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上清凉如水
前边桌子上的答题纸也透着墨水，在“沙沙”的写字声中，梁逗比手捧着期中考试的语文试卷，正在加紧答题。交卷期限迫在眉睫，程老师在等着他，马斯特·汤先生在等着他，患难同学和周六比赛在等着他，他自己也在等着这张试卷竣工的时刻。
他喘息一下，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酸爽的试卷，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不容易呀，“晏元献”晏殊，梁逗比陪着您一块儿闯过来了！他注视着器宇轩昂的附加题，注视着试卷上丧心病狂的一个个题目，仿佛他也加入了那雄壮的行列
水笔又写起来，试卷又拿起来，梁逗比屏弃一切杂念，重又投入专心致志的创作，在古诗鉴赏那酩酊大醉的问题之间做画龙点睛的镂刻。语文，这门博大精深的中国学问，在他手执钢笔、眼望学霸，指挥着智商与难题搏斗的时刻，一定是镇静沉着、胸怀坦荡的，梁逗比怀着崇高的敬意，紧紧盯着试卷那吓得芸芸众生坐到了地上的问题，惟恐自己睫毛的一闪、心脏的一跳都会影响回答的精确，有损于那个智商的神采……
程一方一直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领受逗比那浪荡达到极致的技艺，这是他至高的作死享受和外人无缘分享的殊荣。
突然之间，他感到逗比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
试卷上，晏殊的那道题目变得模糊了，仿佛晏殊由于不忍直视的选择和简答题的摧残而穿越了，他要做片刻的吐槽了？不，是梁逗比自己的眼睛……眼睛怎么了？像一片薄云遮在面前，缭绕，飘动，他努力把眼睛睁大，再睁大，也无法清晰地看清近在眼前的题目！
梁逗比双手停止了书写答案，微微闭了闭疲倦的眼睛，笑笑说：“这试卷，越到高三越没有节操啦！”
程一方默默地看看逗比的眼睛。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之中，上下眼睑重叠着刀刻一般的三四层纹路，眉毛和睫毛上被墨水沾染，像煤矿里的工人，像年代久远的非洲大陆上的黑人，十几年的考试生涯，逗比把自己琢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学酥！
“逗比，您有底吗，这试卷，你能做得好对吗……”
“要记住，”梁逗比歇息了片刻，似乎觉得眼睛从疲倦中得到了恢复，心境也更加平和、安定，“一个学酥，要把作死当做自个儿的命，自个儿的心，把命和心都放在活儿上，这试卷做出来才是逗的。历朝历代的语文大神，没有一个能比我数学差，可他们写出的作文呢，不都一个个还被程杨念吗？”
钢笔又书写起来，梁逗比此时完全忘却了自我，把他的命、他的心都和试卷、和阅读融为一体了。那试卷上的题目变态起来，时间紧张起来，选择、填空丧病起来，累觉不爱的附加题和汹涌澎湃的阅读在考场中震天撼地地响起来，超级逗比程杨在办公室，猥琐的身躯随着难度的颠簸而沉浮，双目炯炯望着前方，随时监视着考试中的不测风云……
突然，这一切都在刹那间停止了，梁逗比两手一松，身躯无力地倒了下去，压在由于重力还在晃动的桌子上……
“你没底！我更没底！”程一方像在梦中看见了天塌地陷，灵魂都被惊飞了，他呼喊着扑倒在地，扶起四肢松软的逗比……
梁逗比在程一方的责问中吃力地睁开了双眼。“卧槽！作文！”他气力微弱地呼叫着。在这一瞬，他的眼睛是清亮的，炯炯有神，他在搜索那生命与心血化成的目标！当那双眼睛接触到作文时，他的一双晶亮的瞳孔立即像燃烧的流星，迸射出爆裂的光焰，随即熄灭了……
“啊！”梁逗比发出一声撕裂肺腑的惨叫，一口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那雪白的试卷
----选自《考生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