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赵生成与刘正信已经交火了。赵也不了解刘正信,故没有采用中炮开局,而是走了一步炮八平六,以平稳的仕角炮起手。刘正信应以卒3进1。双方开局都比较谨慎小心,均不敢贸然出击,而是深沟高垒,先扎好营寨再徐图进取。十多个回合过后,仍然是势均力敌,盘面平淡如水。
张金波不知何时来到我和胡元发的身边,看到进入中局黑方丝毫未落下风,不禁眉开眼笑:“这个赵生成是怎么回事?跟刘正信走得这么平稳,拿什么赢棋?我看他只怕要错拐(湖北方言,意为出事、糟糕)!”胡元发也称赞道:“刘鬼胡走得滴水不漏啊,有点鬼气!”这时我见刘正信有一步进炮封车的棋,就问道:“老刘这时走炮2进4封车不是很好吗?”张金波一看,说道:“是啊,封住他的车,红棋很难开展啊!”胡元发马上看了我俩一眼:“炮2进4是什么臭棋?要封车应该是炮2进5啊!你两个怀货!”此时正好广播里传来老向略带嘶哑的声音:“黑炮2进5!”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刘正信选择了炮2进5封车。别小看这一步之隔,其中差别甚远呢!黑方炮伸入红棋的布置线,有力地钳制了红棋子力,同时不让红方左车拐弯而出,确是好棋。我不禁连连点头:“好!确实比进4要好多了。”张金波虽然想和胡元发斗一斗嘴,却也一时难以开口。胡元发斜着眼瞥了一眼红尖刀:“怎么?不服气?你这个怀货,人家刘正信比你强多了!”张金波瞪眼看着胡:“你说什么?他比我强多了?你说的是比你强多了吧?”胡元发笑道:“他和我差不多呢!反正比你强!”张金波愤愤不平,但又不如胡能言善辩,气得摇了摇头,走开了。我看他俩斗嘴斗得好玩,道:“老胡,你净欺负老实人。你看,这下金波生气了吧?”老胡笑道:“生啥气?都是死脸、绝脸!”
这时,黄少华、张平、杨和平、刘文军来到了我们身边看棋。杨和平眯起眼睛看着大棋盘,良久吐出一句:“你们这个刘正信很厉害啊!”胡元发笑道:“当然厉害了,不然怎么守擂呢?”杨和平瞟了老胡一眼,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在仙桃能排第几?应该和张均安差不多吧?”胡闻言冷笑道:“怎么能和老张比?我们都比老张差个档次!”黄少华傻头傻脑地插了一句:“老张现在应该是退步了吧?我也和老张下过几盘,他好像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呢。”胡元发道:“玩棋是玩棋的下法,比赛是比赛的下法,不一样的。”我趁机吓唬黄少华,也是有意说给杨和平听:“刘正信平时经常输给我啊,我又总是输给老胡,老胡在老张面前是几乎不开张的!”黄少华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杨和平目光闪烁,仔细盯着我的眼睛,想弄明白我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我一脸天真无邪,眼神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闪避。只有张平和刘文军在一旁露出狡黠的笑容。
大棋盘上的局面此时掀起了高潮:刘正信虽然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赵生成却全无和棋之念,着法强硬,一心要挑起对攻。在赵的一再挑衅之下,刘不免也动了肝火,强行进车欲捉死赵的一匹马。赵生成被逼上梁山,只得弃马抢攻。局势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刘多子,赵有攻势,但是急切间难寻杀路。两人都放慢了行棋速度,每一步都是绞尽脑汁,力求完美。我看着盘上这生死系于一线之间的复杂局势,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对杀非老刘所长啊!怎么刚才还是风平浪静,一转眼就电闪雷鸣了呢?
我想起了一件事,偷偷拉了一下黄少华的衣服,然后走到球场一角。少华跟着我走过来,我问道:“少华你和我是不是兄弟?”黄少华一惊:“当然是啊,那还有啥说的?”我说:“那你告诉我,赵生成后手喜欢走什么开局?”少华道:“他有时候走反宫马,有时走屏风马。”我再问:“那杨和平呢?”少华道:“先手喜欢走仙人指路或者中炮,后手最爱走屏风马左马盘河。”我说:“好!知道了。”同他又一起返回刚才看棋的地方,再度观战。
却见胡元发满面春风,对我说道:“你看,赵生成走错一步,被刘正信守住了!”我不由大喜过望,定睛朝大棋盘望去,就见刘正信子力全部回防,将城池守得风雨不透,红方虽然还有些许攻势,但已是强弩之末了。只要黑方不出大漏勺,胜利将只是时间问题。我吃惊地问道:“怎么一转眼就被他守住了啊?刚才不是还挺危险的吗?”杨和平懊恼地说道:“老赵走错了一步棋,不然的话还有赢棋的机会。”胡元发点头道:“是,他不走错的话,还真的难说呢。”说着说着,大棋盘上的形势越来越明朗,刘正信稳住阵脚之后开始了凶猛的反击,一招狠过一招,红方已是在劫难逃了。
杨和平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黄少华安慰道:“输赢无所谓嘛,反正是来玩一玩的。”杨和平又摇了摇头,脸色很是难看。我乘机落井下石:“杨哥,我帮你上去报名,接着攻啊!”杨和平摆手道:“又不是我们的专场呢,还是你们自己人先上吧。我们说不定等一下就回去啦!”
突然,广播里面传来向德鸣老先生颇具感情色彩的声音:“红方认输!黑方守擂成功!”球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起初只是稀稀拉拉的几声,后来全场观众一齐拍起手来,还有几个大嗓门高声叫好。确实,刚才红方弃子猛攻的时候,大家几乎是鸦雀无声,都为老刘捏着一把汗呢!
我兴奋地朝二楼跑去,想去表扬表扬老刘的精彩表现。杨和平等人也跟在后面,可能是去安慰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赵生成吧。当我冲进赛场的时候,见刘正信与赵生成正在复盘探讨得失,张均安站立一旁,偶尔出言发表意见。输了棋的赵生成面无表情,刘正信虽然不动声色,但眼中却充满笑意。最为高兴的是向老,他乐呵呵地看着我,说道:“杨和平呢?叫他准备继续攻擂!”
话音未落,杨和平等人已经走进屋内,杨接着老向的话茬说道:“不早了,我们要去吃饭了。下午再说吧!”老张抬腕看了看手表:“呀!十一点都过了,我得回去吃饭了!”
老向在广播里通知大家:中午休息,下午一点钟准时开赛。
走出球场,少华邀请我和文军跟他们几人一起去吃饭,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喝酒这种事情我虽然喜欢,不过也要看是和什么人喝。假如桌上之人各自心怀鬼胎,讲话又言不由衷,这酒还是不喝的好。我拉上刘文军到我家里吃便饭去了。
下午不到一点钟,球场又聚满了棋迷,人数比上午更多了。我老师严小毛也骑着一辆载重“永久”跑来了,他一如既往地是满面笑容,跟相熟的棋友们热情地寒暄着。那时候,他已经从胡元发、刘启华等人所在的轻工业局调了出来,在仙桃一中任高中毕业班的数学老师,工作繁忙,平时已很少出来下棋了。他为人正直热情,性格又爽朗,人缘很好。由于他相貌俊朗,留着一抹小胡子,所以有很多人都亲切地称他“严胡子”。当然了,这“胡子”二字也带有几分调侃(含有“鬼的胡子”之意)。
严小毛看见我和刘文军,叫道:“徒弟,你有没有打擂呀?”我答:“还没有呢,我先坐山观虎斗!”刘文军笑着说道:“等他们都杀得精疲力尽了我们再上。”严小毛道:“不行,我得报个名,不然等一下没机会啦!”我不解:“怎么呢?”严小毛叹了口气:“唉!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呢。”文军道:“你现在可真够忙的,连出来下棋的时间都没有了啊!”小毛连连摇头:“忙啊,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哪还有时间下棋呀?这不,今天还是偷偷溜出来的。我赶快报个名,下一盘就回去了。”刘文军哈哈大笑道:“那你还是别报名了吧!”小毛诧异地看着他:“为啥呀?”文军道:“你只下一盘,那不肯定就是输吗?要赢了才能下第二盘啊!”小毛笑了:“无所谓,输就输,关键是得过把瘾。”突然压低嗓门,神秘地加上一句:“说不定我连赢三盘呢?”我说:“三天不拿针,手也生。你现在老不下棋了,说不定一上去就被人家打个闷宫呢。”小毛佯怒道:“不说好话,乌鸦嘴!”刘文军笑得合不拢嘴:“胡元发不是被别人搞过一次‘马闷宫’吗?”
我和严小毛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典故,觉得很有意思:从来都是用炮去打闷宫,怎么会有“马闷宫”之说呢?当下兴致勃勃地要刘文军讲一讲详情。刘文军未曾开言就捧腹大笑了一通,笑得几乎岔气,揉着肚子说道:“哎呀,我笑不得了!肚子笑疼了啊!”我和小毛越发的心痒难搔,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文军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这才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原来,胡元发的棋艺不俗,却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走棋飞快,特别是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更是不假思索,巴不得一棍子打死对方。有些人摸准了他的脾气,就是败局已定也不投降,专等着拣他的漏。而不幸的是胡元发也多次被敌人用这种方式偷袭得手。话说在一次比赛中,老胡开局就占了优,中局经过一番漂亮的转换,形成了马三兵仕相全对马士象全的必胜之势。老胡得意洋洋,一边敦促对手交枪,一边哼起了样板戏,走子如飞,拼命地冲兵。对方悄悄地把老将坐出,封住胡的帅门,然后一匹马儿左跳右跳,跳到了卧槽的位置,一声“将军”,生生地把红帅闷死在九宫之中。就这样,老胡闹出了个“马三兵输给单马”的超级笑话。胡的老冤家对头王生祥总结道:“这主要不怪胡元发,他最怕人家打他的闷宫,这盘棋对方没有炮了,他也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马也是可以搞闷宫的呀!来来来,我教你一句口诀:撑起羊角士,不怕马来将。以后记住了啊!”把胡元发弄得哭笑不得,只有自认倒霉。自此以后,关于“马闷宫”的笑话就流传开来。
听了刘文军的描述,我和严小毛放声大笑,想像着当时情景,直觉得无比滑稽。正是:“非常欢喜非常恼,不着棋人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