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依旧不太平，学校里安心学习的学生越来越少了。男生们入伍从军，血染沙场，女生们后方动员，奔走游行。这种人心惶惶，老师们是管不住的。尽管担忧，却要一切如常。如没头苍蝇那般乱撞，自以为尽爱国之心，却不料是误家国大事。但是学校还是有些改变，教语文的老先生再也不讲什么长恨歌牡丹亭了，每天净是龙城飞将，精忠报国。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凡哥哥已经走了几个月之久。不知道战乱的硝烟何时散去，我只想平平凡凡安静的生活。
和同学们告别，却没在校门口找到接我回家的车。每天司机都会提前到这里等我的，看来今天是偷懒去了？自己离了司机，还真是哪里都去不了，就在这校门口等等他吧。@周承因

一辆车在身旁停下，刚想走开，却看到从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承因。自从荷花池那天之后，我便尽可能的躲着他，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应该是将那事忘了吧。只见他依旧是和煦的笑，那种自然的温柔是装不出来的。以两家的关系，他来接我倒也无可厚非，我若是任性不肯上车，怕还要让爹爹难堪。
【那就……麻烦承因哥了。】
将包交到他伸出的手里，微微点头示意，尽量避免和他眼神接触，没有笑，也不再说其他的话。

【替她关了车门，卧着方向盘的手微顿了顿，镜子中反射出她的脸，即便努力掩饰似乎也遮不住她当下的心思。我忍不住心下一痛更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清晰的骨节微动，须臾启了车子】
附近有家餐厅不错，我带你出去吃吧。
【并没有转头去看她，语气如常似乎从未发生过之前的事情一样，笑道】
最近前方战事吃紧，我知道你担心他，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不了，】依旧扭头看着窗外，神情并没有因听到他的话而有丝毫改变。
【我还是回家吧。】
哥哥出国许久，爸爸妈妈也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我知道就算回家我也还是一个人，可我只是想避免和他单独在一起。我不想欺骗他，不想伤害他，更不愿他因为我忧心难过，可是我终究不爱他，所以我没办法和他共进晚餐，没办法在思念凡哥哥的时候对他微笑。

【眉头不经意地微皱了皱，语气依旧如初。没继续说方才的事，道】
现在局势不好，战场就是个生死场，能回来的都是命数大的。咱们的硬件比不过他们，拼的就是个信念。
【放缓了转弯的速度，微微抬眼从镜子中看了看她的神色。我清楚她最担心什么，最害怕什么，不过事情也当真如我说的一样，凡是去得都要抱着回不来的预想。早些让她明白，也早些断了念想。】
我前些日子整理阵亡战士名单，个个都还是顶年轻的岁数，遗书都是上战场前就写好了的，军部给存着，有的字还写不出几个。
【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道】
根本别想什么魂归故里。黄土埋骨都是好的。前几天伤兵回乡，拿了张相片说是战友的，名字还没说清楚，就咽气了。底下人交给我的时候，相片上都看不清了，只能看出是个年轻的姑娘，想来是他那战友的妻子，抑或…是爱着的姑娘。我也没法子，哪里知道该放在谁的档案里，又该交给谁的家属。
【转头看了看她，继而道】
相片现在还在我抽屉里，谁知道该怎么办。这就是乱世啊…
【忽而停了话茬，语气中依旧存着几分叹惋苍凉，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沈楼凡没说何时回来？

父亲从不对我讲关于战场的事情，每次问起都会回避。我所有对于前线的认知，都是同学私下里说起的。前些日子，小芳她哥回来了，当然，不是完整整的回来的。据小芳说，他哥的两条腿都断了，面部也被毁的不成样子，不能说话，耳朵也少了少了一只。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溃烂的伤和浓稠的血，我难以想象那种场景，如果，凡哥哥也……
凡哥哥已经好久都没有消息了，虽然担心，我还是努力的让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这些天，我从不去想关于战争，关于凡哥哥的事情，因为一旦想起，眼泪的闸就关也关不上。
听着承因哥说的话，轻描淡写，却句句戳在心上，望着窗外的视线渐渐模糊，心痛的喘不上气来。
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转身在包里翻找手帕，慌乱之中却找也找不到，眼泪不听话的打湿了裙子。

【我微微歪头看着她的样子，也忍不住心疼，但是这就是我预想的样子，不伤心不难过怎么去绝望。嘴角不易察觉地浮起了丝笑，须臾便恢复了方才惋惜低郁的神色。空出一只手从座位上的西装口袋里拿出手帕，眼睛一直看着前面的路，一边递给她，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别哭了，战争总是这样。
【她没回我的话，我也不想去安慰她什么沈楼凡福大命大，总会回来。希望不该是我给，我要她有的是对沈楼凡的绝望放弃。在餐厅门口停了车子，她的样子似乎真的是难过到了极点，我并不想看她伤心，只是她爱错了人，一切总该回到正轨，毕竟我才是霍清让认定的女婿，而且，我爱她。】
【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和煦温柔，笑道】
好了，别哭了。霍司令召了军官在家里有个急会，你现在回去不方便。这是你最爱吃的餐厅了，一会回去霍叔叔见我没照顾好你，我可如何交代？

红着眼睛接过从前面递过来的手帕，渐渐平稳了呼吸，止住了抽泣。
车门被打开，明明想要躲开他的手，身体却动也不动，任凭他抚摸自己的头发，一时间有一种恍恍惚惚的错觉。想要说不，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随着他进到大厅，看到迎宾的小姐才回过神来。
【凡哥哥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声音小得自己也听得不清，其实自己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只是不断的告诫自己，给自己信念和力量罢了。

【她虽然自小温婉，却从没有过像现在这般软弱无助的样子。纤细的身形更显得弱不禁风。我伸手轻拉过她，搂住她肩膀的手安慰似地加了些力道。揽着她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接过侍者手里的菜单，坐到她对面，她的神情依旧落寞无助打不起精神，我索性合上菜单点了几个她平日爱吃的菜品。】
青絮，别哭了。
【自己全当没听见方才她嘴里呢喃，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话出口时，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残忍。】
有些事，没人能说得准。命由天定。生逢乱世是命，马革裹尸是命。我虽然在军部供职，但却是个文职，没去过军校，上过战场。我的一个朋友前些日子刚刚升了少校，可惜后脚就死在了阵地上，他曾经跟我说，他不怕死，因为自从进了军校穿上军装的一刻起，命就不归自己。
【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道】
青絮，别的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管你爱谁，嫁谁，总该照顾好自己。

其实是，青絮，别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就是不能嫁给别人

被他揽着肩走进餐厅，起初是无力反抗，也便顺从，温度从肩头传来，却没来由的多了些安定和踏实。整个大脑是发空的，用尽了所有气力去思念和担忧，早已顾不上思虑其他了。
打击接二连三，各种幻想的画面在脑海横冲直撞。我一直不愿去想，害怕去想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小芳的战友，承因哥的朋友，千千万万的无名将士，在战场上凡哥哥与他们没有区别，子弹也是会穿透他的胸膛。
我感到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芦苇无声的摇摆，下面是暗红色的血水，潺潺的流着，奏出叮当的响声，血水越积越多，越积越多，终于将我也淹没在其中……冰冷的泪水肆意流淌，我已经顾不上去擦拭了。自从凡哥哥走了之后，我便不再是那个幸福快乐的小苹果，恐惧和绝望将我吞噬，他是我一切开心和不开心的源泉。
【承因哥，你别说了。】
语气依旧是有气无力，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对面，似乎是在看着他，又似乎没有在看着他。
伸出手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和着眼泪将液体大口咽下，说不清味道，有咸有涩，像是水，又不像是水。

【话说到这也足够了，我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微微抬眼瞧着她。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样子。我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轻轻拥过她，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须臾松开她，走回座位上。】
【我没想说什么，也不想替她擦干眼泪。眼泪流干了，哭够了，也就没那么多念想了。菜一个个地上来了，我却并没什么胃口，这顿饭吃不吃本就不那么重要，我要说的都说了，要达到的也达到了。可是看着她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怜惜。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清晰的骨节微微泛了白，沈楼凡，这是你造的孽，你根本给不了她快乐。】
青絮，吃东西吧。天色不早了，一会送你回去。霍叔叔该担心了。

哭得累了，身子疲倦的很，连张开嘴都很费力气。摇摇头，抹了把眼泪，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承因哥，我失态了。】
看着一桌子的菜毫无胃口，索性连筷子也不动，呆呆地坐着。
【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我相信他会回来。】
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就像是和一个陌生人聊天似的，毫不在意对面人的反应。
【我会一直等他，我们说好了的。】

【手里搅着咖啡的匙子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不经意地阴郁了几分。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掩了神色，须臾轻笑了笑】
没胃口吗？你若真吃不下我送你回去吧。
【她突然又提起沈楼凡 ，让我心中一滞，我才倏然意识到，要做的不应该仅仅是这样而已。她看似又生了几分信念，这让我一时有些难以平复的烦躁。脸上的神情却是和煦如初。起身叫侍者记了周公馆的账。】
你脸色不好回去好好休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有些事…别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