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丹举目四望,定居点里的男女老少都怯怯地看着他。他抬手掀起头盔,叹道:“还能是什么事情呢?还不就是征兵?”
“这次要出多少人?”一个饱经沧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两人同时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声音的主人是图布喇的舅舅,达斯图欧的牧长。
“三十人。”阿卡丹募兵官说道,“三十人,塔山桑力吉牧长。”
“三十人......”牧长重复道,“你看看我们这个小部落,如果能凑出三十个人你就带走,当然像我这种老头子也应该算在内啦。唔......让我数数,乌斯其其格的儿子去年年底被狼咬死了,托仁桑朵家的男人跟着汗王去了则加西就没回来。总共是......总共还有二十三个男丁,加上我没满月的小孙子一共二十四个。如果女人也可以凑数的话,倒是够人数了,募兵官大人!”
“牧长大人,其实......”
“其实也是可以够数的!”牧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样吧,二十三个男丁,再加上十条狗,算三十个人。你意下如何?这可是笔好买卖,这年头,狗活的可比人要好......”
“舅舅,您冷静一下!”图布喇阻止自己的舅舅再说下去,他转头看向阿卡丹,问道,“安答,今年怎么会要这么多人?”
阿卡丹拿出自己的牛皮酒壶,一边拧着壶盖一边说:“我的好安答,你又不是不清楚。去年夏天打朵颜部的时候,你们百人队担任先锋。你是百夫长副官,你倒是和我说说,一仗下来,还有几个脑袋?”
“哎,我想想啊......”图布喇数着手指说,“死了二十个,三十七个缺胳膊少腿的,算下来,还能打仗的只有四七个,这半年一共补了十二个小伙子。一共是......五十九个。”
“我的安答,”募兵官说道,“这次各部落要开大会,推选咱汗王为可汗。然后可汗还要西征。没有人,汗王拿什么打仗?”
“我知道我知道!”图布喇摆摆手说,“但是你是募兵官啊,征兵的事情你说了算!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你带走十五个人,可不可以?”
“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募兵官的声音大了起来,“这是千户大人直接下的命令,三十个一个都不能少!”
“我救过你两次!”图布喇吼道。
“那好!算两个脑袋,让我带二十八个人走!”阿卡丹募兵官的眼睛因充血而变得通红。
库吉特人是最反感讨价还价的民族,当双方达不成共识的情况下,库吉特人会选择停止交易,或者用武力来裁决。
趁着两人吵架的工夫,定居点里的牧民纷纷围了上来,开始冲着募兵官和士兵们嚷嚷。士兵们则跳下马,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在混乱之间,一个暴烈的年青牧民推了一个士兵一把,于是气氛紧张的双方立刻围殴成一团,怒骂声、惨叫声、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瞬间在这片原本宁静的草场上爆发出来。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爆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家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阿卡丹手执长鞭,鞭子的一头垂在地上。整个草原的人都知道乌幕答千户手下的募兵官阿卡丹善使马鞭,去年汗王东征朵颜部的时候,阿卡丹一鞭子缠住了朵颜部主帅的脖子,将其拉下马来。阿卡丹最喜欢的便是对着空气抽打马鞭,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竟能抽破空气,传出巨响。草原上多有善此技者,但无人能及阿卡丹。
“都给我闭嘴!”阿卡丹怒喝道,说罢,他从一名骑手手里拿来一张弓,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图布喇。
“你这是什么意思?”图布喇问道。
阿卡丹指了指天上飞过的一群鸿雁,说道:“安答,这有七只鸿雁。我给你三支箭,如果你能射下一只来,我便依你,带十五个人走;你如果没射中,我就要带三十个人走。而且你多射一箭,我就要多带一个人。我不想和你比摔跤,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好!”图布喇答应道,“一眼为定!”
图布喇拿起弓,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瞄准天上的雁群。
旁边的村民在小声嘀咕着“腾格里保佑”、“一定要射中啊”。
图布喇是达斯图欧部最好的射手,此时心里也没了底。他定了定神,右手食指和拇指同时松开,将箭射了出去。
大家紧紧盯着这支箭的去向,却失望地发现这支箭贴着雁群飞了过去。雁群受到了惊吓,哀鸣着四散飞去。
图布喇心中一急,立刻搭弓,稍稍瞄准就射出了第二支箭。这支箭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再次和目标失之交臂。
图布喇心中暗骂一句,将最后一支箭取来搭上,闭上眼睛,缓缓用右手拇指勾住箭杆和弓弦,再将食指搭在拇指上。然后他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弓弦,持弓的左手将拇指伸出,给箭以支撑,以免因紧张而导致箭的抖动。
只见他右手逆时针拧住了弓弦,此时的图布喇眼中只有他的目标——一只飞得最慢的老雁,他默默计算了一下,微微调整了一下弓,将箭头瞄准了老雁的飞行方向。
“腾格里与我同在!”图布喇低声说道。下一刻的图布喇右手松开,持弓的左手向外一甩,最后一支箭呈弧线飞了出去。图布喇保持着松弦的动作,一动不动,似乎灵魂已经随着那支箭飞了出去。
然后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那只雁掉了下来。
图布喇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你小子行啊!”阿卡丹一拳锤到图布喇的胸口,“喏,你射偏了两支箭,带十七个人跟我走!”
“那你交不了差怎么办啊?”图布喇这才缓过神来。
阿卡丹募兵官狡黠地一笑:“这就要靠老哥你想办法了!别的定居点有你那么多的老部下呢!”
图布喇苦笑着摇摇头,回到帐篷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但是无论是图布喇还是阿卡丹,或者是草原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即将要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他们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却是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