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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者』自戏——自定义——(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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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陆眼
他在梦中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醒来后发现自己仍遭受着无形之壳的压迫。
三个月了,他被禁锢在这个苍白的房间里已经三个月了,或者说,是他主动选择进入这个精神密室。他在这儿日夜颠倒,灵魂出窍,却恪守一份精神上的高贵。房间不大,仅有的十个平方被胡乱陈放的画具和颜料占据,而他则夹缝生存,像任何一个走火入魔的艺术家一样挥舞画笔填满他灵感以外的苍白空间,继而将这些具象化灵感撕成碎片。
事实上他毁掉的那些东西并不能称之为灵感,他的灵感早已背弃了他,早在三个月前,在那扇沉默的门以一声低沉的恐吓宣告它对这件屋子的严密独裁时,那些曾几何时跃动在他体内的创造精灵也一溜烟地夺门而逃,并且再无可能重返。而随关门声一同传来的是他父亲的声音,多年来一尘不变,像一台歇斯底里的老式留声机宣泄它陈旧的权威。
“……我警告过你,你那些破画挣不了钱!而你,你这个胸无大志、不知感恩的蠢货,你也永远别指望成为什么艺术家——永远别!……”
他父亲说这些话时他充耳不闻,依旧隔着门画画。他在临摹爱德华·霍珀的那幅《房间》。那是他梦中的房间,而他幻想自己正置身其间。白墙,遮蔽视野的敞开的门,黄金分割下的阳光与阴影,以及海。但他永远也掌握不好阳光与海的比例,他审视着这幅画,握紧画笔时的双手却在颤抖。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安正像暗潮一样从四周向他袭来。父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像一个溺水着声嘶力竭的叫唤。他确信父亲快要被门外的海水淹死了。
——“你有种永远别出来!死在里面吧……和你发疯的艺术死在一起吧!”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压抑,继而是焦躁 ,像是三个月以来堆砌在房间里的情绪危楼在此刻崩塌。他撕掉画纸,陷入了不可抑制的意识涡流——“认识你自己。” 他想起在那被称为艺术的黄金时代的雅典,或许有哲人会用睿智的口吻阐述这些。不,他并不习惯进行自我审视,他把时间花在看似更轻松的自我消遣上,于是睡梦和回忆替他进行了这一审判。他感到恐惧,这恐惧源于意志的不安,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排除的一部分——现在他承认他是孤独的,孤独且无望。他是卡夫卡和他深陷困顿的甲虫,而不是他所幻想的黄色小屋里的梵高,更成不了爱德华·霍珀。他是一个被缪斯遗弃的落魄诗人,一个耳聋的音乐节,他是一个被生活的绞刑架判决的无名小卒,固步自封,名誉扫地,并且再也见不到太阳和海,因为他违反了生活的铁律。
——可是,太阳!
他又看向了霍珀的那幅名画,这一次他摒弃了一切艺术层面的审美视角,而是以一颗深陷困顿的心去观摩。白墙,遮蔽视野的敞开的门,黄金分割下的阳光与阴影,以及海——阳光!一句曾在书里读过的话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地冒出来,他想起那是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乌发碧眼》。一幕发生在海滨小屋里的意识流舞台剧,一对深陷精神困境的陌生情人,他们在黑夜里哭泣,在日出时打开门。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沿着墙角爬上门,继而又匆匆退去。像生命……是的,太阳来去匆匆,就像在一个牢笼之中。”
仿佛来自太阳的某种无形力量就在这一刻紧住他的心,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意志抖擞,活力充沛。他感到霍珀的画成了真实,阳光正在叩击他房间的门,世界上最美的海正在门外等待润泽他干涸多时的灵感。于是,就在这种非理性的艺术激情的诱导下,这位曾经固步自封、如今满怀热忱的艺术家毁掉了所有的画具,像头一回发现艺术的迷人魅力一样热烈而虔诚地奔向紧闭多时的门,猛得打开了它——
然而霍珀欺骗了他。门外没有海,只有一片被开门声激起的死寂涟漪。阳光像牢笼中的死囚,怯生生地从窗户铁栅栏间的缝隙中蹒跚而过, 徒然、消沉而轻蔑地打量着这条精神病院的走廊。


1楼2014-10-29 07:34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