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这话也对，是啊，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时，它面对的是新的一天啊！每天每天，都是如此。可是，女人从一落地就是不幸的。或许现在的孩子没有这样的体验了，但那些已经结束了生命的女人，那些能够说，我这一辈子啊的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啊！在重男轻女的时代，女人就是这样的。当她的爸爸爷爷奶奶们看到她是个女的，立即眼睛都绿了，不管多美丽的脸，都会立即变得像核桃纹一样。这时，这个女人一辈子的痛苦也就注定了啊！不仅她的命运注定了，她还牵连自己的妈妈。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只有妈妈才可怜她的孩子，因为那是她的肉，是她十月怀胎的结果啊！当然我们也不排除有的妈妈也因为重男轻女，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月牙儿是一个极漂亮极漂亮的小女孩。她漂亮到什么程度，无法用语言形容。据史书记载，唐朝对美女有一个标准，就是方额头，细长细长的大眼睛，尖下颌。武则天正好符合这个标准，所以，传说，李世民第一次看见武则天时，一下子坐到了龙椅上。月牙儿的美一点儿也不比武则天差。月牙儿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她的爸爸是一个大锯匠，妈妈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的爸爸长得好看，她的妈妈很丑，个子本来就不高，还是个小脚，走路只有使劲儿扭才能卖出一步。月牙儿像她爸爸。

不知道是生不逢时还是生正逢时。月牙儿生下来后，深得父母疼爱。可能是接生婆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吧。
“这小丫头太漂亮了，将来，会给你们家带来好运的。”
月牙儿的爸爸越是对月牙儿好，月牙儿妈妈就越是害怕。
月牙儿爸是个大酒鬼。每天三斤酒，早上眼睛一睁开，就喊月牙儿妈去打酒，不管家里有没有菜，他都能喝上一斤。有时候，家里没有钱买菜，他就就着毛葱大蒜，也不耽误喝一斤。
他美滋美兹地喝完了，才能拿起大锯出去干活。到了中午，他还是如此。不管活多么紧张，不管干活的地方离家多么远，他都得回家来，坐在那里，美滋美兹地喝上一斤大酒。有时候，太阳毒毒的，天气热得连狗都懒得叫一声，他也不怕，还是坐在那里，喝得有津有味的。不喝完了，这下午的活他是不会去干的。那时，老百姓还不知道有爆血管这一说，但月牙儿妈却知道，大热的天，喝大酒，肯定没好处。她劝过几次，开始，月牙儿爸不说话，后来，月牙妈一张口，他就动手打人，常常把月牙儿妈打的满地打滚儿。就这样，月牙儿妈也不说什么了，让打酒就打，没钱就赊账，让做菜就做菜，没有菜，就到地里挖野菜。这样的人，忽然对二女儿好起来，月牙儿妈自然害怕了。

5
月牙儿爸是个大酒鬼，每天必保三斤酒。每天早起，他还没有出被窝，就喊叫起来:“哎，看看有没有酒了？”他从来都管老婆叫“哎”。月牙儿妈赶快回答:有，或者是没有。如果有，月牙儿妈就得想办法给他准备下酒菜，如果没有，立即就得去给他打酒。晚了，就得挨拳头。月牙儿妈怕挨拳头，必须老早做好准备。月牙儿妈最愁的是下酒菜的问题。如果今天月牙儿爸赚到钱了，给了她，她就会老早准备好了酒。有时，月牙儿爸不给她钱，她没有办法买菜，就只能说，没有菜。月牙儿爸她了，立即会大叫:“你是死人啊？不会想办法吗？”接着是一顿骂，这还是高兴的时候。不高兴了，就得大打出手。月牙儿妈会被打得鼻子出血，遍体鳞伤，不知多少次昏了过去。月牙儿妈只能去借。等月牙儿爸给钱了，她再买菜还。

6
月牙儿爸是这样的一个酒鬼，常常是喝完酒就睡大觉，耽误干活，所以，很多拉锯的人都不和他搭档了。拉锯，必须是两个人，没有了另一半，这活就干不成了。没有活了，月牙儿爸就没有钱了，没有钱，这一顿饭全家人就面临饿肚子的危险了。即便没钱，他仍然喝。不喝，他就无法活了。月牙儿妈没办法，常常去别人家借，借粮食，借菜，借酒，有时到卖酒的地方赊酒。到时候不还，人家下一次就不赊了。不赊的时候，月牙儿妈就遭殃了，她头一天看到没有就菜了，也不好意思到别人家去借了，她就一个人坐在窗前叹息，叹息长了，就有泪流出，有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抽了是常事，她还怕丈夫看到了，丈夫看到了，不会理解她，更不会帮她，而是轻则一顿骂，重则一顿打。她被打怕了，不敢让丈夫看见。终于，她想出来一个好办法。

8
月牙儿妈到了村边的垃圾堆旁已经是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如果没有什么怕的人可能走起路来比较稳当，还快一些，如果是正常人走路也许还会顺利一些。月牙儿妈是小脚，又是得躲避别人的时候，像做贼一样，所以，越是害怕就越是不行。她的眼神不好，所以，她带来煤油灯，她把煤油灯放在地上，拿出火柴，怎么划也划不着，好不容易划着了，一阵小风又把煤油灯给吹灭了。月牙儿妈干脆不点了，她几乎趴到垃圾堆上了，一点点的用手扒啦，找着能当菜吃的东西，什么菜叶菜帮了，什么萝卜根啦，芹菜叶了……她就都捡来放到自己的袋子里。哪怕手指肚那么大的一个小叶儿，她也捡起来，因为，她想多检点，够这一天吃的，等天亮了，或许就会给那些乞丐们捡了去。所以，她认真地一块不拉地捡着。等她把一大堆垃圾翻了个遍时，天已经亮了，对面能看出是谁来了。她立即把脸都挡好，快步向家走去。她不敢走大道，只能走那些根本没有人走或者熟人看不见的小路走，有时，狗使劲地叫，她吓得赶快换一条路，因为她怕给人看见了，到处讲究不说，要是让丈夫知道了，就是一顿打。别看他挣不来钱，老婆给他丢脸那可不行。这一天，就这样，全家全是有了菜了。丈夫算是没有打她骂她，也没有问哪来的，只是低头，美滋美兹地喝着小酒，不知想着什么心事。

没有挨打，月牙儿妈并没有感到任何幸福快乐，相反的，她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自从月牙儿出生以后，月牙儿爸从没有看过孩子一眼，相反，每当喝醉酒时他总是恶狠狠地看着孩子。月牙儿家里穷得不能再穷了，这个炕都是泥炕，上面没有任何铺盖的东西，其他穷人家都是铺上一层破布或者破纸什么的，富人家当然就是炕被什么的了。月牙儿家只能就着泥炕坐着躺着，晚上，家里没有被褥，全家人只能躺在炕上，上面盖上麻袋或者草帘子，也就是用草编的“被”。月牙儿出生以后，月牙儿妈是把自己的一条内裤剪开，又让月牙儿的哥哥到外面垃圾堆里捡了一些破布，什么颜色的都有，什么料的都有，多大的块都有。月牙儿妈把这些破布认真地缝到一起，针角很密，把这些缝好后，作为里子，把自己的内裤作为面，中间夹了一些乌拉草。软是软了，可是，时常把月牙儿扎醒，哭起来没完。每当孩子哭时，月牙儿爸就恶狠狠地看着孩子，，仿佛看着一只他最不喜欢的动物一样。这时，月牙儿妈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赶快把孩子抱起来，抱到外面的厨房去。以后她就不再让孩子躺在屋里了，她在哪，就把孩子放到哪里。亲眼看着孩子。

13
月牙儿妈挣扎了好几次才起来，她是小脚，走路只能扭着，而且还走不快。她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哭喊着:别抱走我的孩子，她还小，她才三岁啊！月牙儿爸听到她这样喊，就贴近她的耳朵小声说:“别给我丢脸，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然后，满脸堆笑地堆来人说:“亲家啊！孩子交给你们了，她还小，不懂事，如果有不好的地方，尽管打，我不会有意见的！孩子必须得教育啊！教育她，她才能相夫教子不是？”对方接过月牙儿姐，月牙儿姐又哭了起来。月牙儿妈赶快跑过去，向下抢孩子:“求求你们，把孩子还给我吧，她还小呢！等她长大了，我再给你们送去吧！求求你们了，开开嗯吧！”她说着，跪倒地上，由于地上的雪过大，她长得又瘦又小，她的双腿几乎全部被雪盖住了，她跪在地上，使劲地磕头。月牙儿爸笑着说:“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别管她，走吧。三天后，别忘了回门啊！我给你们准备好酒！”喇叭声走了，人群跟着走了。月牙儿妈依旧跪在雪地上，她依旧听到孩子在哭，在喊妈妈。她就这样跪着，眼睛跟着花轿，看着，花轿没影了，她还跪在那里，她的泪水已经被冻成冰棍了，她依然不起来。月牙儿爸美滋滋地站在那里看着远方，人群没影了，他低头看看眼前的五大箱子彩礼，朝着月牙儿妈喊道:“还不起来，把东西拿到屋里去！”

14
孩子是妈的心头肉，现在，心头肉没了，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割掉了，月牙儿妈的心自然是刀挖一样的疼啊！她一个人跪在雪地上，那心，那肺，千疮百孔，她眺望着远方，人群已经看不见踪影，她依然眺望。因为她还能听到喇叭声声，很喜庆的喇叭声。不，是女儿的哭声，她分明听到孩子喊妈妈的声音。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向前跑去，无奈，她是小脚啊，雪地并不因为她想孩子而对她留情，厚厚的大雪，墩实实地拦住了她的脚步，她一个趔趄栽倒了，整个脸都埋在了雪里。她挣扎了半天，起不来，她索性就那么趴着。忽然，她再次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女儿呢，那个没了，这个不能没呀！她一个鲤鱼打挺，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哪里来的劲儿，她几乎没有喘气，跑进了屋里。她惊呆了，丈夫正抱着孩子在地上走着，嘴里还哼哼着什么她听不懂的调子，丈夫的眼睛一秒不离地看着孩子。她害怕得直打冷战，她一个箭步笨过去，抢过孩子，快步跑到厨房，给孩子喂奶。丈夫今天很奇怪，他既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骂起来没个完，而是躺到炕上，一言不发，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棚顶发呆。偶尔，还能听到发出几声叹息。月牙儿隐隐约约感到，他后悔了，他也在想孩子呀！因为，那，毕竟是他的肉啊！

15
那天晚上，月牙儿妈没做什么新饭新菜，而是把剩下的菜饭热了热，端上来，自己没有吃，自己也没有进屋，一直在厨房里抱着孩子发呆。大女儿不在家，她的家里就像少了半个家一般。儿子是给人家当长工，平时不能回家，吃住在主人家里，家里发生了什么，他自然不知道了。月牙儿爸看见她把饭菜端上来了，就坐起来，自己走道到那些大箱子前，打开一个，拿出里面的一坛子好酒。那是早上来娶亲的亲家给的啊！十几年的陈酿呢。他拿起来，又坐回到原来的地方。他拿起大腕，打开坛子，倒了一大碗，拿起来刚想喝，那浓香的酒气直喷进鼻子里。他愣愣了一下，忽然，他把酒碗放下了，愣愣地坐了一会，又把酒倒会坛子里。然后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屋子，他没有一点乐模样地躺下了。仰着头躺着，枕着双手躺着。不吃，也不喝。第一次他没有骂月牙儿妈不做新饭新菜，第一次自己拿酒，第一次这么听话地躺着，什么也不说。读者知道，他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啊！孩子才三岁，为了钱为了灌酒，他竟然把孩子卖了，卖给一个大傻子做老婆。他的心只要不是铁打的，他怎么会不难受呢？

18
从孩子的婆婆家回来，月牙儿爸看到，月牙儿妈还站在雪地里看着，她不停地跺着脚，那脚一定冻麻了，冻疼了啊！她抱着膀子，打着哆嗦。眼泪淌在脸上，都冻成了冰棍了。“孩子咋样？”她迫不及待地问。
月牙儿爸没有说话，一直走进屋里。月牙儿妈跟在后面进了屋。
“咋……”她还想问，可是，看到丈夫满脸的愤怒，她不敢再问下去，只是抬着脸，盯着那张复杂的苦脸看，等待着。

19
“你去吧！”“去……哪？”
月牙儿爸莫名其妙的话叫她莫名其妙，她问了一句。
“你想不想救孩子？”
“救？……”
她依然不解地问。
“你是不是白痴啊？”
孩子病了是吧？干啥不上医院？
“老娘们家家……”他坐到炕上，“他们家要个奶娘，你去，还能照顾孩子。”
“奶娘？喂谁？”
“他们家三姨太刚生了孩子，没有奶。”
“孩子咋样？我的孩子……”
“你去了，她就不受气了……”
月牙儿妈终于知道了孩子的情况，她有心骂丈夫几句，可是，她不敢，要是骂了，说不准，又把这个女儿卖了。她无声地垂泪，开始没有声音，接下来，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放声大哭，这样的哭，连她自己都下了一跳，她从小家里穷，整天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流泪，十一岁嫁到这个家整天受气，更不敢出声哭，因为，出了声哭，不但救不了自己，还要被大骂，甚至被打一顿。所有，她总是把眼泪交给自己的肚子。

20
“我去。现在就走。”
月牙儿妈给孩子包被。
“不能带孩子。”
“不能带孩子？那，月牙儿怎么办？”“放到家里就行。”“不行，她还在吃奶，咋能没妈？”
“你带她去，人家会不要你，你连星儿的影子都看不到，你……白痴……”
月牙儿爸急了。

21
“可是，月牙儿，星儿，我的……”
月牙儿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的心碎了啊！她想顾大女儿，小女儿就没有办法管，想管小女儿，大女儿就要受气，此时的她真想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给星儿，一半给月牙儿。
“那……”她看着丈夫那张凶恶的脸，想找个不让他愤怒又解决问题的语言，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所以，就把话咽了下去，抬脸看着丈夫，两行泪像断了线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