的方法解开穴位后，
又潜心研习书房中的各种武功，几年之后，我便撤掉了那条暗藏的绳索，
可以向师父一样凭借轻功轻松出入毒苗谷。
我买回上好的铁梨木，亲手做了把椅子，椅背镂空雕成二师兄的样子，
他的双臂正好是椅子的扶手，每当我坐在椅子上，就好像坐在了二师兄的怀里。
与师傅不同的是，我懒得杀人，更懒得把孩子带回谷。
每当谷里的孩子长到十六岁，我便迷晕他们，扔进江湖里，再不过问。
我唯一的嗜好，就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用铁锥扎自己的身体。
然后，我便带着满身的伤痕离开毒苗谷，向世人展示我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每当他们投来同情和怜悯的目光，我的内心便充满莫大的满足。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但却无法停止。
我并不知道师傅到底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故事。
但我相信，他一定和我一样没办法停下来。
所以才会在死的那一刻，露出笑容。
我们都是可怜人。

——end——

我无语了………

(⊙o⊙)…好变态
　　　雾幻之，羡其有形亦无形也！
——兴玄樊梦QQ群：262442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