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初一开始遇到库洛洛是通过一个女孩。
那个乖巧又可爱的女孩，突然有一天找到木初，一脸甜蜜地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木初拍了拍她的头，说想看看那个幸运的家伙是谁。
于是在第二天，木初就见到了。
那时库洛洛还只有十几岁，在木初的眼里不过是个大男孩罢了。
一个很漂亮很聪慧的大男孩。
木初看出，那个女孩真的很喜欢库洛洛，幸福的表情让任何人都会由衷祝福她。
但是木初还是告诉她，远离库洛洛。
但劝告通常很无力。
女孩和木初做了一笔交易。木初卖给了她一个后悔的机会。

餐厅外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丝丝缕缕的雨像一块灰色的幕布，遮住了大街小巷所有的景色。
世界静了。
和库洛洛第一次说话是在一家餐厅。
不过那时那个女孩不在。库洛洛孤独地坐在餐厅光线最好的位置品味着高级咖啡，虽然木初认为以库洛洛的年纪常喝咖啡这种东西对大脑的发育并不好。
但当时他和库洛洛并不认识，或者说，库洛洛单方面的不认识他。
木初的弹的音乐很好，钢琴的的音调不复沉闷与高贵，只给人惬意与轻松。在这里的人大多愿意来享受片刻的安逸，并付上一点小费。
紧接着那些人就会匆匆离开。
匆匆冲进雨幕中。
和无牵无挂的木初不同，他们总是繁忙的。
而较之那些人更加富有，更加无牵无挂的库洛洛，却也不会长久驻足。
库洛洛和那些人一样，付上了一笔不多不少的小费。却没有递到木初手中，反而直接走近塞到木初灰暗但整洁的大衣口袋里。
“音乐很美，只是不够自由。”他说。
木初那时不太理解库洛洛所说的“自由”。
但他却在第二天辞退了那里的工作。
因为当天晚上，木初发现了那个女孩的尸体。

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所以活着的人才要小心翼翼地去做每个选择。对吧？”
木初站在女孩的尸体旁，手旁的伞面上雨水滑过，浸湿了脚下的地毯。
没有血流过，没有伤口的痕迹，她静静地坐在窗边的床沿处，倚着墙，似乎只是在安静得思考。
“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我愿意帮你。这是约好的交易。”
木初停顿了一下，转身离开……
他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位客户。
……

木初在餐厅进行他最后的一次表演，过了今天他就要继续自己的旅行了。
他抬眼望了望那个餐厅最好的位置，并没有看见库洛洛。
也许，和自己一样。
他也离开了。
钢琴的声音和以往一般冰冷，但音色柔和，手指像是飞舞着在悦动。
“叮——”
餐厅的门铃响起。
女孩和几个朋友谈笑着走进来，坐在了餐厅最好的位置。没有库洛洛。
女孩也未同他打招呼。
悦动的手指倏地停住。重重的一声琴鸣在餐厅回荡。
木初想起库洛洛所提到过的自由。
木初想，自己的自由是什么呢？大概就是留下自己到过的痕迹吧。
但自由太过昂贵。
木初望了一眼那个女孩，并未说什么。
他离开餐厅，便向着下一个地方继续自己的旅行。
而餐厅中女孩还愣愣地，然后对自己的朋友疑惑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不是看了我一眼……他是谁？”
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而即便有后悔的机会，也不是属于他们的。

旅行的下一站是在一个更加繁华的都市。
木初并不喜欢这种地方。这里和自己的气场处处不合。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更加自由的地方生活，像是丛林之类的地方就很棒。
汽车的鸣笛声太过刺耳，人群喧闹的声音就像是无数的蚊子围绕在身边乱飞。这样一想的话，似乎丛林也称不上是好地方。
木初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没有自己适合自己的地方了。
但这种想法也仅仅维持了十秒钟。

为了赚钱，他到那个城市的一个企业家的别墅做起了临时园丁，大约在两个多月后，别墅的管家却告诉他别墅换了主人。不过木初并不介意，因为他的打工大概只有最后的十天就结束了，他只要赚够了一定的钱就会离开。
他喜爱植物，浇水修枝像是最棒的消遣。他曾在和别墅的老管家的一次谈话中坦然说“我喜欢植物，比对恋人的喜欢还要更深。”
不过不幸的是，别墅的新主人似乎并不那么喜欢植物。
在木初就要离开的那天，老管家告诉他，别墅的新主人要把庭中的灌木植物全部拔除，植上花草，铺上地砖。
木初结束他最后的工作，但却没有离开。
他想见见那个新主人，劝他收回那个主意。
不过，缘分这种东西真的不太好说。
当再次见到那个叫库洛洛的少年时木初这样想。

“先生。”
木初在扣响库洛洛房间门后站在门口处叫道。
木初很清楚地记得在上一个小镇中库洛洛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做了什么，所以在来之前他很犹豫。当然，不是怕被库洛洛认出自己，而是单纯的不希望再接触他这般危险的人。
木初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却没听到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而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时，门却开了。
库洛洛穿着洁白的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很像木初以前见过的那些贵族学校男孩的校服，只是欠条绣着校徽的领带。
“你就是管家先生说的木初先生吧？抱歉，我刚刚看书看的入迷，希望没有扰掉你谈话的心情。”说着，他站在门边打开门，邀请木初进入。
和木初记得的似乎没什么变化，库洛洛依旧给人一种谦虚有礼的印象，既不高傲也不低卑。
真的，现在很少有人会对一个管家和一个临时工这么有礼貌，并称之为“先生”。
“当然。”木初有些木愣地点着头走进去。
房间内是大片的阳光挥洒进来，照在两旁书架的玻璃上，一片金灿。
木初曾听老管家提过，别墅的新主人——也就是库洛洛——他非常喜欢书，似乎买下这里也是为了原来那位企业家大量的藏书。
老管家近乎夸赞地说着，他是一位真正的，挥金如土的学者。
尽管木初并不能准确地判断这是否真的是夸赞。

“先生？”木初有些不明白库洛洛此刻的举动。
库洛洛从椅子上站起身接着张开手臂，颇有些激动地说道：“真是令人惊讶，先生。我没想到仅仅一位临时的园艺工也会有这样高雅的谈话技巧。唔……如果我之前的称呼有错误请您见谅，能否告诉我您的本业是什么吗？”说完这话库洛洛已经握住了木初的手。
“啊……”木初很不适应库洛洛这样突然的高度赞扬，好像仅仅一句话把他的位置摆到和自己一样。
“您太客气了……”木初有些尴尬，他将手从库洛洛的手中撤出并向后退了一步，“我只是一个四处走动的临时工，您现在依然是我的老板。”
库洛洛没有说话，房间中一时沉默起来。
但很快库洛洛就又坐下了。
他的嘴角微微勾着笑，膝盖叠起，双手交叉着放在自己的身前，然后昂头挑眉看着木初。
这时木初才想起，他本是打算避开眼前这个人的。
“如果我请你继续留下呢？”库洛洛说。
“不……抱歉，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即使我愿意把庭院的那些植物留下也不行吗？”库洛洛的表情似乎有些无辜——像个小孩子。
“是的。”
“那还真是可惜。”库洛洛这样说着，也不再执着，左手向门的位置一伸，已然在示意木初该离开了。
而木初看了一眼已经拿起书不再离自己的库洛洛，也就离开了。
木初从管家先生领了这段时间的工钱，并向其告别，也就离开了。
大概两天后，就在木初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时，库洛洛的别墅里的植物已经被清空。
木初呆呆地在那附近坐了很久，并没有非常难过。
他望了望那座城市的天空，努力记在自己的脑海。
然后就离开了，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之后很长时间，木初都没有再见过库洛洛。

木初离开那座城市后一直向南去。最近他总是想念起南方的温暖与日光。
他花了一些钱，买下了一个村舍的马车。拉车的马匹有些年迈，行动并不是很快，所以即使加上那一车的稻草也并未花去很多钱。
有时抬起头，就可以望见天空中似乎是缓缓飘过的飞艇。木初不喜欢它，因为它太快了，总会让旅人遗漏很多。
尤其是天空并没有大地这么多生命。
木初一路只进过很少的几个小镇，购买一些需要的物品。他喝森林的泉水，做萤火虫的夜灯，晚上就睡在马车上的稻草中，有时他摘森林的花送给小镇的孩子，也有时坐在树下用叶片吹曲给老人听。
这样的日子很好，这就是木初一直想要的。
但同样他也会想起自己以前为别人工作的日子，然后就悲伤起来。
和人打交道是很累的。

木初问了桦伤很多事，也许是出于感激，桦伤都一脸开朗地回答了。而当木初问到桦伤的家人时，他告诉木初自己记不得回家的路了。
并不是没有家，只是忘了路。
木初安慰他，路一直在，总会到的。
接着桦伤反问木初，木初却很为难地笑着说自己是被赶出来的，才刚刚离家。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
木初爬回马车上，用厚厚的稻草盖在自己身上。而桦伤就横睡在马车的驾驶座那里。
第二天木初是被马车的颠簸弄醒。他撑起身子看到桦伤坐在驾驶座那里挺得直直的背，手里抓着马匹的缰绳，缓缓地驾驶着。
木初叫了他一声。
桦伤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呲牙笑起来：“哟，早安啊！”
哪怕只是这样一句话，也让木初心里涌出一点感动。
第一次，木初感到孤独。

桦伤随着木初向城市走去。而实际上，木初是不想再回去那种大城市的。他对繁华都市的反感让桦伤十分不解。
“它就像一个不休不眠吞噬着自然的怪物，喷吐的毒气一点一点蚕食着天空和海洋。你能想象自己有一天生活在钢铁中，仿佛血管中都流动着令人作呕的汽油味吗？”
他说的吓人，让桦伤不禁悚然。
可桦伤仍然反驳着：“你那么讨厌城市吗？可就算有天真的发展到那种程度，我们也早就老死了吧。”
他只是在安慰他。
但木初没能理解，他撇过头，背对着驾车的桦伤整个人趴在马车的稻草上。
那时，他们就在前往所谓的大城市的路上。

到达的城市的第一刻，桦伤表示只想饱食一顿，连续好几天的干粮已经快让他吃伤了胃。可他们的马车进不了城市，而木初更不愿意听桦伤的建议将之卖给别人，两人因此僵持很久。
最后还是桦伤妥协了，他们绕过城市，将那匹已经不年轻的马放生了。
桦伤就是不明白，木初那些奇怪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你把它放了也很快会被别人抓走，而且它本身也活不了太久了。”
“那不一样，”木初摇了摇头，“至少它有一刻是自由的。”
那时桦伤没有注意到，这样似乎愚蠢而幼稚的行为，对木初而言，究竟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