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眼不语，如果不是太冷，我可能会睡着。这是我多年苦修时养成对抗饥寒的唯一手段。但我没想到的是，在宁秀眼里，此时我何止是宝相庄严，简直就是一种物我两忘神游物外的滔天境界。期间他不敢再跟我讲一句话，叮里哐啷只听得到破书架子的响，根本不晓得他在忙什么。
　　直到我大概要睡着的时候，宁秀突然摇了我一把，说：“慧能大师，雨停了。”
　　我顿时大喜过望，但脸上不动声色。风住雨歇，顿觉寒意大减，我眼神迷离，抬头望天，妆模作样的说：“善哉，善哉。”
　　荒山野岭，我们相携而行。宁秀已收了那把救命的破伞，搁在书架子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却仍是四野寂寂，杳无人烟。
　　宁秀止步，眼神伤感：“三年前我路过这里时，麦苗青青，今天再看，田地荒芜，百里独行无人迹，乱草丛中麦色稀。这当真就是乱世之兆吗？”
　　我不懂他口中的乱世之兆，却看得着这满目的荒凉破败。之前我从未踏足过寒山寺三十里外，但现在我记住了这已经是个乱世。
　　3.
宁秀闷闷不乐，我也不好搭话，如是又行了数里，一个村落，在昏昏沉沉的暮色里跳进了我的眼帘。
　　我们住进了这座无人孤村保存的最为完整的祠堂里，我照旧正襟危坐，宁秀却不知从哪寻来稻草烂柴，趴在地上生火。
　　火光一起，暖意袭人，也正好照透了祠堂正中的壁上挂的半幅被火燎过的画像。画像熏褪了颜色，上半身却被人撕了去，只剩了两只脚一根拐杖，歪歪扭扭的冲着天。
　　“这里我来过，三年前赶考我还在这里住过。”宁秀顺着我的眼光也在看那副画像，说，“村子里都是好人。”
　　我看着他，他这时的眼光忧伤的叫人心碎，我只好顺着他问：“这里好像被火烧过，怎么也没留下一个人？”
　　宁秀发着呆，喃喃：“如果不是被流寇裹挟，就是被杀掉了。我一路走来，这样的村子见了也不知道有多少。”
　　我又问：“什么是流寇？”
　　宁秀摇头，想了想说：“就是一群失去一切，也喜欢叫别人失去一切的人。”
　　不深不奥，但我不明所以。
　　宁秀问我：“那大师有没有试过，如果你饿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你肯定会难过的要死。但如果有一大群人陪你饿，你就不光不会难过，还会很快活。大概就是这样。”
　　我一拍光头，恍然大悟：
　　----这大概就是所谓乱世。
　　“大师就是大师。”宁秀高兴起来，猛地像想起什么，又问，“大师你饿不饿？”
　　

　多年以后，我再看到他的时候，那个在刑场签一令绝杀绝不皱眉的阴鸷的人，哪里还是现在这个单纯热情的青年。
　　我心中无佛，早已只剩饥火，勉强点了个头。
　　宁秀立马翻箱倒柜似的一通乱找，从书架子里翻出两个馒头来，并且把大的那个递给了我。
　　我双手接过，口宣佛号，张口就咬，两颗门牙好险没崩飞出去。
　　宁秀递给我的，真是一个又冷又硬的好大馒头！
　　湿衣被火烤出了热气，我在跟馒头决斗的空当里，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关于宁秀的往事。
　　他看着年轻，其实已经落榜了两次。两次落榜的原因雷同，大概都是写了一些针砭时政的真话还拒绝了考官的索贿。他来自当时还是不毛之地的广西，他祖辈奋斗了三代，却连一座房子都建不起，到了他父亲这一辈，总算在大山的夹缝里有了个家，却因为占的好风水，被当地一个死了老爹的大官征做了墓地。
　　用宁秀的话说，他家本来是块风水宝地，安家之后日益富足他才念的起书。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中了举人，名动乡里，结果家园夷为平地，他丧失双亲，也再没了好运气。
　　湿衣的烟雾在升腾，我不忍问他家园被毁的细节，他在沉默许久之后突然问我：
　　“其实落榜又有什么。大师，你有家吗？”
　　我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家？我突然想起了寒山寺的钟声。
　　这钟声伴随了我的童年、少年甚至整个青年时代。
　　我不晓得这算不算是家。但多年以前，同样是一个落第的书生，大概也是在苦思故里的情境里写过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不说话，宁秀就看着我，说：“晚生愚昧，终是做不到如大师般的超然洒脱的。可我恨，恨毁我家园的官吏番人。我总要金榜题名，一朝雪恨！”
　　我有点吃惊，问：“金榜题名，你怎么雪恨？”
　　宁秀说：“既无杀人之术，就只有做比他更大的官！”他说话时候，映着火光，眼里仿佛也有火在烧。
　　相比他家破人亡的故事，可以想见这将是个更为惨烈的故事。我空有满肚子的佛经，却是哑口无言。
　　师父从前告诉我，这世上也许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却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绝不是佛经上的话，师父说这话的时候却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果然，文弱如宁秀，一旦恨起一个人来，竟也会变的如此狰狞。
　　这就是人心，或许本善，偏逢乱世。
　　我道行太浅，自己尚有无尽疑惑，又哪来的能力度人。
　　我只好问他：“那你可还会如先前两次一般答卷应考？”
　

答卷应考？”
　　宁秀木然摇头：“这世上大概总是容不得太多真话的，若想做成一件事，也总是少不了要送钱的。”
　　人生艰难，终归妥协。
　　我一声叹息。
大雨之后就是大晴，一路之上我与宁秀结伴而行。
　　月半之后，我们在京师南门，分手作别。
　　他脸上是久已不见的郁郁，但依旧温文有礼，合什道：“大师要往哪里去？”
　　我回礼，“到处走走。”
　　宁秀满眼都是羡慕之色，道：“晚生若得高中，必往寒山寺拜会大师。”
　　我颔首微笑，衷心的道：“愿施主金榜题名。”
　　宁秀抿嘴一笑，“大师吉言，晚生必定全力以赴。”
　　偏在这时，我眼前一阵长枪乱舞，守城的官兵早不耐烦了我们的磨磨唧唧，大喝道：“呔！两个贼厮鸟，要进就进，不要挡道！”
　　宁秀连忙深深一揖，破书架子叮里哐啷，消失在了城门洞里。

@妖精只爱妖孽 @无才人 @红叶为诗诗作舞

y写完没

大师 你执念太重 小心肾亏 早点睡吧 晚安

这是又开了一坑？

这是完了还是没有。。。。。。

看起来不完全像叛神风格...
机锋或者一些刻意为之的耍贫有点过了，不若之前叙事的行云流水。
比如二段中的对话，比如吃馒头险些崩飞门牙的描述，感觉很刻意很多余，直接描述比较适合我个人中二水准的欣赏水平~~~
求不要魏忠贤~

老实说，是不是近我的风格。

很好，一如及既往的稳定。个人认为，耍贫正是推动我一直往下读的动力。削肾客的姊妹篇，赞。。。。

火前流翔

禅宗六祖

居然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