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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尘出品】《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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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龙门飞甲》的同人戏作。至于怎么个戏作呢,你们看过就知道什么叫戏作了。简单说就是——用来玩玩的。
其实我除了一年三更的某文之外,是真的没有一部认真作的啊尼玛。。。不过就这个水准,哎,反正是戏作,爱咋咋地。你们也别太认真就行了。
以前我是一直打算就发晋江到死的。可是今天……今天贴吧有导航出来了……面对那个原创精品我竟无言以对……我都不好意思把几年前的帖子拎出来算精品了……
想想我挖了这么多坑……坑了这么多人……还是不敢想的样子啊……
所以我决定从良了……


1楼2014-11-07 21:21回复
    传说中各式各样神奇的封面:
    烂大街三流言情版

    异域风格诡异版

    基情四射完整版


    3楼2014-11-07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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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做官,做一个位高权重的官。”
      这是风里刀安心地躺在掩埋了雨化田和大白上国皇宫的万里黄沙上,仰望着万里无云的长天时说出的一句话。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在遇到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之前,他是打死都不敢想象着这个天下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更不敢想象有一天可以做一次名副其实的偷天换日。春风得意地带着布鲁嘟回到京城,看着脚下万人下拜的场面,风里刀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什么人人都想要做官。
      一个位高权重的官。
      皇太后大寿的那天,当风里刀被牢牢绑在清宁宫暗房里的刑凳上的时候,才开始后悔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看着那个老得连手都不停打颤的老太监在暗淡的烛光下轻轻吹着暗黄色的汉皮纸,他从心底感觉到一阵阵的发寒。原来,世上令人胆寒的不是江湖上的刀光剑影,而是这深宫里的流水浮灯。
      贴加官。在江湖多年打滚的风里刀第一次知道一张薄薄的纸也可以杀人,而且是不留痕迹地杀人。老太监嘴里含着一口烧刀子,拿起一张汉皮纸细心放在风里刀那张为了模仿雨化田而擦满了香粉的脸上。“噗”,烧刀子的味道随着汉皮纸的吸收发软贴在脸上直往他的口鼻里钻进去。风里刀喜欢酒,也喝过这有烈酒之王名堂的烧刀子,更不是不知道这烧刀子的呛劲儿,只是以前仅限于喉咙里的豪情壮志,而现在是口鼻里的追魂索命。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耳边又是“噗”地一声,第二张汉皮纸也贴上了他已经透不过气来的脸。风里刀理所当然地用力挣扎起来,老太监见了使个眼色,黑暗中立时冒出来的四个小太监死死按住了四肢。
      “雨公公,主子有命,奴才从命。您位分再高,好歹也是宫里头出去的人,这个道理不该不懂的罢!咱家跟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一切都是上头的意思,您呢就死了心认了命,早早儿地上路,也好早早儿地投胎做个真正的男人罢!”老太监刻薄地说着这些话,四个小太监都不敢抬头更加死力按着风里刀。
      死。跑江湖的人都会想过这个字,包括风里刀自己。一个人到处胡混的时候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打打杀杀的江湖事无辜波及而横死街头,跟顾少堂一起的时候想着自己会不会在做买卖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跟顾少堂一起上路了。但是今天这个被酒香和脂粉香环绕的死法儿,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有些不明不白。
      雨化田。堂堂的西缉事厂厂公,就算不是个爷们儿,怎么着也算是个官吧。这个连罪名都没有的死法儿,难道纯粹就是因为他以前作恶多端的报应?闷死。跟顾少堂在一起的时候,风里刀经常说这是一种最残忍的死法。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不幸言中,他真的是闷死的。这就是贴加官以纸杀人的一种特色。
      四个小太监发现风里刀四肢软了下去之后,就放开了按住他的手,木然地站在一边,似乎死了个人就跟死了只鸡一样不值得一提。老太监坐了下来开始喝茶,看着刑凳上那具尸体又狠狠地啐了一口。暗房的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宫娥,走到老太监身旁低声问:
      “王公公,太后命我回来问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成了!再闷他一会儿,死透了就可以‘起衣’了!凭我王德顺的功底,不过半个时辰,定能呈上一张上好的人皮面具。”
      老宫娥战战兢兢地望了刑凳上的尸体一眼,口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出了暗房去了。老太监喝完最后一口茶,恭恭敬敬地打开了桌上放着的一个长条形的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的两排刀具霎时银光闪闪地亮出来。
      起衣。这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敢看的。老宫娥原本想从门缝里看一眼的,无奈在门口转了两圈还是壮不起胆子来,于是只好赶紧跑回佛堂去复命。
      外面的天空是阴沉沉的,飘着小雪。佛堂里檀香的味道和木鱼有规律地声音令人有一种自然而然宁静安神的感觉。一人高的白玉观音像前跪着一位五十来岁衣着华美的贵妇,手上拨动着菩提子念珠,闭着眼睛,口里念念有词。老宫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旁边站着的年轻宫娥拦了下来。良久,那贵妇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睛,双手向观音像合十祈求道:
      “信女周氏本一生行善,怎奈宫中奸人当道祸害我儿……皇儿年过而立,至今无后,若菩萨能赐我皇儿一男半女,信女纵是折寿十年,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亦在所不惜。求菩萨念在苍生百姓不可无主的份上,保佑我皇儿子嗣繁盛!”贵妇言罢,正要起身,老宫娥和年轻宫娥急忙上前搀扶。
      待到站起身,她的目光又落在身旁的年轻宫娥身上,眼睛里完全没了刚才求神拜佛时的恳切,而是慈祥中带着另外一种寒冷的味道。老宫娥和年轻宫娥慢慢将她扶到桌边坐下来,年轻宫娥又体贴地为她递上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恭敬道:
      “太后娘娘请用茶!”
      太后随意地接过茶碗,轻轻呡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在桌上,长叹一口气道:“这么好的茶,这么贴心的人儿,过了今天便要离开哀家身边了!以后有什么体己的话儿,也没处找人说了!”
      年轻宫娥听罢急忙跪下道:“太后恩宠,顾思言万死难报!”
      “你呀……”太后慈笑着伸出手去将年轻宫娥扶起,叹道:“还说当年教你的姑姑特意给你改了这个名字,怎生又记不住了!今儿是哀家的大寿,又是在佛堂里,多煞气!”
      “思言知错!”
      “思言,过了今天,你要打从心底里忘记‘顾思言’这个人。你要记住,你是雨化田,你是西厂的掌印督主雨化田!你要效忠哀家,要报效朝廷!”
      看着皇太后的眼神里透出来的凌厉寒光,跪在地上的顾思言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摸了摸自己右腕上的水晶佛珠手链。那个刚才还在佛前祈求的虔诚信徒,此刻慈悲里带着刀光血影。
      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和同届的几个宫娥一起在御花园里嬉戏,她凭着自己在戏班里学的口技模仿皇后的声音逗几个姐妹们玩儿,恰好被皇后撞见险些闯了大祸。不曾想,那时自皇后手中救下自己一命的皇太后,今天竟要倚重于她的这门功夫。老宫娥如实禀报了王德顺的话,皇太后的脸上才有些舒心的笑容,轻轻扶着顾思言的手走出佛堂往暖阁去。
      脱下碎花丝罗长裙,拆了鬓际发间金钏钗钿,换上那身从风里刀身上扒下来的月白坐蟒朝服,顾思言看着镜子里这个比平时稍矮了一截的新“雨化田”打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别扭。她曾是伶人出身,吃的便是模仿别人的饭。所以,她更清楚一个人要模仿另一个人做一件事不难,难的是要模仿另一个人过一辈子。
      对镜梳理的时候,秋吟小心翼翼地为她剪下一缕头发。这是“顾思言”这个人曾经活在世上的最后一缕凭证。看着老宫娥得太后默许呈上的那张刚刚洗干净药渣的人皮面具,素来大咧咧的秋吟竟还满心欢喜着在顾思言的耳边嘟囔:
      “思言,咱可以出去玩儿了……”
      皇太后轻轻地捻着手里的佛珠,嗅着香炉里袅袅袭人的青烟,平静地看着她们。顾思言拿过托盘里那张新鲜细腻的人皮面具,小心地贴在脸上,接口处再拍上许多香粉,没有血色的颊上晕上一些胭脂,原先那张端庄婉柔的鹅蛋脸竟毫无破绽地变成了另一张媚眼桃夭的瓜子脸。人皮面具,果真不愧是秘造易容术中的巅峰。
      “过来,让哀家瞧瞧!”
      顾思言站起身,抬头挺胸,俨然是一派当年威风八面绝代风华的西缉事厂厂公的派头。皇太后扶着老宫娥的手,信步绕着这个“雨化田”仔细打量了一圈,脱口夸道:“好!好!王德顺这门人皮易容的功夫果真是神乎其技。再配上思言的口技功夫,哀家深信可以以假乱真。”
      “也是太后娘娘洪福齐天,慧眼识才!”老宫娥随即恭敬地奉承一句。
      顾思言道:“娘娘,登台说唱,粗浅的是形似,小成的是神似,要做到神形俱似非登峰造极者不能。奴婢年轻识浅,恐会有负娘娘的厚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哀家敢交给你去办,便是相信你能办好。你要记住,如果有了行差踏错,哀家也救不了你!”皇太后淡淡地说出这些话来,末了又婉转道:“思言你知道么?哀家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见你将皇后的形态举止,说话口吻都学得别无二致,哀家就知道你是个难得一遇人才。你入了清宁宫之后,侍奉周到,处事得体,哀家是着实喜欢你这丫头,把你当作女儿般的贴心。哀家也深信,以你遇事小心谨慎,坚韧不挠的心性,定不会负哀家所望。”
      “娘娘……奴婢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高高在上的太后竟开口坦言把顾思言当作女儿,不论是真是假,这都是一番感动人心的话语。
      于是,没有太多的感慨和惜别,顾思言便带着秋吟和小太监刘宝贵一起匆匆走进了清宁宫外的大雪里。从这一刻起,她是雨化田,这张脸的主人。


      4楼2014-11-07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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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迷迭
        看着奉命进宫的雨化田整装大步踏出门口上了撵舆,车马列行而去,站在门口的刘宝贵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即使他被弄进宫里当太监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他也知道万贵妃是什么样的主子。而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雨化田”和一个到现在为止都不知死为何物的秋吟,则更是让他难以想象将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思前想后,刘宝贵最终还是决定悄悄跑回清宁宫去求皇太后搭救。
        再回宫,不是顾思言,而是雨化田;再回宫,不是小小的宫中女官,而是位高权重的宦官。
        秘伽罗确实是一种神奇的香粉,仅仅只是穿着那件犹有余香的内衣,便能在这个本应该心慌意乱的时候镇定不已,仿佛真正的雨化田就在她身后指点着她的每一个举动。回首看去,金瓦红墙之间不见半个人影。从前面远远走过来两个衣着相同的宫娥,低着头踩着碎步,像极了当年初入宫门的顾思言和秋吟。
        “雨公公万福!”
        两个宫娥走过身边,一语惊梦。虚空中仿佛又有一双慈悲中透着寒光的眼睛在注视着她,更甚于这整个皇宫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走到翠微轩的时候,万贵妃已然娇躯婀娜地斜在躺椅上等他了。地上那只叫开心果的小狗,浑身的毛蓬松得像个蒲团,一见到雨化田就汪汪大叫。躺椅上的万贵妃似睡非睡地眯着眼睛,听而不闻地继续拨弄着手里的一枝红梅花。
        还是站在一旁的贴身宫娥识得大体,急忙将开心果抱了起来,笑道:“最近这开心果是怎么的了,以往见了雨公公都是欢喜得不得了,最近怎么总是见了雨公公就叫个不停。”
        万贵妃慢慢睁开一双媚眼来,似笑非笑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雨化田,慢悠悠轻启朱唇道:“碧梅,你先带她们下去吧!”
        “是!”贴身宫娥抱着开心果欠了欠身子,便带着十来个宫娥出了翠微轩去。
        这些人一走,整个翠微轩便只剩下了两个人。万贵妃轻轻地朝他伸出那只拿着红梅的手去,雨化田看着那盛艳如杏的红梅,心中一愣,急忙下跪见礼道:“奴婢叩见娘娘。”
        万贵妃脸上连刚才的似笑非笑也没了踪影,拿着红梅的手也放了下来,慢悠悠道:“都四下无人了,还跟本宫这么客气?难怪连开心果都要朝你叫个不停了。怎么,还要本宫过去扶你起来不成?”
        不多时,雨化田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木然站在那里看着躺椅上的万贵妃。从他的眼神里捕捉不到丝毫的暧昧,万贵妃慢悠悠从躺椅上起来,走到雨化田的身边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突然,她凑近了雨化田耳鬓边,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用那支梅花挑住了他的下巴,整个人倚在雨化田身上,幽幽道:
        “不是说你从龙门回来就性情大变了么?还是这股味道……你有别的女人?”
        万贵妃的呼吸声在近在耳边,体温也如此贴近地让人感觉到。顾思言一颗心几乎吊到嗓子眼,所幸脸上贴了人皮面具,否则这种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脸颊火烧似的场面,怎会不被人看出端倪。感觉告诉她,靠在她身上的万贵妃已经起疑,如果再有差错,自己必定会人头不保。想到这些,她几乎连牙齿都在打颤。
        雨化田,此刻如果是真正的你,你会怎么做?
        秘伽罗的味道。仿佛看到那个眼神凌厉的男人正在朝她诡异地发笑,不知是笑她根本不行,还是笑她现在跟另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的场面。以这样一个男人的个性,他会怎么做?
        “哼,奴婢是个公公,怎么叫有别的女人?”话一出口,连顾思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也许,这句话是现在最好的推搪理由。
        万贵妃凑在他耳边的脸突然变了神色,继而红唇贴近了他的耳朵,温声软语道:“我看你是太监当久了,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还是,你从龙门回来之后,连假太监也不是了?”
        原来雨化田是个假太监。顾思言真心觉得自己又一次撞在南墙上。更不敢去看此时万贵妃的脸色,最后的那句话已经是摆得很明了。该怎么做?雨化田会怎么做,或者说万贵妃眼中真正的雨化田会怎么做?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面对一个风韵万千的女人时会怎么做?
        这是一出从没有人唱过的戏。也是一出没有人知道结局的戏。仿佛可以看到那个眉目桃夭的男人坐在那里,闭上了凌厉的双眼,嘴角仍带着一丝蔑笑。
        万贵妃手上的那支红梅才刚离开雨化田的下巴,雨化田突然伸出手去,将万贵妃拦腰搂住用力靠在自己身上,低沉了口音道:“那就请娘娘仔细看看了!”
        万贵妃的脸上一阵惊喜,仿佛是看到情郎回心转意的少女,秋波媚眼中透着暧昧的气息。或者那个年轻的皇帝,真的没有给过她这种若即若离的惊喜过。
        “皇太后驾到!”
        就在万贵妃丢掉了手里的那支梅花,两手开始侍弄雨化田的领口时,门外响亮地传来一声通报。万贵妃眼里的暧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扫兴地哼了一声,转身又回躺椅上去。雨化田暗暗舒了一口气,暗谢皇太后来得及时。
        翠微轩的门被两个小太监推开,老宫娥搀扶着皇太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雨化田已经跪在地上,万贵妃故作失仪地从躺椅上起来向皇太后行礼。皇太后也不正眼瞧她,只是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都平身。才被坏了好事的万贵妃更是满心的不痛快。
        “听说今年翠微轩梅园里的红梅开得不错,刚想叫皇后和万妃你一块儿陪哀家来赏,不想万妃你倒先来了这翠微轩了!”皇太后向来都是不喜欢万贵妃的。因此,无论宠冠六宫的万贵妃再怎么寻死觅活地向皇帝哭闹,皇后的宝座都一直是别人在坐。于是,对于皇太后,万贵妃也是既作温柔体贴,又心里咒得死去活来。
        “贞儿也是听说梅园里的红梅开得好,正要选几棵好的送到清宁宫里献给太后,不想太后却来了!”
        “万妃你有心了!”皇太后面无表情地随意搭理一句,一手接过老宫娥递过来的暖炉捧在怀里,又朝站在万贵妃身后不远处的雨化田道,“雨公公也在啊!”
        “太后明鉴!奴婢是万娘娘昭和宫里出去的,顾念娘娘恩德,今日特地来探望娘娘!见娘娘一片孝心要在梅园选几棵梅花送给太后观赏,所以跟来给娘娘出出主意!”
        “哟,那可真是想不到,哀家宫里几棵梅花竟劳驾西厂雨公公赶来赶去的。”皇太后故作玩笑道,“万妃你也真是的,几棵梅花就闹得要雨公公回来出主意。呵呵呵呵……你呀,要真是离不开他,哀家就替你去跟皇帝讨个情,罢黜了西厂,让他回宫来接着伺候你算了!”
        “呃……”万贵妃差点没被噎死,眼角看皇太后慈眉善目中带些玩笑的意思,只得尴尬笑道:“太后玩笑了!”
        看着万贵妃脸上神色忽明忽暗,皇太后捧着暖炉笑了一阵,道:“罢了罢了,既然来了翠微轩,那万妃你就陪哀家一起到梅园看看罢!花儿跟人一样,强折下来的哪比得上随缘挂枝头的好看!雨化田,你西厂事忙,以后就别没事三天两头回来请安了,有什么事儿,哀家自会派个体贴的人儿过来伺候万妃。”
        “是!”
        离开翠微轩的时候雪又下大了,顾思言几乎整个人累脱了力,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雪地里一步一个深印。刚才的场面果真非紧张刺激不能形容,即使是穿了那身原本就比她身躯宽松了一倍的衣服,浑身的冷汗仍是让衣服紧紧地贴在她每一寸肌肤上。不知是天气太冷了,还是身上的裹胸布扎得太紧,站在这个皇宫里走每一步都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思……督主,你没事吧?”秋吟还算是机灵,改口的同时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雨化田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推开了她扶着自己的双手,低声道:“人多口杂,不要扶我!”
        “哟,这不是雨公公么,失礼了!”还没走出神武门,迎面又遇见一身金线绣坐莽朝服的东厂厂公刘永正带了几十个随从进宫来。巧不巧又正看见他推开秋吟的手,于是又是老对头遇见时一阵冷嘲热讽的见缝插针:“怎么,雨公公身子不适?听我手下人说过雨公公神功盖世,当初在大觉寺凌空碎杯何等威风,怎么从宫里出来就是一副软脚马的样子?啧啧,咱们都是挨过一刀的人,凡是都要量力而为呀!”
        紧接着刘永落下的话音而来的是他身旁的几十个随从的哄然大笑。如果心里可以杀人,顾思言心里早将眼前这个语出下流的老太监杀了鞭尸三日。
        “你……”秋吟虽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却觉得他的话刺耳得很,当即上前一步握拳要与刘永动手。雨化田赶忙伸手将她拦下。
        “刘公公老当益壮,东厂高手也是能忍人所不能忍,我等常人自然是比不得!”雨化田反唇相讥一句,噎得手下几个当初在大觉寺被雨化田教训过的缇骑霎时哑然失笑。
        “雨公公这话是瞧不起咱们东厂了?”刘永正色相问。
        “是又怎么样?”雨化田还没开口,气愤不已的秋吟立时接出一句话去。雨化田还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好!好的很!”刘永悻悻道:“那咱们东西二厂,就择日来个御前比试,看看谁才是地底泥!哼!”言毕,刘永即大拂了身上百褶披风扬长而去。
        “比就比,我们怕你啊?”秋吟还在不知死活地生闷气,丝毫不觉自己已经闯下大祸。
        “秋吟!”雨化田无语地长出一口气,急急将她拉到一旁,微声道,“你闯了大祸了你知不知道?西厂高手在龙门损兵折将,单凭你在戏台上的花枪功夫去挑战高手如云的东厂,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秋吟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怔愣愣道:“你不是会凌空碎杯么?”
        雨化田忽而恢复了顾思言的声音,道:“我要是会凌空碎杯的话,我刚才就把他们全碎了!你清醒点好不好,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东西二厂的比试,这的确不是闹着玩儿的。


        6楼2014-11-07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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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学勇回来了。即使刘宝贵满心告诉自己不要怕,继学勇只是个有勇无谋的无胆匪类,但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地在发颤。雨化田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阵地打鼓。也许西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个冒牌货,但身为雨化田最器重的四个档头之一的继学勇绝对不会比其他人好糊弄。
          岂能因为不好糊弄,而避之不见?不战而溃,不是她的作派,相信也不会是雨化田应有的作派。
          于是,雨化田还是带着秋吟和刘宝贵来到了议事厅。才一踏进门,就看见议事厅里站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光头整捧着一盘糕点时不时地往嘴里送。嘴巴不停嚼动的同时,连同左边脸上一个圆点的伤疤一起拉伸起伏着。另一边首座上有一个戴着金丝面具的白衣书生正悠闲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雨化田站在门口审视良久,那光头才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盘子放在一边,走过去行礼道:“继学勇见过督主!”
          “回来就好!起来吧!”雨化田剑眉一挑,也答了个漫不经心,继而大步走进议事厅里坐了上座。看那书生照旧坐在首座既不行礼也不说话,雨化田左右是看不出此人是谁,只好暗暗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刘宝贵。不料,刘宝贵见了继学勇心里更是发虚,只顾低头站在那里什么都不敢做。反而是不知死为何物的秋吟又开始惹是生非,直指了那白衣书生大声道:
          “你是什么人?见了督主也不行礼?”
          继学勇大概是进西厂以来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对这白衣书生这样大声呼喝,惊异得差点没被嘴里的糕点噎死。于是一边用力猛捶胸口,一边闷声咳嗽。原本看着那白衣书生的雨化田被继学勇的举动吸引过来,心里更是好奇这白衣书生的身份。议事厅里霎时一阵僵持,最终还是那白衣书生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雨化田面前,微微欠了欠身,行了抱拳礼,从面具里面发出一种非男非女的声音:
          “晚生寻名,见过督主!学勇是晚生的师弟,多年来承蒙督主厚爱了!”
          于是,继学勇还没咳出个所以然来又一次被噎到。都说人心难测,世事难料,今儿恰巧就全都被他遇上了。
          “寻名?你叫寻名?”雨化田似是被这白衣书生的名字勾起了兴趣,道,“这名字倒是有意思,是你自己取的?”
          “是!”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看不见面具背后的脸,这个名字却让雨化田平白生出许多同病相怜的沧桑感来。
          “因为一个獐头鼠目的小人夺了晚生的名字,所以晚生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要把名字寻回来!”
          听着他的理由,雨化田目光霎时柔和了下来,喃喃一句:”夺了一个人的名字,明明是自己却要以别人的姿态活着,一生一世代别人活着……”
          “咳咳!”刘宝贵低着头,清楚地听见雨化田的话,不能明目张胆地提醒他,只好假装咳嗽几声,打断了雨化田的感慨私语。
          风吹进来的时候,拂起寻名脖子上的围纱,整个议事厅里淡淡掠过一丝特别的味道。秘伽罗令人如梦如醒的味道,让人感慨天地无际,寰宇浩瀚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雨化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又闻到这股和自己身上的内衣一模一样的味道,仿佛是那个目带桃夭的男人在冥冥中给与他指示。于是他嘴角暗暗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所谓寻名。试问这个世上有哪个能够完全依自己而活着,都是一张张千奇百态的面具下藏着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自我。就像坐在这里的自己和站在面前的寻名一样,区别只是自己脸上的是水银炮制的人皮面具,而寻名脸上的是精工细作的金丝面具而已。
          雨化田站起身来,走到寻名面前,轻轻伸出一只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善意道:“寻名公子,难得本督与你一见如故,你又是学勇的师兄,就在西厂多留几日罢!”
          “是啊是啊,那个继学勇都能当上三档头,你是他师兄一定更厉害!正好可以帮我们督主对付东厂那群老家伙!”秋吟又忍不住大煞风景地冲口而出几句大白话。雨化田无语地收回自己搭在寻名肩上的那只手,回头看这个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傻瓜。秋吟看着雨化田的表情,似是知道自己失礼人前,赶紧闭了嘴退到后面。
          雨化田沉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朝寻名道:“既然手下亲信已经开口,本督也不多拐弯抹角。寻名公子进京时想必已经知道我西厂一个月后要与东厂比试切磋之事。只可惜,龙门一战,我西厂损兵折将……如今,本督求才若渴,寻名公子既是学勇的师兄,想必武艺过人。本督有意邀寻名公子留在西厂共事,不知寻名公子你意下如何?”
          “我既来此,当有此意!”寻名倒也爽快,一口答应下来。
          留在西厂跟那个冒牌货共事,还要称那个冒牌货督主前督主后?继学勇站在一旁看他们对话一来一回,半句插不上嘴,更猜不透他这个挂牌师兄心里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8楼2014-11-07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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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秘密
            顾思言醒过来的时候,坐在她床边的刘宝贵鼻子里鼾声正响得走廊上都听得见,所以,顾思言沙哑着嗓子想叫他倒杯水的事儿基本就是白搭。顾思言强撑着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到桌边,刚刚拎起茶壶来,手却不知怎么的猛地一个打颤,整个茶壶立时翻到在桌上发出一声震响,水渗透了整张绣花桌布。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刘宝贵总算睡得不至于死过去,被这声响惊得立刻跳脚起来。看见顾思言一身单衣伏在桌边有气无力地望着自己,刘宝贵赶紧拿起床上的被褥过去盖在她身上:“思言姑娘,你怎么起来了,还打翻了茶壶?”
            “我没事!可能受了寒,手有些哆嗦!”顾思言一面细声细语说话,一面伸手去收拾桌上翻到的茶壶。看到手腕上那串蓝光荧荧的月石佛珠手链时,顾思言忽地想起些什么来,慌忙转头问道:“秋吟呢?她被那个马仕良打伤了,她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五大三粗的傻大姐一个,以往在宫里头没见她少挨板子,还不是隔几天就又生龙活虎的了!她现在是高床暖枕,等着她那个裴大哥伺候呢!”刘宝贵连连安慰道,“反倒是你,都病了好几天了,我看着急死了!万一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交代呀!”
            “好几天?”顾思言猛回过神来,急忙拽住刘宝贵的手道,“我病了好几天,那不就是雨公公失踪了好几天了?太后娘娘回来一定会问怎么回事,你怎么答复的?”
            “这……”刘宝贵神情明显有些不自然,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才能既骗着这丫头又不坏了雨化田的大事,于是只有编了个连他自己都打从心底里觉得不靠谱的理由出来,“我当然是找个人接替你假冒雨公公了!”
            “找人接替我?”顾思言满心怀疑地望着眼前这个睁眼都不敢看她的刘宝贵,“找谁啊?”
            “当然是督……是寻名啊!”刘宝贵满心认为理所当然地随口答出。
            “寻名!”顾思言惊叫一声,刚刚拿起桌上的茶杯,手又猛地一颤,将杯子摔在地上开了花,“这么说来连寻名也知道我们的秘密了?”
            “他本来就知道好不好……”刘宝贵口里囫囵地嘟囔一句,一双眼睛满是虚伪地瞥向梳妆台上的菱花镜。
            “你说什么?”顾思言没听清他的话,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时不时地在发颤。于是又用力把刘宝贵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额……我的意思是,那天你骑马被马仕良追出去的时候,是寻名救了你!你摔下了马,寻名搂着你跟马仕良又打又杀的,再笨的人也会发现的啦!”
            “你不会告诉我,连那个叫马仕良的都知道我这个西厂厂公是假的了吧?”
            “……”刘宝贵猛被她这句不像疑问句的问题给噎到,脑子里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只有再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总而言之一句话,你病了好几天,我就找已经知道你身份的寻名代替你!现在皇太后有旨,命你尽快搜罗姿容俏丽,贤良淑德的美女进宫!”
            “搜罗美女?”顾思言满脸好奇地望着刘宝贵那张信誓旦旦的脸,手一松身上的被褥掉在地上,“我……我上哪儿搜罗啊?”
            话终于到正题上。刘宝贵从怀里掏出一本文牒,恭恭敬敬摆在顾思言面前,巧言令色道:“你不知道怎么搜罗,可以叫别人去搜罗嘛!比如,叫寻名去……”
            于是很自然地,西缉事厂掌印督主的那方印鉴就又理所当然地落在了那张师出有名的文牒上。


            17楼2014-11-07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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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血印
              继学勇得了怪病。这是第二天一早,灵济宫两个出门扫雪的小厮急急忙忙跑到雨化田的宅邸报的讯。秋吟听得心里没来由一阵大仇得报的畅快感,与之相反的则是惊慌不已的刘宝贵。顾思言刚刚戴好脸上的人皮面具,就看到身边端着茶水一脸魂不守舍相的刘宝贵。
              一直以来顾思言都很好奇。刘宝贵已经入宫近半年了,纵然是他在宫外的人脉还没有生疏,但也不可能会比半年前更熟络。从跟继学勇打马虎眼到去刑部大牢提人犯,再到最后人犯变成了西厂曾在龙门失踪的大档头,没有一样刘宝贵给过一个像样的解释。一切都仿佛在迷雾中。直至顾思言生病昏迷,刘宝贵竟然胆大包天随便找来寻名,冒名顶替去见皇太后。先不说身型口音,就是神态举止,寻名又是凭什么会比顾思言这个自小学过这门模仿功夫的人做得更好?
              问题自然而然就出在刘宝贵和寻名身上。顾思言曾经肯定现在这个屋子里曾住过两个性情截然相反的人,但绝不敢想像这个世上会有两个雨化田。而事到如今,她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个从来都把脸藏在金丝面具背后的寻名了。
              如果,他才是真正的雨化田,那么,她脸上的这张人皮又是谁?这张人皮,可是货真价实从西厂厂公的脸上剥下来的。
              顾思言伸手要去拿刘宝贵手上的茶,神不守舍的刘宝贵却一脸后知后觉迟迟没有把茶递过来。顾思言振声用雨化田的口音道:“宝贵,你想什么呢?”
              “额,没,没想什么!”刘宝贵仿佛突然被这声惊到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手里的茶递过去。
              茶碗落在手里还微有余温,顾思言不紧不急地呷了一口茶,道:“宝贵,你说继学勇得了怪病,如果是雨公公他会怎么做?”
              “自然是先去看看,再想法子给他治病了!三档头追随督主多年,一直是忠心耿耿的,督主是绝不会丢下他不理的!”刘宝贵脱口而出,“思言呐,唱戏唱全套,咱们过去瞧瞧他罢!”
              “凭什么?”还没等顾思言开口,旁边的秋吟已经上前一步说话,“说到底,他要真是对雨化田忠心耿耿,万一知道了思言是假的,还不去揭发我们!他那个人那么坏,死了最好,知道秘密的人是死一个就安全一点!”
              “那怎么行?堂堂西厂三档头得了怪病,督主竟不闻不问,要是传出去这成了哪门子的事儿?”刘宝贵言辞之间是极力反对着。
              “哎,宝贵公公你怎么帮着继学勇那个混蛋?”
              “我这说的是正理儿,帮的也是思言呐!”
              看着刘宝贵和秋吟你来我往一人一句各不相让,顾思言手里的茶杯被清声放在梳妆台上,道:“都别吵了!宝贵说得对,做戏做全套,也不差去看看他了!”
              雨化田亲自到继学勇的宿房里探病。如果是真正的雨化田,继学勇恐怕受宠若惊地就算起不来也要强撑着装作身体好一些,无奈偏偏心知肚明来的是冒牌货,于是就算人家愿意做戏做全套,他也半点没有想领情的意思。继学勇一副死相脱得光光地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就剩下条裤衩,嘴巴里呼呼吐着热气,手脚上红色的筋络一条条暴起得像蚯蚓在爬。
              这算是什么状况?
              雨化田带着刘宝贵和秋吟刚刚进门便被继学勇这副开放式的德行吓得赶紧别过脸去。刘宝贵从速走上前随手从地上捡起件衣服搭在继学勇身上,他却火冒三丈地一手拉开,迷迷糊糊骂道:“大热的天还盖被子?找死啊!”
              门外已是雪舞漫天,房檐上的冰棱挂得又粗又长。原本就心怀不满的秋吟听着他的叫骂声,心里那股火儿又上来了,也顾不得刚才的矜持,一手虚挡着眼睛冲到继学勇身边,一手指着他道:“你当我们愿意来看你这副死相啊!”
              “秋吟丫头,你没看到他都病成这样了么,你还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儿?”刘宝贵站起身数落了两句。秋吟撇撇嘴站在一旁不说话,一双大眼睛直去看后面看着她直摇头的雨化田。
              “宝贵,他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雨化田走到刘宝贵身边正声询问道。
              “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重伤多过像得了怪病啊!”刘宝贵一面嘀咕一面仔细看着继学勇身上红线镂花似的筋络。末了等他把继学勇翻过身来,看到继学勇背上像烙铁烫起的一个手印时,才改口颤巍巍道:“血,血手印?”
              “血手印?”雨化田也同时惊愕地看见那清清楚楚有五个手指的赤红掌印,“是谁烙在他身上的?”
              “哎呀,这个不是烙上去的,是有人打上去的!”刘宝贵语无伦次地伸手去把迷迷糊糊的继学勇从地上扶起来。
              “谁比他还傻?把自己的手烧红了,在他身上打手印!”秋吟嘴上嘟囔一句,却还是伸出手帮刘宝贵把继学勇扶到床上。
              刘宝贵悉心为继学勇盖好被子,看他浑身发热又要把被子翻开时,更是强硬地死死捂着他,随后又低声道:“以前跟着雨公公的时候,我见过一个人使这种功夫。他看起来只是平平无奇地在一个缇骑背后拍了两下,可是回到灵济宫,那个缇骑就吐了血,之后就浑身发热,最后满身血瘀死得十分恐怖。听雨公公说这个是吐蕃钵教的一种邪功,叫赤练咒符手。因为打在人身上之后会有个血红的手印,所以中原人就叫它血手印。中招的人开始觉察不到,浑身发热的时候还以为是风寒,就拿冰去敷,最后越敷就越热,浑身血脉爆断而死。到时候人就浑身积满血瘀,尸体青一块紫一块恐怖得连妈都认不出来了。”
              “这么凶险,我们该怎么救他?”雨化田看着继学勇全身筋络暴起像被千虫万蚁爬满身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道。
              “不会吧,救他?”秋吟立时上前拉着雨化田的手道,“你都说这么凶险了,我们三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哪有本事救他啊?”
              “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我们怎能见死不救?”雨化田脱开秋吟的手道,“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宝贵,你不是说过以前你见过一个人使这种功夫么?”
              “他?现在去找他伸手一定比登天还难!”刘宝贵道,“那个人就是现任东厂厂公刘永刘公公!东厂还是曹公公在位的时候,他就是曹公公手下最厉害的八大高手之一了,当年就瞧雨公公年轻得势不顺眼!这会儿又被那个谁奚落跟咱们西厂卯上了,你看着他会伸手帮忙吧!指不准,三档头这事儿就是他干的!”
              “不会吧,那个老头子看起来都六十多了,还这么厉害?”秋吟到现在看着继学勇的样子,又想起当初在刘永面前大言不惭的情景,才有些不自禁的后怕。
              “你呀,就是嘴厉害!”刘宝贵道,“要不是思言这个‘雨公公’站在你旁边他还忌惮三分的话,你早就没命了!”秋吟被刘宝贵说得焉了下去,半句话也不敢再多响。
              “如果刘永存心要杀继学勇,以他这么厉害的武功应该可以直接要了继学勇的命,为什么他只是打伤了继学勇呢?”雨化田突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问得刘宝贵也没了声响。
              少顷,刘宝贵突然回过神来,喃喃道:“难道……坏了……”
              “什么坏了?”
              “他是来试探我们的!”刘宝贵直言道,“他可能怀疑你这个雨公公不是真的,所以借此来试探试探!要是我们去找他救三档头,或者隔几天三档头死了,那祸可就闯大了!”
              “可是凭我们三个,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治得好他?”雨化田愁上眉头叹道,“难道真的叫雨公公死而复生?”
              “雨公公……”刘宝贵嘴里喃喃着,心里却已然有了主意,双手一拍道,“有了!思言,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或许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好,你说说看!”雨化田镇定了心神应承下来。
              “我也要听!”秋吟也赶忙凑上去道。
              “你们听好!依着雨公公的脾气,若是看到这个手印是绝不会跟刘永善罢甘休的!思言,你趁着进宫的时候,瞧准时机跟他来个宫中偶遇,最好是人多的时候,然后好好地冷嘲热讽他一番,告诉他你绝不会善罢甘休。在宫里头,越是锋芒毕露越是会惹大祸,刘永没这么笨在禁宫里跟你动手。”刘宝贵转而又对秋吟道,“至于他的伤,我自有办法救他!秋吟你这段时间要寸步不离留在这里看着继学勇,好生照看他,不能让他受冷,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咱们现在的状况!”


              19楼2014-11-07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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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偶遇
                已经不知道是今年第几次下雪了,窗外又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雪景。北风呼啸着冲进窗户里,吹散了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轻烟。继学勇端正地盘膝坐在木榻蒲团上闭目调息。刘永的血手印着实是厉害,这轻轻的一掌拍下来,继学勇差不多丢掉了半条命。即使有寻名出手相救,继学勇还是会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
                看继学勇时不时地还眯缝开一只眼来窥视一下四周的动静,正在棋盘边兴致勃勃下棋的寻名就知道这家伙整个就一坐不住的主儿,虽然他以前也知道。于是寻名一边看着棋盘,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要是想明天留在这里闭关的话,就接着闹!”一颗白子响亮地落在棋盘上,继学勇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正儿八经地把眼睛闭起来,开始平心静气地调匀气息。
                明天就是皇帝定下的东西二厂御前比试之期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东西二厂赌上权位和威信的比试。即使是现在不在其位的寻名,今天下在棋盘上的棋也下得有些浮躁。于是,最后这盘棋还没个输赢,就被寻名一把搅乱了战局。窗外的雪,在狂啸的北风里乱舞,几乎要把整个京城都湮没了。寻名望了潜心调息的继学勇一眼,戴上金丝面具出门去了。
                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背,让人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吃力。寻名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走过了,记得上一次走在这样的雪地里,是他刚刚来到这个繁华都城的时候。十来岁的年纪,漫天飞舞的大雪和督导公公手里的皮鞭,在深宫里联成一片凄冷的景象。年幼瘦弱的他一不小心摔倒在雪地里,打翻了给慈懿太后【明英宗元配孝庄睿皇后钱氏】的糕点,继而因缘际会地遇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灵济宫的庭院里到处铺满了雪,甚至连洒扫的小厮都不见人影,这要是在半年前他是绝不容许的。整个朝野都在传说着雨化田性情反复不定,究竟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三个不同的“雨化田”,还是雨化田自己真真有了不同的变化。
                寻名经过廊房的时候,正遇上被几十个缇骑簇拥着走来的雨化田和方知远。雨化田身上的衣服显得华丽而雍容,甚至可以说是雍容得有些肿了。在高过雨化田近一个头的方知远挺拔身板的反衬下,雨化田从头到脚显得有些不协调。
                那身衣服果然还是不适合这丫头。金丝面具下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寻名转身正要回避的时候,背后传来那个颐指气使的声音:“哎,那个戴面具的!督主在此,竟敢视而不见,拒不行礼?”
                寻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那早前跪在脚下恭敬谢恩的地底泥今天突然爬起来,心里怎么说都有些风水轮流转的感慨。方知远的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雨化田,似乎连他也饶有兴趣地在等他的回应。寻名站在那里许久,既没有行礼,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这可让方知远脸上的两道剑眉瞬间拧了起来。
                “不得无礼!”正在他要冲过来将寻名押下时,雨化田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的脚步,“寻名公子武艺卓绝,又多番救本督于危难,你是西厂二档头,岂可给西厂落个忌才的口实?”
                “是!督主说的极是!”方知远的口气显而易见地软了下去,在恭恭敬敬对着雨化田的同时,又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瞥着站在不远处的寻名。
                “承寻名公子数次相助,不曾打赏相谢。今儿有空,不如就请寻名公子一道往花厅赏雪对酌。”雨化田转而又朝此时一脸讶异的方知远道,“知远,你下去吩咐他们备宴!”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赏雪对酌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天上掉下来的客套话。寻名手中悠闲地拨着星月菩提子佛珠,面具下的嘴角又是一阵诡异的笑意。明天就是东西二厂大比之期,此时身在西厂厂公之位的若是别人,恐怕早就吓得日夜难安了,她却还敢找寻名这个在她心里几乎已经揭开面具的人物来赏雪对酌。当真是无愧于被皇太后看在眼里的人物。


                27楼2014-11-07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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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壶黄酒,四色小菜,看厅外雪舞漫天,北风轻撩纱帘,寻名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耳边同样的斟酒入杯声琳琅,同样的清炒小点味生香,不同的是今天坐在那里的不是当年温柔如水的女子。
                  “你好像对这里特别有感触?”酒满杯时,雨化田见寻名木然伫立在浮动的纱帘旁若有所思的背影,忽而从嘴里发出一句顾思言的强调。
                  “何以见得呢?”寻名并未转过身来,只随口应了一句。
                  “我一直都很好奇,像雨化田这样一个自负清高的人,怎么会喜欢用烧刀子那样的烈酒去搭配清淡无味的素菜?”
                  “越是简单的菜越考功夫!越是清淡的东西才能衬出酒的烈性……”寻名话到一半时,仿佛又回过神来了,转身坐回了桌边,面对着雨化田那张镜子里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脸,反问道,“依你看,雨化田应该喜欢什么样的酒呢?”
                  “善酿!”雨化田端起面前斟好的其中一杯酒,双手递了过去。
                  杯中浊酒。善酿就是这样一种稠浊的酒,散发着醇厚而清甜的香味。以普通人的看法,它像药多过像一种酒。雨化田喜欢烧刀子,也许还有那么点是因为清爽这个原因。
                  然而,这杯酒最后还是半点没动地被寻名放在了桌上,善酿粘稠地在杯壁上留下摇晃的痕迹。金丝面具慢悠悠响起一个清楚的声音来:“督主设宴,不会只为了请这一杯酒罢!”
                  雨化田刚刚端起来的酒杯又放回了桌上,抬眼望了寻名脸上的金丝面具许久,终于开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你若真有心想知道,何妨过来亲手摘下这面具!”寻名轻轻伸手点了点自己脸上的面具。
                  将军。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多余,于是也就有了寻名的这手杀招。眼前这个丫头并不是愚蠢,而是胆怯。金丝面具不仅是戴在他的脸上,也是戴在她的心上。
                  雨化田轻然一笑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本就不是真雨化田的缘故,那笑意里竟没有半点属于雨化田的诡异。慢步走到雕栏边,看着纱帘起舞中偶然飘飞进来的雪花,雨化田漠然道:“也不知道这雪何时才会停,若是明日再下大雪,那可就不妙了!你也不想输给东厂罢!”
                  “督主武功盖世,这点小事何用在下一介布衣操心!”寻名的话里带着一股子挖苦的味道。
                  “你……”人皮面具下的声音有些发尖,或者说即使是假的雨化田也有些忍不了在这个紧要关头,眼前这个关键人物的挖苦。求人嘴软,所以这口气还是只能咽下去的:“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开门见山了!这里有一份东厂高手的密报,相信明日比试之人应该会在其中!我知道,马进良和继学勇必定会听你号令,你也应该很清楚,明日之战许胜不许败!”
                  望着雨化田一脸不快将密报递到面前,寻名着实被他的举动惊了半晌,心说这丫头在刘永面前都能宠辱不惊,此时竟会为他一句调侃之词大动肝火。接过雨化田手中的密报,寻名随意地把密报放在一旁,丝毫没有引起重视的意思。雨化田见状也不再多言,一抖身上披风气股股直往花厅外走去。
                  “想不想,听一听我的看法?”雨化田刚刚一只脚踏出花厅,还端坐在花厅里的寻名突然发了话。看在好奇心的份上,雨化田理所当然地回过头去,正看见寻名把那份密报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着……
                  雪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了,秋吟迎着寒风时不时地打开窗子往外探看着,通往前院的长廊里却依旧是一片寂静。窗子不知道是第几次关上了,秋吟一转头又看见坐在桌边把茶杯不停地拿起又放下的刘宝贵。
                  “宝贵!你说思言怎么这么晚都不回来,会不会出事啊?”秋吟眉头紧锁又问开了话。
                  “你别瞎说了!她出入都有西厂缇骑跟从,哪会有什么事情!”话说间刘宝贵手里的茶杯又半点没动地放下来了。秋吟张嘴还要再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下人们的应礼声。
                  顾思言终于回来了。秋吟从心里吊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缓了下来,也让刘宝贵那杯重新拿起的茶真真落进了他的肚子里。屏退了跟随在后的丫鬟随从,顾思言一关上房门就摘了人皮面具,走到床边一头倒了进去。
                  “思言,你干什么?怎么好像比以前还累的样子?”秋吟看见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缓缓眨着眼睛的样子,赶忙走到床边俯下身询问。
                  “是不是为了明天御前比武的事情?”刘宝贵也走到床边开口问道,“你放心吧,这件事自有人做主张的!”
                  “什么主张?”顾思言好像此刻才看到刘宝贵在这里似的,猛抬了抬头正儿八经地冲口问出一句。
                  “……呃,我的意思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现在担心也没用。现在西厂高手云集,明儿到了校场,自然有人出头!”
                  刘宝贵的话显然有些弯弯绕,顾思言也不说破,只把头往枕头上挨了挨,装出要睡觉的样子,迷糊道:“对,高手!明天自然有好戏看!不过,今天我要休息了,宝贵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那好吧!你早点歇着,我先回去了!”
                  “那我也回去了!”秋吟傻愣愣地看着刘宝贵离开的背影和顾思言闭上眼睛的样子,也正要起身离开时,却被一只从床上伸开来的手猛地抓住了手腕。回眼去看,床上的顾思言正巴眨着眼睛望着她。
                  从小到大,每次顾思言装睡总是因为有些体己话想跟她说。秋吟沉了沉气,栓好了房门,干脆也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去。芙蓉帐暖温情长。这句话本来该是形容男女闺中乐事,不料此时用在这两个丫头身上也不见得出格。
                  顾思言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像这样和秋吟一起同床共枕面贴面地窃窃私聊了。第一次是各自拜了师傅之后的互解心结;第二次是顾思言初登台前的难眠之夜;第三次是方知远离开之后秋吟鼓励她上京寻找。今天,是第四次。
                  “思言,你是不是想跑啊?”顾思言很意外秋吟这个傻大姐居然开口讲出一句她心里当初盘算的话来。
                  “我不是想跑!我是想跑也跑不了啊!”顾思言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仰望帐顶道,“我以为,他只是想让对手颜面扫地;可是,原来他是想让对手人头落地!可笑我还一直觉得我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遇到每件事他会怎么做!”
                  “思言,你现在说话越来越难懂了!我都听不明白了!”
                  “秋吟,明天你不要去!收拾好细软在这里等我!如果酉时之前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离开这里回秦淮去吧!”
                  “回秦淮?为什么?”秋吟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调子,两手紧紧抓住顾思言的胳膊,道,“思言,明天会有危险对不对,你也没有把握对不对?那你就不要去啦,我们去禀告皇太后,我们还有皇太后在啊!还有宝贵公公,他每次都有办法解决的……”
                  “不要再相信他!”顾思言连忙截停了秋吟的语无伦次。不要相信刘宝贵。秋吟听着她的话从耳边飞过,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连表情也变得有些茫然。明明他们是一起在皇太后面前立过誓;明明他们是一起从清宁宫出来替皇太后掌控西厂。刘宝贵和顾思言,本该是她最可信任的两个人……
                  “为什么?”良久,秋吟才呆呆地看着顾思言喃喃问出一句话。
                  “秋吟……”顾思言有些不忍说出那些对刘宝贵怀疑的话,眼前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性情虽有些泼辣,骨子里却分明是个相当单纯的姑娘。于是,所有的话都只能归为一句总结:“你相信我,不要再相信宝贵!如果明天酉时之前我没有回来,你就离开这里!回秦淮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总之要离京城越远越好!”
                  “那你呢,你的方大哥呢?”
                  秋吟眼里已经闪了泪花,顾思言只好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慰道:“我们也会尽力跟你会合的!”
                  秋吟默默地闭着眼睛,任凭泪水落在顾思言的衣襟上,此时的她却看不见顾思言脸上近乎木然的苦笑。


                  28楼2014-11-07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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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暗涌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明明清楚对面的是魔鬼,却还在期盼着他是扮成魔鬼的天使;明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却要被人逼迫着不得不跳下去。
                    校场比试的这天真的没有下雪。当东西二厂的人整整齐齐分站演武台两旁等候皇帝朱见深时,天上已是骄阳烈烈照得人从头到脚的暖意横生。
                    单看这场面上,最出风头的莫过于一身金光焕发坐蟒朝服,手中国色天香艳帕轻舞的东厂厂公刘永。天知道他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袖中拿出一块光鲜亮丽的大红牡丹锦帕来,翘着兰花指时不时擦着脸颊上根本不会有的汗珠。对面西厂厂公雨化田旁边站的三个档头见此情景,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斜过一边去。
                    一阵风吹过,校场上静得出奇。难得连今天信心满满打算狠揍东厂那帮兔崽子报仇的继学勇都没了话说。雨化田左手紧紧握着绕在右腕上的月石佛珠,后颈上冷汗阵阵犹如被灌了一桶冷水一般,不知是这校场上的阳光太好,还是为了撑起这身朝服里面棉袄塞得太多。
                    寻名就站在雨化田身后第三位,照旧是穿着那件单薄的书生长衫,戴着金丝面具和一顶看起来还算文气的方巾,整个人就像他自己手里那把剑一样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也不让人看见。对面的刘永一面用手里的牡丹锦帕不停地擦着嘴角鼻尖,一面不停地瞥过眼去看那个此时不知道什么表情的寻名,似乎对当初寻名的那一击还深深记挂在心,等着过一会儿校场上拼出个胜负来。
                    皇帝终于在东西二厂翘首仰盼的目光中打着哈欠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那个被皇帝宠溺揽在身旁的万贵妃。演武台上,随行在皇帝身侧的太监宫娥们以最快的速度搭起了暖帐,搬上了卧榻裘褥和靠垫软枕。待到万贵妃依偎着皇帝躺上卧榻时,她那只有意无意从绫罗绣服里露出来乘凉的玉足,将这个曾染过无数儿郎铁血豪情的演武台霎时变得春光乍现。
                    “这就开始吧!”皇帝随意的一句话,却仿佛是铿锵有力的军令一般让台下的东西二厂数百人马尽数应声分开两旁。
                    在对面东厂的人站出来之前,继学勇已经迫不及待地先冲出去了。于是,当对面一行人中在刘永的眼色指使下,走出一个拎着一对大铜锤的彪形大汉时,继学勇看着即将动武的对手猛一个愣神。不用回头他也知道,他背后的马仕良正背着一对宝剑瞥眼望天。
                    “真蠢材,那是东厂有名的大力士高威!别说继学勇伤势未愈,就是从未受伤,单凭他手里的剑也不可能顶得住高威两锤!”方知远低声在雨化田身旁耳语的这两句话,让雨化田那只紧握着右腕上月石佛珠的左手攥得更紧。
                    所谓三局两胜,这头一场若是败了,剩下的两场便要全胜。所以,顾思言原本打算好的先胜两场,第三场就可以免赛的计划,瞬间落了空想。


                    29楼2014-11-07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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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出了暖阁,老宫娥云岫就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早已领着金铃银蝶两个小宫娥端着两盘糕点果子候在外面。枣泥糕是皇太后最喜欢吃的糕点,于是清宁宫里最不缺的小食便是枣泥糕,做得口味最出神入化的也是枣泥糕。甚至是顾思言自己,当年都为了讨皇太后欢心亲手做过枣泥糕。所以,得到皇太后所赏赐的枣泥糕,在顾思言看来恐怕已经是无尚的荣幸。
                      枣泥糕的甜腻,让顾思言心里的许多苦都仿佛霎时消失了。于是,离开清宁宫的时候,她原本迟疑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雨化田的金纹祥云靴似乎比以往小了许多,至少今天穿在她脚上竟然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了。
                      走出宫门口的时候,刘宝贵已经焦急地等在那里,看顾思言出来脱掉人皮面具的时候神色并没有多难看,刘宝贵不自禁地替她松了一口气。不肖多问,刘宝贵急忙把顾思言往不远处停着的驾上引过去。
                      看到追随在车驾旁的十几个缇骑中还混着一个背着两仪双剑的马仕良的时候,顾思言的脚步猛然停在那里。马仕良当然不会是心地善良得来接她这个假雨化田的,所以,答案必定是车里现在正坐着那个真雨化田。顾思言狠狠朝刘宝贵瞪了一眼,吓得刘宝贵像乌龟一样赶紧把脑袋往里一缩,半句解释的话也没有。
                      所幸顾思言是活着从宫里出来了,意味着她现在是可以昂首阔步向前看的胜利者。战利品是除了可以在西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外,还有雨化田亲口许诺的三个要求。想到这里,顾思言几乎是满心的肆无忌惮要从眉眼之间喷出来。于是,顾思言抬头挺胸上了车驾,以一种胜利者应有的姿态掀开了车门帘子。
                      亮光一瞬间从打开的车门帘子外顺着顾思言娇小的轮廓透进车子里,雨化田正拿着茶杯悠闲自得地坐在车里喝茶。看到顾思言那种得意地笑而不语的眼神,雨化田似乎一点都没有输家应有的挫败感,反而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一边放下茶杯一边随手一挥,示意顾思言可以坐在他右侧的软座上。
                      待到顾思言坐定,马车开始慢慢朝前走,雨化田才看着顾思言那种怡然自得的神情发出一声冷冷的讽笑,道:“看来你是以为胜券在握了?”
                      “不是以为,是事实!”顾思言也毫不相让道,“我们有言在先,在你安排之下,如果我能证明皇太后不会杀我,你西厂不但任我去留,你还要答应我三个要求!如今我毫发无损自清宁宫回来,雨公公该不会自食其言罢?”
                      “你以为你活着从宫里出来了就算赢么?”雨化田面无表情地丢出一句话。
                      “章婕妤怀了龙子昨夜忽然小产,是你派人做的罢!你早就知道今天会东窗事发,所以故意跟我定下赌约,想利用我当替罪羊?你真可是尽心竭力挖了个坑故意找我背黑锅啊!不过你聪明,我也不笨,我已经把所有事都对皇太后和盘托出,相信皇太后自会处置!”顾思言对他那句听起来像是要出尔反尔的话十分反感,不由得把心里积压许久的怒气都散了出来。
                      “你不笨?呵……你真的把所有事都对皇太后和盘托出了?呵呵呵呵……”雨化田听了她的气话竟没有半点怒意,反而朗声大笑出来,“你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乱闯啊!皇太后有没有赐你枣泥糕吃?”
                      “枣泥糕?”顾思言真该怀疑眼前这个满脸狞笑的家伙是不是一直在监视她的行踪,竟然连皇太后恩赐枣泥糕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怎么知道皇太后赏了枣……枣泥……”
                      话未说完,顾思言忽然觉得自己心口有些发闷,眼前这个目带桃夭的男人有些模糊,继而嗓子发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轻得有些飘飘然,继而落进一团散发着秘伽罗醉人香味的云絮里;最后在世界陷入黑暗之前,她看到了那双嵌在俊美脸庞上的流线媚眼里闪动着自己的身影。


                      39楼2014-11-07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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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杯觥叠影风拂帘,眉眼盈盈梳妆简。十指慢弹秦淮调,一曲清唱碧云天。
                        素手纤纤轻拨弦时的珠落玉盘声,独抱琵颦笑间的婀娜身姿,天下大概没有比琵琶这种乐器更适合女人了。雨化田随意地靠在椅子上,聆听那秦淮女子的温柔腔调,惬意地喝着杯中的汾酒,忽然觉得这汾酒与此情此景是极不相称的。
                        倒在杯中的是今年进贡大内最好的汾酒,却偏偏与这柔情似水的吴侬软语格格不入。于是,雨化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若有遐思地斜倚椅背翘起二郎腿来,眯眼看着顾思言一张瓜子脸紧挨怀中琵琶,黛眉轻展微带愁的神情,宛如身临微雨江南中的秦淮河畔画舫之上,细雨蒙蒙,琵琶声声,让人流连忘返。
                        请罪宴一直吃到三更半夜,这大概是雨化田有生以来吃的时间最长的一次饭。桌上一百零八道菜才动了两三筷,秋吟理所当然地认为雨化田实在是穷奢极欲到天人共愤的地步。当然,奉陪到底的还有顾思言,整整两个时辰的弹唱,足以让她嗓子里一阵阵热辣辣的干疼,几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要不是继学勇那个无聊的哈欠打得及时,恐怕这桌宴不摆到天亮是对不起天下百姓了。
                        “行了,就到这儿吧!”雨化田用眼角的余光斜扫了一眼身后站着的那个刚刚打完哈欠胆战心惊的继学勇,道:“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谢督主!”不知道这句异口同声的谢有多少人是打从心眼儿里发出来的。所有人都纷纷下去了,顾思言也放下了怀里的琵琶,赶紧拉着秋吟往外走去。不料,在她走过雨化田身边的时候,雨化田却又叫停了她们的脚步:
                        “站住!”
                        顾思言一脸怒容地停步在雨化田椅侧,强忍着喉咙里一阵阵干疼,不声不响地注视着花厅外越走越远的马仕良他们几人的背影。雨化田随意挥挥手示意刘宝贵先把秋吟带下去。等到秋吟被刘宝贵强行拉走之后,雨化田才慢腾腾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顾思言身后侧对着她的背影,道:
                        “怎么样?嗓子唱哑了吧!”平视着花厅幔帘外的沉沉夜色,雨化田慢条斯理地轻启薄唇,“别以为做些三岁孩子赌气的勾当,就能让我大发雷霆杀了你!我雨化田的心思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猜透,那岂不是太肤浅了么?”
                        “你答应过我放秋吟走的!”
                        “我并没有强留她!不过,你留在西厂,她会肯走么?”雨化田微微笑着低下头,细心地抚着自己衣袖上那朵祥云,“你这么喜欢猜,不如猜猜以你们的交情,如果你死了,她是会跟你一起死,还是一个人离开这里?”
                        “你……”顾思言终于愤恨地转过身来怒目注视着雨化田那张俊貌玉面。
                        “想找死很容易,尤其是在西厂!不过可惜,你的命早已丢在清宁宫了!”雨化田也侧过脸来注视着顾思言这张尚算端庄的脸,沉声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雨化田的声音漫漫萦绕在顾思言的耳旁,人却已经走出花厅去了。顾思言忽然两腿发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而右手急忙扶在了雨化田坐过的椅子上。她小心地坐了下来,望着桌上一百零八道菜眼前一阵模糊,喉咙里热辣辣的疼痛几乎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像带着刺。


                        43楼2014-11-07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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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暖春
                          纵然是心中无数遍问候过雨化田,但两个时辰的弹唱,最终还是让顾思言的嗓子不出预料地哑了。喉咙里发干发燥地一阵阵热辣辣的疼痛,让顾思言连说话也像上了刑一样。所以,在这之后的几天里,翠园里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安静得让前来探望的刘宝贵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刘宝贵刚刚经过廊房拐角,正遇上了端着炖盅从小厨房出来的秋吟,沉静中突然冒出来的大活人让这两个人被彼此吓个半死。炖盅里滚烫的冰糖炖雪梨一股脑儿泼在刘宝贵身上,烫得刘宝贵跳着脚哇哇乱叫:
                          “烫,好烫……秋吟丫头!你……你怎么搞的?你走路都不会出个声儿啊?”
                          “没烫着吧……我怎么知道你突然窜出来?”秋吟急忙拉起衣袖,两只手七上八下地替刘宝贵擦拭,“难道端着冰糖炖雪梨还要鸣锣开道啊?”
                          幸而是这初春犹寒时候,刘宝贵身上穿了厚实的棉衣,这一盅冰糖炖雪梨只是烫伤了刘宝贵的手背,污了他那身雨化田新赐的绣样拽撒。看着秋吟一脸不悦的样子,刘宝贵倒也不忍责怪她了,探问道:“思言呢?她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唱了两个时辰呐!”秋吟抱着黑漆端盘,低头走过刘宝贵身旁,嘟囔道:“现在连话都说不了了,我只能炖冰糖雪梨给她吃啊!早知道,我就不要那支翡翠珠钗了!”
                          “你现在知道我没骗你们了!”秋吟的话果真是中肯得让刘宝贵又好气又好笑,道:“也许我不比思言了解皇太后,可在西厂,你们一定不比我了解督主。我二十岁入东厂,侍奉的是当年权极一时的曹少钦曹公公。后来被调到督主身边,从此一直追随着督主。虽然西厂初建之时,做的只是小小的提凳档头,平日里也是鞍前马后做些下贱的活儿,可至少,我也是看着他从十五岁的小太监长成现在这个西厂厂公的。有些东西,看得多了,自然就见怪不怪!思言这个傻丫头想在他面前耍把戏,结果当然会这样。”
                          “耍把戏?什么耍把戏啊?”
                          “你还不明白呀?”刘宝贵真该地地道道地写个服字给她,“你以为思言真的跟你一样傻到为了支钗开罪督主吗?她那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
                          刘宝贵看着秋吟一脸不解的表情,黯然摇摇头道:“思言假冒督主在外惹是生非,她那是算好了东窗事发便会人头落地的。地牢赌约,她已经把性命输给了督主,她这是舍了自己的性命,好让你了无牵挂远走高飞呀!”
                          “思言……你怎么这么傻……”听着刘宝贵的话,秋吟脸上的不解和错愕终于被泪眼婆娑所取代,继而哭着喊着往顾思言卧室里跑去。
                          不复当年。看着单纯的秋吟感动地跑进顾思言卧室里,不由分说抱着不明所以的顾思言涕泪交零的场景,刘宝贵忽然而来一种韶华易逝的错觉。遥记得许多年前,初进东厂时的那个少年也是这样,会为那人的一个糕饼,一句问候感动得稀里哗啦。而多年后的今天,当初的少年已过了不惑之年,那人也已经作古,这样的感动竟也好似随了那人一起长埋了黄土。于是,这个画面也就像镜里花一样,深深地影射在了刘宝贵的心里。
                          从翠园回来的路上,刘宝贵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更慢,脑海里不停地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单纯年少的自己已经没有了那颗单纯年少的心,变得像许许多多同龄人一样圆滑和沉默。
                          皑皑积雪已经化得不见踪影,地上还留着斑驳的水迹,这大概会是春来的最后一场雪了吧。刘宝贵默默地长出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看着西厂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情景。原来,天与年的差别真的可以用变化衡量出来。
                          不知不觉,刘宝贵竟已在雨化田的书房门口打了好几个转。等刘宝贵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一天到晚背着双剑的马仕良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不温不火地冲他冒出一句:
                          “督主让你进去回话!”青铜半面罩掩饰下的马仕良跟当年的马进良果真是一个模子翻版出来的一样。只不过在所有人看来,当年的马进良至少把西厂所有人都当回事儿,而马仕良从来不把督主以外的人当回事儿。
                          “是!”刘宝贵于是屏足了一口气,低头跟着马仕良的脚步走进了书房里来。
                          帘轻卷,梅含香,还有浅浅淡淡秘伽罗的撩人香味。雨化田的书房总是让人有置身山巅云端那种连空气都是干净的错觉。案上的笔架整整齐齐由细到粗挂了一排狼毫笔,和那两叠堆得跟笔架一样高的公文,无一不是井井有条地安置在雨化田手边。
                          刘宝贵见到雨化田的时候,雨化田正合上了最后一本折子,慢悠悠站起身来随意地做着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刘宝贵自然是不敢随意抬头正视雨化田的,或者说在西厂除了一直跟随在雨化田身侧的马仕良和存心找死的顾思言,以及不知死为何物的秋吟之外,没有任何人敢明目张胆地不给雨化田行见面礼。
                          等到全身舒畅了,雨化田才慢步走到低头哈腰的刘宝贵面前来,手里一串星月菩提子佛珠拨得万分悠哉,道:“有什么事让你刘公公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刘宝贵心里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刮子,雨化田的武功登峰造极,自己竟然好死不死地偏在他书房门口来回打转。于是,刘宝贵原本要开口说的话就又愣梗在了喉咙里,脑海里神来仙去地想着该怎么说。
                          看他呆愣在那里半晌,雨化田倒是饶有兴趣地等着他会讲出些什么花来。不过,马仕良是个急性子,看着书房里气流僵持下来,愣是猛一个咳嗽。
                          “督主!”刘宝贵终于在马仕良咳出血之前跪在了雨化田脚下,恭恭敬敬道,“求督主念在小人侍奉督主多年的份上,给顾思言一条明路吧!”
                          “你?”雨化田随即问出了这个不明不白的字来,而后便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顾自走到窗前去了。片刻之后,雨化田才凭窗望着外面重掩叠翠的竹枝,沉声道:“你待她倒是有情有义!”
                          “回禀督主!”刘宝贵紧接着答道,“当年小人入宫之后,也曾受尽宫人欺凌,幸得顾思言明着暗着相助,这才有小人的今天。督主是小人的主儿,小人从不敢忘记,若有人敢对督主不利,小人自当拼死保护督主。可顾思言也待小人有恩,小人又怎能忘恩负义?故此,小人恳请督主给她一条明路吧!”刘宝贵说得恳切,说完还不忘记磕头下拜,且一直俯首在地没有起来,大约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是在找死。
                          一片寂静。在刘宝贵的话音落下之后,书房里留下的就是这样一片寂静。雨化田兴致勃勃地一手拿着佛珠,一手玩弄着探枝入窗来的竹叶。马仕良则是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望着刘宝贵俯身跪拜的姿势发呆。
                          没有雷霆震怒,也没有叙礼相扶。这就是答案?
                          很久以后,至少是刘宝贵的双腿都有点发麻,全身开始发僵的时候,雨化田的声音才慢悠悠从窗边传过来:“让她明天到书房来罢!”
                          “谢督主开恩!”所谓喜出望外,大概也就是形容刘宝贵现在的心情了。
                          那天夜里,当刘宝贵端着一身跟自己身上一样的大红绣金纹拽撒到翠园的时候,顾思言正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往一块锦帕上刺绣。见到刘宝贵来,顾思言善意地冲他笑了笑,算是打声招呼,刘宝贵知道她这几日开不了口,也答了她一个笑脸。刚刚把手里的衣冠放在桌上,刘宝贵顺眼便看到了顾思言刚刚随手放在桌上还未绣完的锦帕。
                          “这帕子……”刘宝贵惊愕地拿起那帕子,看着帕子角上那枝还没绣完的芙蓉花望向顾思言道。
                          顾思言只好用手比划着表示,她只是看到帕子虽精致,却偏偏芙蓉花只绣了一半,于是才好心补绣上去。
                          “这……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这帕子是……”刘宝贵话到一半,看着顾思言不明所然的表情就又咽了回去,左思右想只好道:“算了,这帕子你喜欢就留着吧,千万别再还给督主!还有,别让督主再看到这帕子了!如果以后督主问起帕子的事儿,你就当帕子是丢了,千万别还出去知道吗?明天督主让你去书房见他,以后你就听话一些,顺着督主的意思办事。你一直跟督主作对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啊,你该为你自己和秋吟打算打算了!反正你和秋吟也没有地方可去了,留在西厂咱们也有照应,只要你安分守己,督主不会亏待你的!”
                          顾思言好奇地看着这帕子,更是好奇刘宝贵的话。刘宝贵看着她好奇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好奇,于是只好匆匆忙忙撂下了这些话之后离开了。


                          44楼2014-11-07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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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翠园的时候,刘宝贵心里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方只绣了一半的芙蓉锦帕。天知道雨化田那天是鬼使神差还是不小心,竟然把这块帕子递给了顾思言,或者说这真是翠园里有些冥冥之物。一样是翠园,一样是女人,一样是锦帕,一样是刺绣,一样是芙蓉花,刘宝贵越是想起,便越是觉得身后从翠园里出来一阵阵阴风直刺进他脊梁骨里。
                            正月十八,早春的阳光已经有些暖意了。当顾思言穿好刘宝贵送来的大红绣金纹拽撒站在秋吟面前的时候,秋吟还真心觉得这比雨化田那身朝服套在顾思言身上要好得太多。于是,她摸着下巴前前后后打量着顾思言的时候总是不住地点头,感慨道:
                            “啧啧,还是这身衣服好!大红底子,金线绣祥云图案。看起来也英姿飒爽更像戏里那代父从军的花木兰!”
                            回答她的是顾思言由心而发地嫣然一笑,和轻轻搭着她肩头让她一切放心的手。秋吟端过川贝蜜梨盅到顾思言面前,亲眼看着她喝下之后,才笑着推她出门去。顾思言独自一人出了翠园,正大步往雨化田书房那里走。穿过偏厅拐进廊房的时候,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朝她走来。
                            是他,那个在她心里萦绕多年不能忘却的人,那个怀才不遇多年来在京城四处碰壁的人,那个让她生死关头扔在牵挂的人。只是那身枣红腾云花样拽撒衬得他意气风发达官显贵,全不是当年秦淮河畔的吹笛少年翩翩模样。走得略近一些的时候,他似乎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彼时,她面含微笑有意无意加快了步子,而他却一脸愕然脚下渐行渐缓。
                            相见欢。顾思言虽是喉咙里发不出声响,却始终朝他保持着嫣然笑意,双颊绯红,目光潋滟。相见不欢。方知远却在与她正面相遇时没有只言片语,眼神游离而不知所措。顾思言开不了口,方知远却不知如何开口。终于,方知远还是低下了头自她身侧擦身而过。顾思言看着他的身影蓦然张了张嘴,喉咙里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他是堂堂的西厂二档头,而她是得罪了西厂厂公随时人头落地的罪人。
                            顾思言忽然觉得早春的阳光虽暖,但却还是敌不过严冬留下的寒气,那种阵阵刺入人心里的严寒。不经意地远望着方知远离去的背影,顾思言觉着他确是比当初更消瘦了下去,大抵这些日子他也并不好过。于是,她心中又有些愧疚当初一时冲动的那些决定,若他没有留在西厂,若她没有毫无征兆地提拔他做了西厂二档头,若她没有气愤地拆穿寻名的金丝面罩……一切仿佛都是她在帮他,却冥冥中又害了他。
                            此时的撇清关系明哲保身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除了不知死为何物的秋吟和墙头草刘宝贵之外,大概没什么聪明人会不这样做。
                            顾思言长出了一口气,慢慢腾腾继续往雨化田书房那边走去。早春的西厂跟寒冬时节的西厂实在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各处人来人往,还是一样抓人办案,还是一样网罗天下消息。在西厂厂公的位置上坐过一个月,顾思言很清楚这个地方的明处和暗处,甚至是好处和坏处。
                            面对一个什么都没有贵妃重要的皇帝,和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势骄奢淫逸的皇亲贵胄,以及朝廷上下成千上万的贪污舞弊,身处于西厂厂公大位上的人那种日理万机的日子,大概也只有同样坐过这个位置的顾思言才能理解。
                            雨化田是权倾朝野到可以只手遮天。但若他不能只手遮天的话,这天也就乌漆抹黑得连手都不用遮了。所以,这也是顾思言唯一佩服雨化田的地方。
                            走进雨化田的书房时,顾思言才知道雨化田入宫述职还没有回来。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绿玉纸镇,唯独不见了往常应该堆积得高过笔架的公文折子。看来是这家伙的脑子果然比普通人好使吧!平均日流量在三千封上下,连皇帝见了都直想跑路的公文折子,在他手里竟然能半封不剩地全部理完,每日还入宫向皇帝亲述天下大事,在顾思言看来这已经跟神没有什么区别了。
                            细细打量过雨化田的书房,顾思言心中唯一的感慨就是太干净。这简直就比顾思言自己在位时更是干净得离奇,莫说是书案上一尘不染,就是两侧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也是干净如新。书案旁的大花瓶里那一捧盛放的梅花是顾思言当初命人摆设的,不想时至今日,雨化田不但没有撤去,还将这一瓶梅花换新至今。顾思言看着这瓶里盛放的梅花感慨万千,不禁轻轻折了一枝下来,就在这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漫漫起舞。
                            梅花零落暖春至,曼舞盈香莫须歌。等顾思言这支自发而来的折梅舞跳完,门外响起刘宝贵一口老血卡喉咙里的咳嗽声时,顾思言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化田已经站在门外了。更加让她无地自容的是她竟然没有把书房门关上。于是,雨化田和刘宝贵、马仕良以及他们身后那一行二十几个缇骑统统成了被免费观众。
                            而此时此刻,除了雨化田一直以神奇的目光盯着顾思言看之外,其他一众缇骑连同从来不苟言笑的马仕良在内都是一脸憋不住的古怪笑容。顾思言急急忙忙把手里那枝梅花藏在身后,尴尬地低着头站到一侧,以示恭迎西厂厂公回来。
                            雨化田轻轻咳了一声,淡定道:“事儿办完了,舞也看过了,你们也都下去办自己的事儿吧!”
                            “是!”一众人异口同声齐齐领命下去了。
                            顾思言想着刚才他们那种憋不住的笑容就觉得自己真该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知道一个时辰之后这件事会否传遍整个西厂,成为众兄弟茶余饭后的消遣。等到雨化田走进书房,一双脚站到顾思言面前,顾思言才慢慢抬起头来,一脸悲催地望着雨化田那张肤白如雪的脸和他那双目带桃夭的流线凤目。
                            “记住了,下次心血来潮的时候别在我的书房里跳舞,去外边儿院子里你爱怎么跳怎么跳!”雨化田一本正经地撂下这句让顾思言想砍手砍脚的话之后,便回到了书案后坐了下来。
                            顾思言一脸怒容地站过一旁,静候着雨化田接下来的训示。不料,雨化田却已然坐在那里随手翻开书来细细品读,丝毫没有对她多加训示的意思。于是,顾思言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个冷冰冰的家伙不知又会想出些什么来对付自己。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候,雨化田突然轻轻干咳了两声,顾思言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猛沉了一口恶气移步走出书房去了。听见她出去时的关门声,两眼一直盯在书本上的雨化田,眼神里微微有些赞许的神色。
                            不过片刻,顾思言端着一杯茶又回到书房里来,缓步走到雨化田身边,轻轻把茶杯放在了书案上。雨化田也不多言,只是放下手中的书本,随手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甘香入味,温度冷暖正宜,顾思言果真不愧是皇太后身边侍奉过的贴身宫娥,与一般的太监小厮大有不同。
                            雨化田饮过茶水,随手放下茶杯道:“自今日起,你便跟随在我身侧,正式入西厂为缇骑。我西厂上下从来赏罚分明,功必赏,过必罚,就算你是女子也一样。你身入西厂之后,终生都是西厂的人,凡事都须听命行事,如有违抗,格杀勿论!你听明白了吗?”
                            顾思言既输了赌约,便早有将性命输给雨化田的准备,如今他说的这些条条框框实则也没有太大意义。于是,顾思言便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记下。
                            “好!”雨化田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我现在要你做的事,就是把这里所有的书都学一遍!”
                            顾思言错愕地望了雨化田一眼,又看看书房里左右两侧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上满满排放的书,心说这两架子的书不下上万册,就算是光一页页地翻也最起码要翻个一年半载。
                            “怎么?刚说完就忘了?”雨化田漫不经心地顺便提醒她一句,又道:“书,你晚上可以带回去,不过要干干净净地带回来。”
                            末了,顾思言还是心里万马奔腾地朝雨化田点了点头,随即在雨化田面无表情的目光注视下,慢腾腾地走到书架前开始她的读书生涯。顾思言并非没有读过书,只不过真的没有试过读这么多书。
                            于是,她随意在书架上挑了一册看起来不是很难的《山海经》出来,寻思着讲山讲海的书对于她这等从小随戏班子走南闯北的人而言,多少应该熟络一些。不料,等顾思言看到《山海经》里那些云山雾罩的神兽名字和天马行空的名山大川时才发现,原来越简单的东西越考功夫这句话是不错的。
                            顾思言坐在书架旁的小几边上,整整半个时辰对着山海经的第一页两眼直发呆。恰时,雨化田发觉她许久也没有翻书的声音,正好奇一抬眼去看,便见她一副呆滞无光的表情坐在那里。
                            “你又怎么了?”
                            顾思言绝望般默默无言地望着《山海经》第一页摇了摇头。又呆了片刻之后,终于,顾思言猛沉了一口气,拿起《山海经》走到雨化田身边,把书放在雨化田面前,在整个第一页上指了一圈之后一脸无辜地望着雨化田摊手。
                            “你看不懂?”雨化田望了一眼顾思言默默无言摊手的样子,最后合上了书,满不在乎道,“看不懂就先换一本看得懂的来看!”
                            雨化田的回答和表情都让顾思言突然觉得眼前那两书架的书不仅又高了许多,而且还深不见底。


                            45楼2014-11-07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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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风波
                              从完全看不明白到看得津津入味,从仅限诗词歌赋再到涉足永乐大典。都说读书是陶冶一个人性情的好方法,显然这种方法也是十分适合顾思言的。雨化田书房里那上万册的书籍,的确让顾思言整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了巨大的变化。
                              当温和的阳光遍洒了整个翠园,当春日的暖风煦煦吹响了窗边悬挂的风铃,当迎春花把檐廊两侧都铺上了一层灿金色,顾思言却仍是背倚着廊柱伴着迎春花的盎然生机,安然翻着手里的书,脸上露出眷眷笑意。秋吟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小辫子,站在不远处看了她许久,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最后,秋吟灵机一转突然想出来个吓死人的法子,悄悄走到顾思言身边,突然大叫一声:“喂!”
                              不料,顾思言似乎并没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吓到,仍旧是双眼不离书半寸,只是口里道:“秋吟,你若真是觉得无聊的话,我明天在书房也替你拿一本来好了!”
                              “不要!千万不要!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在那里一个人呆呆傻笑!”秋吟刚才还兴致勃勃地样子,瞬间被顾思言的一句话吓得花容失色,“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像那个奇奇怪怪的雨公公了!这些书一定是被他施了法的,我才不看呢!”
                              “你在说什么施了法?”顾思言翻完最后一页,总算合上了书,转身来对着秋吟道,“秋吟,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督主要我看完这些书了!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行事既得皇太后心意又身居西厂高位,便可不把督主放在眼里。甚至身陷囹囫,生死关头的时候,都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赢。可是现在想来,其实那是一个必输之赌!”
                              “不懂……”秋吟满脸不解地摇了摇头,心里愈发觉得顾思言已经被雨化田施了咒,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开始跟雨化田一样令人不解。
                              顾思言善意地扯了扯秋吟的小辫子,笑道:“看完这些书,我想,我已经可以对皇太后没有什么好失望、伤心的了;对督主,也没有什么好怨恨和不解了。”
                              “真的吗?”
                              “他做的也许不全是对的,但对于某一些人和事而言,却是最好的!”
                              顾思言蓦然回头望向了廊外那一片开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迎春花和迎风沙沙作响的翠竹,脸上已然没有了当初的愁绪和忧虑。深深吸上一口气,春日里空气中飘荡的花香都蕴含了甘甜的滋味。
                              那一天,是顾思言进入西厂以来第一次如此轻松自在。当她步履轻盈地离开翠园,走在去往雨化田书房的路上,仿佛整个灵济宫忙忙碌碌的缇骑们也都和她一样自在。于是,这一天的西厂所有人都在怪异地议论,灵济宫来了一个见人就随便打招呼的疯子。
                              当顾思言拿着刚刚看完的书走到雨化田书房外不远处的时候,忽然听见书房里传出雨化田严厉呵斥的声音。门外,刚与刘宝贵交班的秦光正端着茶水,领着手下四个端了四色糕点的缇骑,恭恭敬敬地站着不敢进去。
                              书房门是关着的,雨化田那一声呵斥之后就没什么响动了,可是那种震慑人心神的气氛却久久不能散去。秦光显然没有刘宝贵那样从容压得住场面,甚至于这个时候已经有些顶不住场子了,后面四个缇骑则更是不必说。见到顾思言走过来,秦光瞬间眼前一亮,顺手把手中的茶盘放到了顾思言手上,急道:
                              “人有三急,你先替我顶一下,我去茅厕!”不等顾思言开口,秦光已经飞也似地逃走了,只剩下四个端着糕点的缇骑在那里面面相觑,似乎在表决要不要跟着秦光一起走。
                              正在此时,书房门忽然开了,随即从里面慢步走出七八个灰头土脸的人来,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微声叹气,很显然刚才那声呵斥并不是雨化田在跟他们玩笑。顾思言看着他们的神情,心里禁不住地阵阵发寒,刘宝贵的前车之鉴才刚刚过去半年,莫非自己会是下一个炮灰?
                              未料,最后一个从书房里出来的竟然是那个跛了一条腿还面目狰狞的孙长龄。顾思言脑海里正胡思乱想着自己该如何闪过这一劫的时候,恰是孙长龄朝她招呼了一声,又咧嘴笑着朝她使了个眼色,再往书房那里努了努嘴,示意顾思言赶快把茶水糕点端进去。
                              这家伙是光天化日之下摆明了想坑死人的吧?光看孙长龄那颗没几根毛的脑袋和比继学勇脸上还要多的刀疤,就已经可以断定他没有好人相了。再加上那双犀利得发绿的眸子和比面具还狰狞的笑容,以及现在显而易见的居心,顾思言心里愈发瘆得慌。只可恨秦光那厮不知道是不是跑到大街上去找茅房了,居然上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孙长龄看顾思言低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竟然故意一跛一跛地走到她身侧,小声在她耳边道:“还不快去?!去呀!”
                              末了,顾思言还是默默沉了一口气,领着四个缇骑踏步进了书房里去了。看着顾思言的背影,孙长龄狰狞的脸上却露出一种完全不适合他这张脸的惬意笑容,就连刚才从书房出来时的郁气也仿佛一扫而光了。


                              46楼2014-11-07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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