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时的泛泛而谈 by DW》
今年北大的毕业典礼邀请了张益唐先生做毕业致辞。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自豪感。虽说我校经常做出一些修XX学堂的不靠谱决定，但在关键时刻，我校还是有气节的。比如毕业典礼就没有邀请著名企业家，而是邀请了我非常敬佩的张先生。
可能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张先生是谁，毕业典礼上同学们也大都很迷茫。简单来说，他是一名数学家，安静研究了大半辈子，前一段时间将一个重要猜想的研究推进了一大步。可以想象，在当下这种Tenure Track (终身教职制）的学术界，花几十年做一个大课题没有成果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所以他总是在被解聘的边缘，还在赛百味工作过。但从他和NYTimes的访谈里，我可以感觉到他始终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无论成功失败都不为外界所动，这种平和是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
张先生的毕业演讲并不像大多数演讲者一样辞藻华丽，反而非常简洁而短暂。但他非常清晰地指出了大学毕业生应该达到的两点状态，其一是谦逊，无论有没有取得成就，都要对人友善、宠辱不惊。 其二是气魄，张先生的原话是在学术上要有勇气去解决难题，去攻克大问题。我想在生活中也是这样，面对很大的挑战也要有既有毫不退缩的勇气，又有一种对成败淡定的态度，这样才可以做一点大事。
不过一个问题在于，如何才能达到张先生所说的两点呢？这是件很难的事，需要一辈子的学习。我觉得大学四年是肯定学不会这两点的，只能说尽力接近更好的状态。但我在整个大学阶段的确思考了非常久类似的问题，也许可以讨论一下。
首先应该讲讲我的大学是怎么过的。在我毕业前的倒数第二天，我问还没走的一个室友：“这大学四年终于结束了，你有什么感想？”室友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答：“这真是不堪回首的血泪史啊，不能再来一遍了。”另一个室友冷冷地说：“光华待了四年之后，我连北京都不想再待了。”我还是没有到北京都不想待的程度的，但我也的确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自问能不能再过这么辛苦的四年，我深表怀疑。
大学真是过的非常辛苦，准确地说，离开学校后我觉得生活简直轻松愉快的像天堂一样。但我觉得人们并不能理解什么是辛苦的大学生活。每次我告诉别人我觉得大学很辛苦的时候，人们都露出困惑的表情，问：“你们花了太多时间学习吧？”我说完全没有关系。人们又会问：“那你们花了太多时间实习吧？”这倒是一小部分原因，但本质上也并非如此。
我后来觉得大学辛苦的真实原因

整个大光华就是一个巨大的兄弟会+姐妹会 （fraternity+sorority）。在美国的时候外 国朋友问北大有没有frat（兄弟会）
时说没有。但我后来觉得，我们院本身的 成长体系就和frat如出一辙。光华是个等级 非常森严的院，高年级对于低年级有很大 的控制力。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师兄师姐 找你做什么事基本都得做，无论你有没有 时间，这些事有没有意义。而且还要做的 又快又好，不然就会迅速留下一个“不靠 谱”的口碑，麻烦很大。此外你还要确保自 己的一切成果都足够好，以便跟上周围人 的步伐。所以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周围的人 都在一个不怎么睡觉的状态，反正事情做 也做不完，凌晨2、3点依然可以一起聊聊 天。 人们经常会问，那不做这么多事可不可 以。答案是，可以。但生活就会遭遇很大 的麻烦。从我个人的感觉来说，我院的每 个人对你的态度都是有三个维度的：帮 你、中立和黑你。且不说能不能到第一维 度，我觉得确保大多数人不落入第三维度 都是件挺难的事情，所以我还是乖乖地把 事情都做了。理论上按照frat的精神，一个 人坚持被虐了2年还没有离开的话，最后两 年应该就可以虐别人了，像我的同学们到 了最后真是权倾朝野，手下有无尽的小同 学可以压榨，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我大 一大二就要帮师兄师姐写论文，到了大三 大四还要帮学弟学妹写论文，显然混的不 尽如人意，真是令人遗憾。 但尽管大学过的如此艰辛，但我还是觉得 收获非常大，因为我想通了一些非常重要 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终于 明白了我应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而 不是一步步遵循我应当做的事情。这一点 非常重要，我以前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来 评判自己做的事是不是对，思考我做的事 是不是符合别人的期望，却没有花足够的 时间思考自己希望做什么。但我后来突然 想明白了我做事的目的应该是让我自己高 兴，如果我自己都不高兴，身边的人怎么 能高兴呢？自从我想清楚了这件事，生活 就变得开心多了。 西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叫做Living water v.s. physical water。我觉得这是我 见过的最好的一个比喻之一。这个比喻本 身来源于Jesus有一天管一个撒玛利亚 女人 要水喝，撒玛利亚女人 说，我们只喝 这井里的水。Jesus对她说：井里的水是 physical water，也就是物质之水，喝了之 后还会渴。而真正无穷无尽的是

living water，也就是源自精神的活水，你只要拥 有了它，你就再也不会渴。 这个比喻的优点在于它适用于万千领域。 在安静的美国小镇，我认识到我之前做的 事就是一种physical water。我觉得人们希 望我做到一些事，于是我就去做了，然后 达到了人们的期望，这种短暂的满足感就 像短暂的解渴。但这种喜悦终究是一种 physical water，它并不来自于内心，于是 满足感很快就消散了。所以我还是会不断 地陷入痛苦之中，需要取得更多外在的成 就来重新获得短暂的满足，这样的恶性循 环永远没有尽头。我需要找到我自己的 living water来获得持续的幸福。 出国交换最大的好处就是给了你一个全新 的环境来思考问题。我来到国外的时候迅 速大喜过望，因为这里终于没有人认识 我，周围的人也终于不再对我有过高的期 望，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用担 心我是不是又让谁失望了。在一种无干扰 的状态中，我发现其实我并不太在乎自己 是不是取得了什么成就，只是周围的人很 在意。我只想做一些有趣的事，学更多的 东西，让生活更加丰富而已。 所以对于我来说，生命的living water来源 于我对生活的喜爱。如果我喜欢我每天做 的事，那么我就能从生活中持续地汲取能 量，而不需要从外界获取那么多的肯定和 短暂的physical water。所以我迅速改变了 决策逻辑，如果我喜欢一件事，那么就去 做，如果不喜欢，那么就不去做。让我震 惊的是，我发现很多人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自己的生活。我曾经问过我妈：“你体会过 什么是特别快乐的生活吗？”我妈困惑地 说：“只能说是还行吧。”这其实是一件很 令人遗憾的事。快乐是一种很强大的能 量，如果没有体会过总是不能理解它有多 么的好。 人们最常问的一个问题是：“你总顾着现在 高兴，十年后怎么办呢？”我不得不指出一 个不幸的事实，为了10年后的幸福放弃现 在快乐的人，很有可能在10年后为了20年 后的幸福放弃10年后的快乐。而且做一些 让自己高兴的事又不是自暴自弃，我并不 觉得这与未来的生活有什么冲突，我很相 信十年后还能很好的活着。

当我想清楚了上面这个问题后，我发现我 对周围人的理解也产生了重大变化。比如 我以前非常忧虑的一件事是，如果我没有 达到别人的预期，那么我就无法和周围的 人保持良好关系。但后来我发现，如果一 个人会根据你拥有什么来判断能否做朋 友，那么我也就没有必要和ta做朋友了。 我想起今年纳达尔法网夺冠之后，费德勒 在接受采访时说：“现在你们都说纳达尔是 永恒的红土之王，冠军最有力的争夺者。 我可记得在开赛的时候你们说他背伤了体 能不行，看上去马上就要出局了。媒体总 是这个样子。”我觉得这话非常有代表性。 如果你周围的人都像媒体一样见风使舵， 那么真是要深刻反思平日是不是交友不慎 了。我自觉从来没有因为朋友的人生起伏 而态度有所变化，我的朋友也从来没因为 我做到什么没做到什么就有所反复。所以 可能太多的负累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并没有这样必须达到的期许。 改善对自己的态度也有助于改善自己对他 人的态度。当我不再评判自己做的事是否 应该之后，我也不评判别人做的事是否合 适了。这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大 帮助，因为只有当你不认为别人做的事是 错的时候，你才可能真正去理解他工作的 动机。我想起一个同事对我说：“我在大学 里一直做学生会，工作非常努力。所以当 我看到有些同学在学校什么也不做的时 候，我就特别不能理解还很生气，觉得他 们不上进。但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同学可能 是家乡多年来唯一的大学生，家里唯一的 希望就是他们能在城里活下去，所以他们 的时间都在努力养活自己，并没有时间做 别的事情。我才知道人们的世界差异是很 大的，也各有自己的选择。”我觉得大学的 功能之一就是把以前建立起来的非黑即白 的价值观摧毁掉。世界是很多元化的，非 常多的事情都没法判断是否正确。我们唯 一能做的可能只是尽量了解每件事的来龙 去脉，对世界有更加全面的认识。 最后的一个故事也发生在Berkeley小镇 上。有一天我要过马路，突然有一辆车要 右转，于是从我面前插了过去。这种事在 国内非常正常，但在加州是不可饶恕的， 一群人冲了上去围住车不让走，敲打车窗 并痛骂司机。这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 以前一直觉得对他人友善是需要建立在自 己有时间的基础上的。比如如果我很忙， 我就不会有时间和人客套了。但我后来意 识到，对人的态度是一种习惯。比如在加 州，车辆必须礼让行人，如果不礼让行 人，就会出现上述的一幕。他们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