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十五题#1.【陌生的故人】
梦是不受控制的。
每当人们陷入梦境中,总会忘记这并非是真实的,然后在梦里或开心或恐惧或悲伤,沉醉其中,直到惊醒,才明白那不过是一场梦,而梦里那些渴望的事物、厌恶的事物都是虚幻的。
人类控制不住自己的梦,而精灵可以控制自己做不做梦。
很少有精灵会做梦。为了保持警惕精灵很少会睡觉,就算睡着了也不会做梦,做梦代表着他们对周围感到安心。
特利亚纳跟其它精灵不一样,她经常任由自己陷入软绵绵的梦里。除了寻找潜藏在意识深处的记忆碎片以外,更多的是因为她很信任西恩。
只要有西恩陪伴在身边,她随时都可以做个甜甜的梦。她喜欢做梦,因为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梦境。
可今天……
特利亚纳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吵闹的声音不禁让她有些烦躁。
梦境……似乎失控了。
这里是一座她没见过的城镇,一座坐落于巍峨连绵的雪山脚下的繁华小镇。
特利亚纳从进入到梦中开始就感受到有人在注视着她,但她找不到那个似乎是在监视她的人。于是特利亚纳不动声色随着狂欢的人群移动着脚步,在人们的互相推搡中走到了城镇的广场中央,然后她终于找到了那视线的源头。
特利亚纳推开人群,瞬息之间跃上了位于广场边缘的平台之上,这里也仍然是人头攒动,可特利亚纳还是能从中找出那个将自己隐藏在人群的“监视者”。
“藏头露尾有意思吗?”特利亚纳微笑。
她的对面,一名跟身边那些人一样带着像是威尼斯狂欢面具,穿着盛装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气在她周围像是凝固住一般沉重,与四周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嗯,有意思。”少女淡淡地应道,明明是很动听的声音却因为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而显得有些可怕。大概是因为不需要隐藏了,四周的人群都忽然消失了,于是周围顿时空旷了许多。
这样的举动让特利亚纳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这个少女的确是这个梦境的主人,跟自己一样可以控制梦。
“你认识我?你是谁?”特利亚纳问道,她莫名觉得少女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一名故人罢了。”少女回答道,然后她侧了侧身,身后方的建筑猛然倾塌,粉碎的石块落地消失不见,然而她背后露出的不是废墟,不是另一个建筑,也不是皑皑雪山,而是一片被青草环绕的一望无际的湖泊。
冬天与春天的分界线在特利亚纳眼中从未如此清晰过。
那边是特利亚纳熟悉的地方。
那边是特利亚纳的梦。
少女没有说话,但特利亚纳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让她离开这里。
特利亚纳怒极反笑,恨不得冲上去揍她一拳。不管是谁被平白无故拽进别人的梦境然后又被莫名其妙赶出去都会感到不爽吧。
特利亚纳快步走向那个让她很恼怒的人,但她没有揍上去,原因是她终于想起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她认识她。
在西恩零碎的言语中,在挂在森林城堡深处墙上的巨大的油画中,在记载着可那些歌可泣的历史画卷的书中,在那古老的神祇时常流露出来的的思念中,在有时忽闪而过的属于过去的特利亚纳记忆中!
这些就像拼图碎片,正一点一点拼凑在一起,还原出它原本的样子。
特利亚纳向那妖异空洞的面具伸出手。
心中有声音在叫嚣着——
快摘下它!
指尖滑过面具上的纹路来到脸颊边,稳稳的扣住面具与皮肤之间的缝隙。而带着面具的人仍然无动于衷,甚至没有退后半步,仿佛根本不在意面具的有无,给特利亚纳一种她根本没打算隐藏自己的错觉。
“你是……”
心脏跳动的速度在加快,特利亚纳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手指微曲,将面具连同脑后与面具相连的黑纱一起掀开。
她猜对了。
“爱丝特尔……”
面具后面,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犹如是女神亲手创造的最完美的作品,雪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那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冰蓝色眼瞳凝视着特利亚纳,却没有了以往几乎溢出来的温柔,而是可以冻结一切的冰冷。
这样的爱丝特尔是如此的陌生,除了外貌,没有一处能和她所了解的爱丝特尔重合。
“你真的是……爱丝特尔吗?”
两个精灵就这样站在两个梦的交界处,互相凝视着对方,直到银发精灵默默地将视线移开。
“你跟我印象中的特利亚纳有些不同,为什么?”她没有否认自己是爱丝特尔,也没有承认,而是用那没有起伏的语调问特利亚纳。
因为我还没恢复以前的记忆啊,特利亚纳在心里暗暗回答,但没有开口回答爱丝特尔。
就算她真的是爱丝特尔又怎么样,自己没有义务回答她的问题。
这压抑的沉默在被风雪围绕的城镇开始崩溃时结束,爱丝特尔的身影也渐渐虚幻起来。
“为什么把我拉进你的梦?”特利亚纳再一次发问。
爱丝特尔歪了歪头,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在消失之前,飘渺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就是想见见……以前的我挂念着的故人而已。”
“但是都不一样了。”
“西恩变了,伊桑变了,你也变了。”
“以前的我为什么这么在乎你们,我大概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了吧。”
“所以……再见吧。”
雪山不见了,城镇不见了,她的声音也不见了。
“……呵……你这家伙,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特利亚纳低头看着脚下绿油油的青草,心中是对西恩的不平。
被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毫无知觉的利用,特利亚纳对爱丝特尔更加不满了,而心底那一丝因为见到爱丝特尔而冒出来的欣喜与激动,则被她无意或者有意的忽略掉。
她们本应是彼此间最亲密的存在,然而在经历那样一场生死离别后,却变得比陌生人还要生分。
一个记忆被掩埋,一个感情被剥离。
百年前的依赖与宠溺,都变得遥不可及。
特利亚纳醒来后,把梦中的事都告诉了西恩。用着一种在西恩看来冷静得可怕的态度,向西恩描述着那个梦。
西恩看着特利亚纳没有波澜的眼神,知道她只是把自己定位在旁观者而已。她不在乎爱丝特尔是否还活着,也不在乎爱丝特尔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梦中。西恩再也没法在她身上找到以前那个与爱丝特尔亲密无间身影。
他眼里的特利亚纳,她梦中的爱丝特尔,都是如此的陌生。
这让西恩再一次意识到,特利亚纳已经化为了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石。她通过世界之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却有意把那份沉重的记忆留在虚无之中。
这个世界的人与事,对于现在特利亚纳来说都是陌生的。
那个为了保护爱丝特尔而自愿走入深渊的特利亚纳,那个为了救下特利亚纳而被黑暗吞噬的爱丝特尔,大概都不复存在了吧。