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是97年9月离的家，那天下了场大雨，不少人就是那天开始换上的秋装。虽然村里人知道他要走，但走的那天他没告诉任何人，是偷偷溜走的。可能是不想兴师动众，也可能是不喜欢送别的场面，总之是他一个人，他很开心。
祁风坐了两天一夜的车，终于到了这个地方，他想了快一年了。他拿着相机，开关开着，眼不停的四处看。他在车上的时候就把相机拿出来了，一来是想让人看见，毕竟自己才17，就敢把相机带出来，二来他实在有太多想拍下来的东西了，还怕胶卷不够用。下来车他走了半天，看见好几个面的师傅在吆喝，不停问他走不走，去哪，好像这里都是要走的人，而他却刚刚来到这。除了这些司机，他感到实在没什么可拍的。他希望拍的是美景，所谓美景，带荧光屏的大楼自不必说，少说也得20多层，想想都觉得真他妈高。要是运气好，能有辆红旗车从他身边飞过去，又被自己拍到了，就更能让村里人见识见识了。可惜这些都只在自己脑子里面，和眼前的一比，想象力才是最美的景，它让祁风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而祁风所处的地方，却没任何可看的。

到了住处，祁风关了相机，归置好东西，仔细看起来这屋子。门后面贴着的纸上写着“不准抽烟、不准喧闹、不准留宿外人、不准使用违禁物品。”祁风看得出来，以上四个不准，每个“不”字都被人用来当作了烟灰缸，所以显得黑漆漆的，还沾着不少的烟屑，至少这第一点，之前在这住的人并没遵守，而烟一定又是属于违禁物品的，所以这第四点肯定也是扯淡，只有这二、三两点他不敢确定。
他有点累了，斜倚在床头，叼着刚点的一支烟，把脚翘在爬上上铺的小梯子上，继续看这个小屋。自己床这一侧上铺墙上贴着两张人物海报画，一张是罗纳尔多，他认识，是个踢足球的，另外一张他也认识，是艾弗森，他很喜欢的一个篮球明星。唯独对面床铺边上贴着的人他不认识，手里拿着把吉他，还带了好几个大戒指，刺着纹身带副墨镜，像个摇滚歌手。祁风坐了起来，把烟头摁灭在“不准抽烟”的“不”字上，这时恰好有人推门进来，两个人互相瞅着。
进来的人先说话了，“哟兄弟，我是顾炎，呵呵，才到吧？我刚出去了会儿，几个哥们儿找我有点事，我不得帮一下嘛！哎呀还给我塞了几盒烟，都小事儿，不用这么客套其实，顺手就办了。对了以后你要有什么事儿也别跟我客气，真不用，哈哈。”祁风立刻还以笑脸，“一定一定，我叫祁风，祁山腊月雪，风紧蜀不知的祁风。”“嗯？什么雪？”“哦，是句诗，我名字就那来的。”“哦，知道知道，祁山嘛，知道。”“嗯。”
知道个鸡巴，祁风心里想着，带上门走了出去。

这是个外地人都说好的城市，至少大多数人都这么说。祁风带着相机来，便是想把这“好”真实的展示出来，但绕着自己的住处走了大半个小时，他看到了低矮的小片砖房，他看到了平直的沥青路一直伸向最远的地方，他看到了荒草盖着浅水洼，不知道哪来的几只羊在啃着草，放羊的老头正躺在一间平房上抽着烟，他的狗在他旁边晒着太阳，远处是堤坝，再远处就是大海，所看之处视线丝毫不被遮挡。他还看到一座桥架在海上，看不到桥的那头，银白色的桥架反射着阳光，是海天之间唯一的东西。目极所处，除了他和放羊的老头再无别的人了。祁风一跃跳上了堤坝，背对着那片荒地面朝着大海，阳光照着他的脸，海特别蓝天特别低，他觉得没那么糟。

祁风的工作是分拣货物，当初他想来这干是觉得这活儿不费力，就答应了。可第一天干活儿祁风就犯了错，原因是他搬货的时候摔坏了一箱牛肉。其实牛肉是摔不坏的，但掉到了地上，坏了品质。他被罚去看三天厂房，都是夜里。另外还要接受拣货主任的教育。
拣货主任姓祝，老板喊他祝胖子，下面工人喊他祝老师。其实祝老师的确当过老师，在一所职校管绿化，就是给学校的花儿啊树啊除除草浇浇水之类的，95年因为喝醉砍倒了学校一排道边树，其中有三棵是校长专门从国外移栽的名贵棕榈，所以才被开除来到了这里，但他还是喜欢别人喊他祝老师，毕竟在学校里面干过，虽然是管绿化，但也得算老师。
祝老师找到祁风，用缓和的语调说道：“小风啊，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你第一天干活我真是不愿意批评你。但是呢，你犯了错，我不能不惩罚你，这叫做恪守规矩。知道什么叫恪守吗？恪守就是十分严格的遵守。什么叫规矩呢？呐，你看”祝老师从他办公桌上拿出一把圆规，“规矩就是圆规的距离，是吧，你看啊，这圆规它定好距离，你才画的出圆，要是距离变了，还怎么画圆呢？这就叫做规矩。”说完，他铺开张纸，认真的画了个圆递给了祁风，带着慈祥的目光，两只小肿眼泡眯成了两颗橄榄。

祁风所在的厂子离这个城市的码头很近，大约只有十几公里，所拣的货也全部来自于船上，每天船到了码头，先由卡车载着货走他上午看到的桥来到这里，分拣完之后再按类装好，分销到各处。而祁风弄坏的那箱牛肉，或者说弄脏的，正是昨夜刚从澳大利亚到港的。这种稀罕玩意儿祁风可没听说过，因此他不明白为何受罚，但他听得懂祝老师的话，留着那张画了圆的纸。

连着三天，祁风每晚看守厂房。透过门卫是的窗子，他看的到海。黄昏时候，月亮从海面上升出来，那天正是中秋节，月亮又大又亮，橙红色的月光铺在海面上。水波上下的荡，一个月亮碎成无数个，光影穿过窗子，把屋子照的透亮。祁风开始背那首《水调歌头》，只觉“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一句好美，他不再害怕一个人守着院子，反而喜欢上这美的夜，美的月。

结束了三天的惩罚，祁风晚上又回到房间去睡觉。回去时，屋里又来了位新面孔，看到祁风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又低头接着吃菜。顾炎起身，满脸堆笑，当起了中间人：“老祝，这是祁风，新来的，前几天我俩见过。”老祝再次抬起头，挂着点笑，抬了抬手，说道：”你好，我是祝淼。”祁风同样还以淡淡一笑，介绍完自己，被顾炎拉着坐了下来。
祁风一向爱看些书，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所以种类杂而多，清楚与不同性格的人都该如何交往。但就热情这方面来说，和顾炎交往正常的热度会让他感觉显得生疏，不够开朗，而同样态度对待祝淼，则容易得不到回应，显得尴尬。所以祁风要变，不同人不同面。
小小的桌子上摆了两个凉菜，一瓶一斤装的烧酒。顾炎拿出杯子给祁风倒上，接着介绍，“上次只见了一面，还没来得及细说呢，哈哈。我家就在咱们厂附近，上完高中我就过来了，哪都熟，各个车间也都认识人，还是那句话，什么事遇着了就说话，啊兄弟。能帮忙的我肯定帮。淼子他爸呢就是咱们车间的祝老师，你说有我俩了你还愁啥呢？”顾炎说完看向祝淼，祝淼仍是不说话，只是微笑一下表示。听完顾炎的话，祁风想到了那个放羊的老头，他说不定就是顾炎的家人，因为顾炎说自己家在附近，而祁风的确没看到附近除了那个放羊的老头外还有其他什么人。祁风还想到了那张画着圆圈的纸，祝老师的儿子竟然就和自己住一个屋子，他没想到。
祁风回顾炎的话时，同样满脸堆笑，语气也尽量学着顾炎那样，热情声高而且常重复:"祝哥、顾哥，我以后肯定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先谢谢了哈，我有事肯定找你们帮忙，不跟你俩客气，哈哈哈，谢谢啊。“”嗯就是，客气啥啊，都自己人，你说的对，不用客气，哈哈。“
三人聊到很晚才各自去睡了，顾炎睡的是祁风上铺，就是贴的罗纳尔多和艾弗森那张床，祝淼的床铺在对面，贴着祁风不认识的那个像是摇滚歌手的人。

晚上回到屋里，顾炎找祁风聊了起来。问他还记不记得早上那女司机，祁风当然记得，就问：她咋了？有啥事儿？顾炎神秘的一笑，跟祁风说：“哥跟你说啊，你可不能到外面让别人知道。”祁风点点头，顾炎接着说：“那货啊，是个婊子。半年前她第一次来我就看她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那大屁股，穿个那么紧身的牛仔裤，看着就骚的不行。嘿，还真让我猜着了，没多长时间就跟卸货那边一个小头头搞上了，听说他俩还趁夜里跑到海边，那能干什么好事？现在可好，那小头头不在这干了，这婊子的裤子啊，又没人脱了，肯定急得不行，哈哈哈。”祝淼一直在一边听着，竟主动开口说话了：“她真是浪的不行，不知道跟多少人好过了。”祁风没想到，祝淼跟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么句话。就今天跟白冰的接触来看，他自己的感觉是这是个不错的女孩，个头比自己还高一点，腰又很细，还能跟自己说点有意思的事儿，所以祁风有点矛盾，因为自己的感觉跟别人的说法不一样。有点像小时候，刚入冬时自己不冷而母亲说很冷要加衣服，到了姥姥家自己不饿而姥姥觉得自己很饿要多吃东西。他不知道下次见到白冰要不要跟她再多接触。
第二天一大早，白冰的车到了，祁风像昨天那样跳上车厢开始搬货。白冰说：哎，见了面也不打声招呼啊？早上好啊。祁风马上支起身子，不巧头“咚”的一下撞到了车顶，惹得白冰哈哈大笑。祁风摸着头笑着说：“早上好啊大美女。”白冰笑的更加灿烂了，也伸手摸摸祁风的头，轻声问：“疼不疼？”祁风马上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不疼，这小事算啥啊。”白冰“嘁”了一声，又摸摸祁风的头。
卸完了货，祁风和白冰两人又一前一后到厂门外的棕榈树下抽烟，白冰问她：“喂，你晚上有事儿没？没事儿的话我带你到码头上去转转啊？可多船了，去不去？“祁风其实正愁晚上没事可做，但还是犹豫了下，最后答应了。他早就想去桥那头看看，这次终于有机会去一次。

再次见到白冰已入了冬。在之前因为祁风又回去拣货所以他不能天天见到白冰。这天白冰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祁风就跟着去了。这地方叫征海村，从祁风的厂子沿海岸线一路向西约三、四十里的地方。村里人说一百多年前朝廷就是从这儿出海打的洋鬼子，因此取名叫做征海，后来洋鬼子跑了，但留下几个建了个教堂。今天白冰就是带祁风来这教堂看看。
白冰问祁风，你有什么信仰？祁风摇了摇头，问什么叫信仰？白冰解释说特别相信的人或什么道理，还有不论平时还是遇到什么难处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就叫信仰。祁风想了想说：“在家我最相信隔壁的马小武，但后来骗了我一两回我就有点不敢信他了。来这儿后我不论平时还是遇了难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这算吗？”白冰无奈地笑了，说：“哎，可能也算吧，我跟你说不清楚，咱进去看看。”
这是座典型的天主教堂，大十字架竖在半球房顶，显得很庄重。白冰到神像前跪下，嘴里念念有词，还招呼祁风过来一起跪下。祁风先是一愣，而后迎着白冰走过去，缓缓跪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突然想到这儿的领导大概是上帝，就小声念了几遍“上帝保佑”，就拉着白冰走了出去。

“哎我说，这里面可是真闷，都不敢大声说话。这里面供的是上帝吧，我刚念的可是上帝保佑，要是供的是别的神，别说他老人家不管这事儿，说不定还找我麻烦。”
“哈哈哈，你可真逗。你放心吧，这里面就是上帝，肯定不找你麻烦。”
祁风点了点头接着问：“你说真有上帝吗？我要是特别特别信上帝，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供着他，他会不会给我发吃发喝保我没病没灾啊？”白冰回过头看了看祁风，转身抬头盯着穹顶上的十字架说：“其实我也没有信仰，但我对每种信仰都心存敬畏，教条倡导的善虽然不能全都做到，但严惩的恶绝不去可以触犯。至于你的问题嘛，这么说吧，上帝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哦，那合着吃不饱饭的人上帝就不管了？”“哎呀，这句话意思是你得拼尽全力自给自足，上帝才会保佑你，混吃混喝的人上帝也会唾弃。”这下祁风明白了，认真的点了点头。

白冰抱着祁风的胳膊朝村里走去，来到一处宅院前停下敲门。过了会儿，出来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笑着把他们俩迎进去。老头朝着里屋吆喝多做点饭菜，来客人了。白冰与那老头聊得很开心，肯定以前就认识了，只是祁风一无所知，也没好意思插话去问。
吃过了晚饭，老头儿带白冰走到院子侧面房里，说你还是住这儿吧，又指着祁风说：“你小子好福气，摊上这样儿的女孩啊，哈哈。行了，你俩进去吧，有什么事儿再喊我。”白冰笑着答应，拽着满脸疑惑的祁风进屋去了。一进屋，白冰关上门，就把自己脱个精光躺到床上，只留两条雪白的胳膊在外面。祁风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白冰却先开了口：“别傻站着了，一个多月不见你就不想？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问，快来。”祁风一想，管他妈那么多，再说下身早忍不住了。他三两下脱净了衣服钻进了被窝，抱着白冰一阵狂吻，然后手由她的肩膀滑至腰间，架白冰两腿下身往前一顶。白冰浑身不断颤抖，额头上还沁出一排细小的汗滴。

完事儿之后，祁风从口袋里掏出烟，自己叼起一根点上，又拿出一根放在白冰嘴上，伸头用自己嘴上的烟引着。两人并排躺着，祁风侧着脸看着白冰，伸手擦去她落在眉上的汗滴。
白冰吐出一个烟圈，笑了。她说：“大概半年前吧，那时候你还没来，我去厂里送货时认识了个卸货的小头头，关系还不错。时间久了，他告诉我他在外地杀了人，又不敢跑回家，只好在那厂里找个活儿干，用的证件全是假的，因为这地儿周围几十里都没什么人，所以一直没被发现。”
祁风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白冰问他为什么叹气，他说:“我跟你说你可别生气，跟我住一屋那个顾炎跟我提过这人，只说你俩晚上去过海边不知道干什么好事儿，可没想到他是个杀人犯。”
白冰听完又是微笑，“我的确跟他没少干好事儿，哈哈，这词儿倒是挺好。后来，我劝他去自首，他答应了，出了厂子直接去的公安局。他托我有空来看看他爹娘，这儿就是他家，那老头就是他爹。”
祁风听完呆住了，烟灰烧了二指宽都没发觉。等他回过神问白冰，“那你跟我做这好事儿是什么目的？我可是良民，最大的劣迹就是跟你干了这事儿。”白冰皱了皱眉，缓缓吐出一团烟雾，说：“我跟他干好事儿可不是为了劝他自首，他也是之后才告诉的我。咱俩这事儿，首先我认为这不是劣迹，至于目的，非要有的话，那么使一切非理性的东西服从于自己，自由地按照固有的规律去驾驶一切非理性的东西，这就是我的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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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